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扶住晏泠轰然倒塌的身体，绯雪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晏泠正在发高烧。
滚烫的身体像火炭一般，脸也烧得通红。
绯雪让晏泠靠在自己肩头，近在咫尺的晏泠的脸，第一次看起来如此憔悴与虚弱。
他意识到，这两天晏泠其实一直都在硬撑。
“王爷……”
绯雪轻声呼唤，晏泠却毫无反应，显然已经烧昏迷了。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搀扶着晏泠艰难地走向这间棺材铺里唯一一张床，让晏泠在床上躺下来。
屋外黑云压城，天空像一块肮脏的抹布。
躺在床上的晏泠两道锋利的剑眉之间隆起一座山峰。
他看似昏迷，神情与反应却犹如梦魇缠身。
晏泠是在做梦。
梦中真实的感官仿佛时光倒流，让他穿越回到刚认识绯雪时的过去。
初遇是惊艳的，再见是惊喜的。
那些美好的回忆宛如走马灯，让晏泠产生自己已经死了的错觉。
紧接着，梦里的画面渐渐变色、扭曲，被染成一片血红，与漆黑。
雨声噼里啪啦，像大珠小珠落玉盘，吵的晏泠睡不安稳。
他一时间分辨不清自己是身处现实还是仍在过去。
因为，在他被赐毒酒的那一晚，也是一样的暴雨倾盆。
那个时候，晏泠眼睛里看到的是晏澄，可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绯雪。
意识到自己没有死，他第一个反应不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而是如果绯雪知道他没有死，会作何感想？
从小到大，晏泠一直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
他含着金汤匙出生，身份显贵，高人一等，而且天赋异禀，根骨清奇，学什么都快，即便曾经有过走失的时候，也没出什么意外。
所以，晏泠认为自己的一生会永远如此——
顺风顺水，平步青云。
直到他被绯雪背叛。
在晏泠身边，绯雪并非第一个叛徒。
毕竟世间诱惑太大，人各有志，有些人打从一开始接近晏家就是别有用心。
但那些叛徒，晏泠从未放在过心上。
他们很快就露出马脚，根本无法给他、给晏家带来什么影响。
然而绯雪的背叛，对于晏泠对于晏家的打击却是致命的。
晏泠无论如何也不曾想过，更难以置信绯雪居然会背叛他。
绯雪是什么人？
那是他救下的，他调教的，他养的——
一条狗。
一条对他忠心耿耿的狗。
不止如此，绯雪还喜欢他。
两人有着超越主仆关系的肌肤之亲。
是枕边人。
即便绯雪对他因爱生恨，他也不该想让他死吧？
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晏泠感到胸闷气短，无法呼吸。
如果他不是奇迹般地生还，此时此刻，他应该早就尸骨无存了。
眷顾他的人，是老天爷。
救他的人，是晏澄。
而绯雪……
想让他死。
绯雪想让他死……
绯雪想让他死！
仇恨如熊熊烈火焚烧晏泠全身，可晏泠的身心却冷得颤抖。
现在，是他被处死的那一晚？
还是……
晏泠浑浑噩噩，分辨不清时间空间。
所有的感知都是混乱的。
因为雨声是那么相似，仿佛把他的灵魂抽走，困在了五年前。
又浓又密的长睫轻颤，一股香味钻进鼻孔，晏泠的鼻尖动了动。
肉香扑鼻，晏泠眉目微蹙，睁开双眼。
视野里模模糊糊地映出了一个身影。
这身影纤瘦颀长，曼妙多姿，又不失阳刚之气，匀称结实的肌肉宛如光洁细腻的大理石。
晏泠眯了眯眼睛，意识到这里是现实，不是过去。
映入眼帘的人是绯雪，不是晏澄。
“阿雪……”
突然听到晏泠的声音，绯雪转身从火炉那边走过来。
“本王这是怎么了？”晏泠声音沙哑，有气无力。
“王爷发烧了，我给你煎了药。”
绯雪将晏泠扶起来，把热好的汤药送到晏泠嘴边。
晏泠没有急于喝药，一对深邃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在绯雪的身体上流连。
绯雪没穿衣服。
准确说来是只穿了一条亵裤。
亵裤单薄，宽松地挂在绯雪的大腿上，长至膝盖，光滑白皙的肌肤透过布料若隐若现，暴露在外的小腿精瘦笔直，让人忍不住想来来回回抚摸，感受那凝脂嫩滑的触感。
外面，大雨滂沱，雨势惊人，雨声几乎淹没了整个荣原。
晏泠的目光在绯雪的身上停留了许久，而后飘向熊熊燃烧的火炉。
在火炉旁挂着几件衣服，正在烤干。
炉子上放着烤架，上面有鸡，有兔子，还有鱼。
“你出去抓的？”
听到晏泠没头没脑的问题，绯雪怔了一下，才明白晏泠问的是食物。
“你看这城里像是能打猎？”绯雪反问。
晏泠不语。
若是荣原随处便可抓到这些野味，那先前的那户人家也不至于死的那般凄惨。
见晏泠猜不到，绯雪唇角微微上扬。
这是一抹有点小得意的浅笑，绯雪知道自己很幼稚，但不知为何，看到晏泠也有猜不到的东西，他心情不可思议地好了起来。
“这些……是朱朗府里的？”
听到晏泠的话，绯雪惊讶。
“不难猜。”晏泠莞尔一笑，“正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现如今要说这荣原城里还有谁物资充足，也就是朱朗了。”
见自己没难倒晏泠，绯雪耸耸肩。
“不错，这些都是我从朱朗府里偷来的。”
虽然外面下着大雨，但晏泠高烧，需要草药也需要营养。
绯雪判断这种天气外面追捕他们的官兵肯定会少很多，于是冒雨跑了出去。
他对荣原并不熟悉，但看屋上的瓦，找到了一家最气派的宅子。
没想到，他与晏泠躲避的棺材铺，居然离荣原郡守朱朗的府邸很近。
趁着暴雨混淆视野，绯雪纵身跃入朱朗府中，不说轻而易举，但也没费多大力气便得到了这些野味。
想想荣原城遍地尸骨，满目疮痍，身为郡守的朱朗却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要说绯雪没有动杀心，那绝对是谎言。
可是，晏泠还在发高烧，此刻杀了朱朗，只会打草惊蛇。
绯雪深知自己不能冲动，眼下还是先照顾好晏泠。
晏泠的体格比他想象中还要好，毕竟是练家子，大风大浪也没少经历。
只是睡了一觉，连药都没喝，但烧已经退了。
“本王肚子饿了。”晏泠话音刚落，肚子就十分配合地咕噜噜叫起来。
“先吃药，再吃饭。”绯雪道。
“可本王已经不烧了……”
晏泠的话绯雪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于是将药碗放下。
这药，他煎了足足两个时辰。
刚想把汤药拿开，绯雪的手突然被晏泠握住。
“想让本王吃药也行，但你得给本王吃糖，本王怕苦。”
“糖？”
绯雪觉得晏泠痴人说梦，这个节骨眼，能填饱肚子已经不错了，还惦记什么糖。
“糖没有……”
“你有。”
话音刚落，绯雪唇上一热，是晏泠吻了他。
本以为只是蜻蜓点水的吻，可晏泠却蛮横地撬开他的双唇，把舌头伸进他的嘴里。
绯雪异瞳圆瞪，用力将晏泠推开。
只听扑通一声，晏泠被他推倒在床上。
“阿雪，本王可是病患。”晏泠用手肘拄在床板上，一脸受伤的表情。
绯雪用手背擦了擦唇上的口水，也不知这是他的口水，还是晏泠的。
“是你自己说的，已经退烧了。”绯雪据理力争。
晏泠哭笑不得，端起床边险些弄洒的汤药，将药一饮而尽。
“果然好苦……”
“良药苦口利于病。”
“阿雪明明有糖却不给本王吃，还诱惑本王。”
晏泠意有所指，绯雪垂眸，薄唇紧抿，侧过身去。
这种被调戏的反应晏泠看在眼里，明眸弯成弦月。
火光映在绯雪背后，将如玉般透明的肌肤照得更为晶莹剔透，有种冰雪初融的清丽秀美，黛眉青山，秋瞳剪水，含着隐忍禁欲的柔情，鼻如悬胆，唇若朱丹，明暗光影之间，似一幅出自丹青妙手的画卷。
晏泠看得痴了，全身热血逐渐沸腾，往某个部位集中。
虽说这反应不合时宜，却最为真实。
“阿雪，你不冷么？”晏泠问。
“冷。”绯雪如实作答，扭头瞥了一眼还没有烤干的衣服。
外面雨太大，他淋的时间又久，衣服很难干透，一时半会儿还穿不上。
“过来。”
晏泠朝绯雪伸出手。
直觉告诉绯雪，现在靠近晏泠实在太危险了。
晏泠注视他的眼神就像一头饥渴的猛兽，他不确定一旦晏泠想要对他做些什么，他能否全身而退。
知道绯雪在顾虑什么，晏泠挂在唇上的弧度加深。
紧接着他用双臂抱住自己的身体。
“阿雪，本王觉得有点冷……”
晏泠的表现像极了拙劣的演戏，而且晏泠身上还穿着衣服呢！
叹了口气，绯雪到底还是迈开脚，靠近晏泠。
晏泠毕竟大病初愈，他生怕晏泠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刚来到床边，他果然被晏泠抓住了手腕，然后轻轻一带，拥入自己怀中。
察觉到怀中的身体一僵，晏泠苦笑:“阿雪觉得本王是发情期的狮子么？”
“……”
“放心吧，本王不会在这种地方要你的。”
怀中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晏泠将绯雪抱的更紧。
如果没有绯雪在他身边，他恐怕早就死了，根本撑不到现在。
搂着绯雪后背的那只手不禁握拳。
为何……当初非要置本王于死地不可？
隔着一层布料，冰凉的身体还是与晏泠的体温交融，在晏泠的怀中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两颗越跳越快的心脏连声音都重叠在了一起。
绯雪忍不住闭上双眼。
还好他与晏泠相拥，晏泠看不到他的脸。
他不想此刻他的表情被晏泠看到。
他想他的脸上一定很不争气地流露出陶醉与沉迷，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明明……他很清楚晏泠不爱他，也不可能爱上他……
默默在心中骂自己轻贱，可绯雪还是期望时间能够就此定格，让这一刻变得长一点，再长一点……
大雨倾盆，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还未到申时，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整个荣原街上空无一人，犹如一座死城。
火炉上的野味烤的焦香，火候刚刚好，旁边的衣服也终于干透了。
绯雪将衣服穿好，和晏泠两个人围坐在火炉边享用野味。
晏泠在出征时不仅随身携带了些米，还带了些盐，他把盐撒在烤好的肉和鱼上，即使没有其他佐料，也足够美味。
这顿饭，绯雪和晏泠都吃得很满足。
“如果能一直这样……好像也不赖。”
正在吃鱼的绯雪怔住，看向身边的晏泠。
火光映衬下，大口咬鸡腿的晏泠满嘴油渍麻花，狼吞虎咽，哪还有一点王爷的样子。
如果能一直这样……
确实不赖。
绯雪心里这样想着，开口道:“这是一军统帅该说的话么。”
晏泠眉梢轻挑，咧嘴一笑，“开个玩笑罢了。”
绯雪垂眸，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知道营中现在如何？”晏泠的神情变得严肃。
“应该在想办法突破东林军的围城，好救我们出去。”绯雪回答道。
然而嘴上这么说，他内心却不这么想。
他与晏泠入城数日，并未听到外面有任何攻城的声响。
寒秋与云殊在做什么？
绯雪眸光凝重。
“别想太多了，吃饭的时候就该高高兴兴地吃。”
见晏泠递给自己半只兔子，绯雪眼中的忧虑慢慢稀释。
他接过兔肉咬了一口，微微一笑，“好吃。”
这一笑倾国倾城，在晏泠眼里美得惊心动魄。
外面，昏天黑地，银河倒泻。
荣原城外，晏家军军营里已经乱了套。
“十万石军粮，全他妈沉了？！”
营帐里，云殊一拳将桌子砸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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