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学已经是第二年,不过梶本贵久还从未来到过自己学校的外语学院,应该说是没有机会或理由接近这里,所以今天是他第一次踏入这片区域。
看惯了设计学院那些比较摩登的教学楼和宿舍楼,外语学院这边已蒙上了年代痕迹的楼舍倒是让他禁不住一路感叹了一番。穿过一片在设计学院内很少见到的法国梧桐,抬头间,千羽凝所在的绘画社的歌特式教学楼已映入他琥珀色的瞳孔。学习设计的他对线条是很敏感的,比起现代的简约或抽象,他其实更欣赏这种带着浓厚人文历史韵味的建筑。不过没有再继续欣赏建筑的美感,他低头看了看夹在臂弯间的那本厚重的《卢浮宫美术藏品汇总图鉴》,五指下意识地加重了一些握力,便走进门去。
正是午休时间,教学楼里空荡荡的,楼道里只回响着他匆匆的脚步声,许久许久,脚步声由急转缓,最后在标着317的房间门口停住了。
看着门板上那招摇的“绘画社专用,闲人免进”的花体大告示,梶本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抬起手刚想去敲响门板,门却毫无征兆地自己开启了,瞬间一阵带着水果香的暖风向他轻轻扑来。
打开门的自然是屋内的人了----千羽凝一手把着门柄,一手抓着一个香梨正放在嘴边啃咬着,不过在看见了门口陌生的男子后略感意外地只将门开到了45度的位置,嘴也半张着,没能咬下去。
来访者的左耳上戴着一个银色耳钉,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不过千羽凝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这样四目相对大概过了两三秒钟,门口的来访者首先开了口,“千羽同学……”
“是!”千羽凝终于在话音落下后将一口香梨咬进了嘴里,不过还没等对方继续说下去,她已经发现了对方臂弯里的那本向往已久的《卢浮宫美术藏品汇总图鉴》,猛嚼了几下将果肉吞进肚中之后便用英语欢呼起来,“OHYES!THISISWHATIAMLONGINGFOR!”
依然还站在门外的梶本被这非常特别的“迎接”方式弄得不知所措,更是忘记了先前在心里想好的一番开场语。
“EXCELLENT!松岛那家伙真是不辱使命,终于把这本书给借到了呢!”千羽凝笑着很顺手地从对方手里将书抓到自己怀里,“是松岛拜托你送来的吗?谢谢哦!”千羽凝一个标准的90度鞠躬,心里却暗骂松岛唯的假正经,居然可以让这么帅的家伙来当临时快递。看来在图书馆混久了,也是很有收获的啊!
“哈?”梶本露出莫名的表情,心里想着谁是松岛?
“松岛是用她的借书证办理的吧?她申请的是不是三个月还书的那档?”千羽凝似乎并没有发现对方的不对劲,继续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关于如果还书期晚了的话是否能续借或不产生罚款的事情。
“那个……”耐心地听了那么久之后,梶本终于忍不住打断她,“千羽同学……”
“是!”
“这本书你愿意看多久都可以,我会帮你去办理续借手续的,但是……我很想知道这跟松岛……有什么关系?”
“诶?……你不是松岛的朋友吗?”千羽凝显然被问傻了。
梶本尴尬地一笑,“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松岛啊!”
“诶?”她也开始怀疑自己起先对这个人身份的判断了,她凑近了他一点,弱弱地问到,“那你……也不是图书管理员咯?”
从梶本的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呃”,然后爆发出一阵几乎是失态的大笑声——可能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碰到的最好笑的事情了!
绘画社的教室有两扇落地窗,窗外是个小阳台---典型的欧式建筑。从阳台看出去就是梶本刚刚经过的那片法国梧桐,丰繁茂密的枝叶证明已经是夏天了。再往远一点的方向,可以隐约地看见他们设计学院的几栋楼房——其实他们之间的距离没有想象中那么遥远。
梶本的视线继而转进绘画社的教室,里面摆放着三个画架,分别属于千羽凝、松岛唯和馆林寺夕。在千羽凝的画板上是刚刚完成的油画,内容很简单,就是窗外的法国梧桐;松岛唯的画板主题是线和圈,进社团已经一个多月了,虽有长进,但是在社长的建议下继续拉直线画圆圈,因为社长说“基础是所有巨作的基石”;而馆林寺夕的画板上,一直以来都是空白。在一堆石膏像旁边放着的一架小提琴是整个画室里最突出的。
“这是谁的小提琴?”显然小提琴引起了梶本的注意。
“哦,那是馆林的琴啦,”千羽说着便摇起头来,“居然把画室当成琴房。当初答应她可以在画室里练琴完全是客套话,那孩子居然当真了……呐,你是要茶还是咖啡?”
“茶,谢谢!……馆林,忍足的女友。”梶本对馆林的认知来自于自己的队友忍足侑士。虽然她刚入学不久,不过已在网球部非常出名了,全因每次与忍足在球场边的那些15禁场面。
“恩,就是她了”边说着,千羽凝已端上飘着浓浓茶香的精致花边瓷杯,笑着便是一声很淑女的“どうぞ”(请用茶)。
梶本从她手里接过瓷杯,闻着这特别的茶香,轻轻地啜上了一口,“恩,这茶味很特别啊!”他抬起眼刚想问茶名,却语止于眼前挂着淡淡笑容的千羽凝。虽然知道这笑容是不具任何意味的,梶本的目光还是被牢牢地锁住。片刻,或许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分了,梶本赶忙收回目光,紧张地猛喝了两口茶水,心里忐忑着希望她没有觉得他太过失态。
“今天真是让梶本君你见笑了,我们绘画社既简陋也没有什么人气,和你们近100人的网球部没办法比呀!”千羽凝耸了耸肩,吐露着无奈。
可能是场合不同吧!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在酒吧联谊时,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她是直呼他“贵久”的,然而现在,她却称他为“梶本君”。他究竟在期待什么?一时间思绪有点凌乱。
“我很喜欢这个教室,当画室是绝佳的,”她走到阳台上,他的身边,双手支在阳台的栏杆上看向楼前那一大片梧桐,“很安静,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美景。不过这里是我私自占用的,还好这些教室位置都比较偏,没人爱管。如果哪天我被人勒命不准再用这个教室,我大概会非常伤心吧!”不知是在向他诉说心里所想还是在自言自语,千羽凝的眼神变得迷离。
在酒吧里活泼欢腾时的她是气氛的制造者,刚才把他误认为是图书管理员时的她简直就是个十足的小迷糊,而现在,他很惊讶,看着她宁静的侧脸,他无法想象她居然也可以如此安静,就好似一汪荡着波韵的泉水,让他的心跟着一起荡漾。
“啊呀啊呀,居然让梶本君跟着我一起发神经,哈哈!对不起对不起啦!”她再次换上活泼的笑脸,侧过脸看向身边的梶本,“今天真是谢谢你咯!”
“怎么突然又谢我了呢?”这次他看清了她的容貌----不是那种惊艳的美丽,却足以让他确定自己不想再移开视线。
“让你特意把书送来,那……让我怎么谢你呢?”她歪着脸蛋,样子甚是可爱。
梶本刚想回答说“不用这么客气”,但是来自肚子里“咕咕”的抗议声适时地提醒他再不去吃午饭的话它就挺不到下午的训练了。
一时间,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呐,你没吃午饭吗?”
“恩,听说你午休时会在画社,所以我一下课就赶过来送书了,所以……”他有点不好意思,似乎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冒昧。
“哈哈,那正好,我请你吃午饭当做谢礼吧!”千羽凝是个爽快的人,只是心里有哀叹着今天又减肥未遂了。
梶本贵久,生平第一次参加联谊,也第一次被女孩子吻到,吻他的女生名叫千羽凝。她一直在找寻图书馆里唯一的那本《卢浮宫美术藏品汇总图鉴》,偏偏被他借走。如果用概率论来解释的话,这样的事情的确存在着发生的可能性,但他,却更愿意宿命地认为是“命运的相逢”。
傍晚,绘画社的社团活动正常进行着。所谓正常,就是指社长千羽凝和秘书松岛唯都按部就班在各自的画板前进行水平相差极大的艺术创作,而副社长馆林寺夕仍然没有消息。
“呐社长……荣耀子今天来吗?”松岛唯说着便在白色画纸上拉出一条直线,随即满意地“哈!”了一声,觉得自己画得很直。
“要不要打个赌?输的人请客吃夜宵!”千羽凝咬着笔杆先含含糊糊说了前半句话,接着把笔杆拔下来,暗褐色的眼眸飘向一旁的松岛唯,“我猜她……会来!”
“虽然我的第六感很微弱——但我的常识告诉我,她今晚连宿舍都不会回。”说罢,第二条直线出现在了松岛的画纸上,她微笑着心里开始考虑晚上要怎么狠狠地敲社长的竹杠。
“哇……那不是很激情!”凝坏坏地一笑,其实并不太在意这个赌局,而是对着自己的画纸很快地添上几笔,“PERFECT!”千羽凝一声高呼,又一力作隆重出炉。
“整天都是我们俩大眼瞪小眼,有点无聊。”松岛唯在画完第三条直线后,放下了画笔,“什么时候才能把人凑齐这是个历史性的难题……”
“无聊的话,本社长允许你开个小差,去网球部陪荣耀一起尖叫看帅哥,不过你不要就这么随荣耀而去把会长我给彻底抛弃咯!”千羽凝一边敷衍着松岛,一边收拾起自己的画具。
松岛唯把两手一摊:“我们社团就三个女人,即使眉来眼去也看不出什么激情,网球部,蚊子都是双眼皮。那个忍足侑士勾勾手指,荣耀子就长途跋涉奔过去,道行实在不低。”
“所以嘛!就算她人在这里,心早就飞去和忍足j□j了,所谓管得住人,管不住心呀,哈哈!”
“啪!”画社的门突然被重重地推开,屋内两个人的视线同时聚焦在了门口出现的人的身上。
“哟,好久不见啊,荣耀子!”千羽凝先是一个惊讶,然后换上一脸邪邪的笑容用胳膊肘支了支一旁刚开始画圈的松岛唯,“夜宵夜宵……”
“苍天大地,我不是赌运背得这么天理难容吧!”就看到松岛唯把眉头使劲皱起来,唉声叹气地过去拍拍馆林寺夕,“荣耀子,是什么让你放弃j□j来参加我们这清汤寡水的社团活动的?”
馆林无视松岛的调侃,三步两步走到千羽凝的跟前,笑眯眯抓起她的手臂,以无限期待的眼神注视她:“社长,后来怎么样了?”
“哈?什么后来怎么样了?”
“社长,诚实是美德。”馆林寺夕依旧笑着,“我说……你和那个梶本贵久,后来怎么样了?”
馆林那神神秘秘的表情,让松岛唯作为狗仔队最为敏锐的嗅觉突然启动,她就知道一定有什么可以挖掘的料了,于是不动声色凑过来:“什么梶什么久的?”
“梶本贵久,上次联谊也去过。”馆林寺夕漫不经心答道,全部注意力仍集中于千羽凝一成不变的困惑表情上。
“哦……那个学设计的?耳朵上有个耳钉的?”小唯说着还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耳。
“对。”
“社长还亲了人家一口的……”
“对啊,你都记得,人家还装蒜呢。”
千羽凝看着激动不已的两人,实在是无话可说,想不到绘画社招来的两个新成员八卦素质比记者团还高。
“话说,这个梶本贵久今天突然跑来拜托侑士问我社长什么时候有空,他说要送一本什么书给社长,然后一下课就匆匆忙忙地往我们画社赶,还据可靠消息,中午在学校外的意大利小餐馆里,社长和梶本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吃了午饭。”
松岛唯点着头听完了馆林寺夕这个长句,很是担心馆林会因此缺氧。
“……后来呢?”松岛唯觉得接下来应该才是真正的猛料。
“后来什么都没有,我回宿舍睡午觉,他去训练了,That’sall!”千羽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自己给出了答案。
“不是吧--”两个八卦女不约而同地看向千羽凝,一副失望的样子。紧接着松岛唯对馆林寺夕使了个眼色,忽然拉住寺夕的小手,还摩挲着:“凝,我一见到你,就被你明媚的眼神所深深吸引。”
馆林寺夕强忍爆笑,咳嗽一声,将手从唯手里抽出来:“Ohno,不是你被我吸引,而是命运指引你找到我——嗳哟谋杀!”
她话音未落,头上被千羽凝砸了个纸团。千羽凝两手叉着腰,百无聊赖摇着头:“你们两个,真不该来我这绘画社屈才,赶紧去话剧社,明年就能拿奥斯卡了!”
松岛唯摊手:“没办法,我们要长成社长这个样儿,早去话剧社了。”
“喂喂,社团活动时间,禁止聊八卦话题!好了好了,荣耀子既然来了,就好好学画画吧!你看你这叠纸还一张没动过呢!”千羽凝摸了摸馆林的头,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画架边,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你就先拉直线吧!”
馆林鼓起腮,抬起小猫被踩到尾巴般炸毛的表情看着千羽凝,瞬间黑线爬满了千羽的额头。
“这……什么眼神啊!不要告诉我,你跑过来就为了八卦,是不是马上要回你家侑士那里啊?”千羽突然很受挫啊!真恨自己的艺术魅力盖不过那个男人的一个电眼---什么世道啊!
馆林微微一愣,耸一耸肩,继而笑着说道:“今天没约会。”
松岛唯忍不住啧啧两声,露出一个“情何以堪”的神色表示同情。千羽凝“噗”地一声很不配合地笑了出来。
馆林寺夕对这两个人的大惊小怪报以一个略带嗔怪的笑,拿起小刀一边削铅笔一边说:“今晚他们医学院的某个教授突发奇想,要求晚上上实验课。”
“哇塞晚上解剖尸体真刺激”松岛唯一阵惊叹,“能不能让我顺便去实践一下夜间摄影?”
千羽凝先是难以置信地望着松岛唯,又若有所思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两下太阳穴“我在想啊,荣耀子,他身上会不会有那种福尔马林的味道啊?”
三秒冷场过后,这次换成松岛唯捧腹大笑,那眼神绝对是在说:“社长,我也这么觉得”。
馆林停下手里的小刀道:“呐,有个男朋友就成了众矢之的啦!”
“唉呀,和你开玩笑的啦!“千羽亲溺地又摸了摸她的头,笑着掐她脸上手感极佳的嫩肉,“你家侑士浑身上下啊只有男人的味道啦,不然你咋看得上他?”
“好啦好啦,刚才不是叫我画画,这会儿又老跟我开玩笑。”馆林寺夕奋力摆脱千羽的爪子,待她放开自己后又吐了吐舌头,“坏蛋!”
“很好很好,先拉直线画圆圈,呐!等下我来验收成果。”千羽凝满意地拍了拍馆林的肩,随后走到松岛身边,心情一阵大好的千羽决定让松岛从今天开始练习画鸡蛋。
整个画室忽然间变得很安静,也很有艺术氛围,只有千羽指导松岛时轻轻的话语声,突然间千羽凝意识到有个人显得太过安静了-----她侧过身体看向一旁的馆林,她整个人藏在画架后,不会是睡着了吧!
千羽凝很好奇地绕过去,却被眼前的画面弄得哭笑不得!
馆林没有睡着,而是在画铅笔画,完全是遵照千羽的指示,是线与圈的组合。画纸被分为四格,第一格画着一个大太阳,旁边是一个依然在睡觉的人,用一个箭头标着“社长”二字;第二格里是手牵手的两个人,中间一个大大的心,一个箭头写着“社长”,另一个箭头写着“梶本贵久”;第三副是三个人,一个貌似怒发冲冠的人的旁边指着“社长”,两个满脸泪痕的家伙旁边写着“秘书”和“我”。。。。。整张纸的下面大大地写着“社长的一天”
千羽凝用笔杆敲了敲馆林的头,“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哈!资深的社长不会不知道这是四格漫画吧……”馆林看着头上爆着青筋的千羽凝,满意地将画笔放下,拍拍手掌。
“我让你拉直线画圆圈,没让你画四格啊!不过话说回来,荣耀子你是不是以前学过啊?用线圈表示的肢体动作很到位……”
“恩……不愧是社长,慧眼识真人啊!”馆林笑得更欢了。
“画功值得表扬,不过……以后不准以‘社长’作为主题!”千羽凝故作威严地用笔杆敲了几下画架,“唉,现在的小孩子真是……”
“喂喂,社长啊,你也才大我们一届而已,别老是用‘小孩子’来形容我们好不好?弄得自己象欧巴桑一样……”
说罢,千羽凝再次用笔杆敲上了馆林的脑袋,“你还记得我比你们大一届啊,我怎么就没听到你们尊称我一声‘前辈’呢?”
“我们不是一直尊称你‘社长’嘛……难道你想被叫成‘社长前辈’?”
“……不准跟社长顶嘴!”
虽然没读过什么心理学,千羽凝已经对什么是“人格分裂”深有体会了。刚认识那会儿,这两小妮子可不是现在这个顽皮劲,本来以为管住她们是信手拈来,想不到才一个月的时间,她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社长没有任震慑力了。
但不管怎么样,绘画社的第一次像模像样的社团活动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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