“众卿对那赵巡察使,似乎颇有怨念啊!”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们说他遣散役夫,违反了我朝律令……”
“但朕翻遍律法,却没发现有一条律令规定,官员不能遣散役夫啊!”
稍作沉默,环顾宣政殿一周后,少帝终于开口。
他所说的话,实在出乎群臣预料。
大家原是以为,少帝不会为一个太监得罪满朝文武。
但听这意思,他显然仍要争取,力保赵怀洲了。
“陛下,此乃祖制,历朝历代都有劳役传统,我大梁自不外如是。”
“这劳役既是祖制,当不可轻易变更!”
眼见少帝力保赵怀洲,有官员站了出来,慷慨陈词。
大梁律法中,的确没有规定,说官员不能遣散役夫。
但这全因为,当初制定律法时,也没有人想到,会有官员傻到遣散役夫,放弃这价廉质优的劳动力。
他们自没想到,有人会抠到这般底部,连役夫那点薪俸都不舍得掏。
说赵怀洲没违律令,这倒不错。
但他定是违背了自古以来的规矩。
“祖制?”
“我大梁建国不过两代,何来的祖制?”
“法无禁止皆可为!赵大人遣散役夫,并非违律之举!”
面对朝臣又一次控诉,皇帝再三强调律令,势要保下赵怀洲。
这般坚持,实在叫满朝文武意外。
朝臣中,那大将军叶猛已眯起眼,狐疑地打量着少帝。
而魏九千,虽面色不变,然眸光隐动,似也在思量着什么。
而更多的人,则是一脸气愤,为天子如此偏私近宦而不满。
“陛下,且不论此举是否违背律法,单论其恶劣影响、险恶用心,就足以将那赵怀洲免官定罪!”
“役夫关系赈灾大计,遣散役夫便是有心破坏赈灾大计,置万千百姓于泥流洪涝而不顾。”
“如此罪恶滔天之行径,理当重罚!”
又有人站了出来。
这一次,朝臣不再纠结律法,谈论起恶劣影响了。
这话一出,少帝的眉头蹙了一蹙。
他这隐隐动作,自是逃不过殿中众多双眼睛。
朝臣们眼见少帝蹙眉,自是得意,心想少帝已找不出理由反驳。
众人的猜测确是不假,此时的少帝正是陷入了踟躇。
早先收到弹劾奏章,知悉遣散役夫之事,少帝登时慌了神。
赵怀洲这莫名举动,着实将了她一军。
毕竟赵怀洲这巡察使,是她大梁少帝钦封的。
那巡察使犯了如此逆天过错,若酿成了不可挽回的过错,那这责任……
她女帝作为始作俑者,自也要担上大部分。
是以,在收到朝臣弹劾奏章之初,女帝一时没了主意,不知所措。
但接下来,细一思虑,她又稳住了心神,找回了对赵怀洲的信心。
自第一次领兵剿匪来,赵怀洲数次面临挑战,每回都能逢凶化吉,运筹帷幄。
他的能耐手段,自然是顶级的。
想明白这一点,女帝自然对这遣散役夫之事,又有了全新的判断。
显然此事并非荒唐之举,而是另有深意!
再至后来,苍雪的密信,终于替她解疑答惑。
以工代赈,原来如此!
在得知赵怀洲的计划后,女帝唏嘘感叹了一阵儿。
赵怀洲的赈灾方法,叫她眼前一亮。
用灾民取代役夫,一份钱粮,做成了两件事儿。
这的确是省钱的好办法,能为组建锦衣卫筹措出不少钱来。
但感叹之余,她又担心起来。
这办法看起来一举两得,却也隐藏风险。
灾民能如役夫一般,顺利完成工事吗?
会不会因使用灾民而影响进度,导致得不偿失?
远在洛京,女帝自然无法知悉青州的情况。
她只能选择相信。
自那之后,再有奏章弹劾,女帝便将其压下。
直到今日朝会。
朝会前,女帝已然猜到,会有朝臣弹劾。
但她仍低估了弹劾的人数,也低估了朝臣们对于权宦的厌恶程度。
宦官当权,最为文臣所忌讳,是以朝臣联合攻诘,势要将刚刚冒头的赵怀洲,给摁捺下去。
此刻,当朝臣谈到遣散役夫,会影响赈灾进度时,女帝本欲反驳。
可她对那“以工代赈”的手段,仍没有十足把握。
她迟疑了,不知该如何替赵怀洲解围。
说他赵怀洲另有计策,能加快赈灾进度,帮助百姓度过洪灾,恢复生产?
可倘若这以工代赈的计划未能成功呢?
君无戏言,天子说话,须得有十足把握。
此刻女帝正在纠结,是否该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替赵怀洲背书承诺。
纠结了许久,她终于做下决定,相信赵怀洲。
“此事,朕早已知悉内情……”
“此乃是赵大人别出心裁之计谋,实非置赈灾大计于不顾……”
只有站在赵怀洲那一边,以少帝名义,给赵怀洲背书,只能将这事暂时拉扯搁置下去。
赵怀洲才能安稳留在青州赈灾。
女帝并未暴露赵怀洲具体计策,只大略保证,不会影响赈灾进度。
她的话说得模棱两可,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朝臣们更感疑惑,只能再作弹劾。
但每每弹劾,女帝都以赈灾大计为由,将这事给遮掩过去。
好端端的一场朝会,到了最后,竟成了毫无意义的扯皮大会。
双方各执一词,不肯退让。
到了最后,这问题便只有一个解决办法。
待到数日之后,再行检阅赈灾结果。
如若赈灾顺利,一切自不必说。
可倘若赈灾不利,赵怀洲被定罪不说,少帝的威望声誉,也要受到影响。
散朝之后,女帝乘辇回去御书房,一路上心里打鼓。
“赵怀洲啊赵怀洲,你可不要叫朕赌输了!”
刚一回到御书房,近身侍女便凑了上来。
“苍雪来信!”
女帝心情急切,接过信便展开细阅。
这封信并不算长,但她读得极仔细,费了些微工夫。
待放下书信时,她的嘴角已微微上扬,脸上露出轻松惬意的笑容。
这笑容止于一声长叹,那是压抑许久终于松了口气的长叹。
长叹之后,又是苦笑,那是感喟和叹服的苦笑:
“赵怀洲啊赵怀洲,你果真没叫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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