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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琼的住处在金波宫的东北角,离阳子的寝殿不远。当初选这间屋子,是因为临着云海。她喜欢看云海,喜欢坐在窗前,对着云海什么也不想,只是让云海上的风吹拂在脸上,看着外面的苍茫,会有一种心旷神怡的开阔感。以前在芳国,从来没有注意过宫殿外面的事物,包括美丽壮观的云海。
“芳国……”那样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本以为能够深埋心底,不再想起。可是想起他,就不由自主会想起自己的过去,那个只差一步就会永远沦落的过去,祥琼怔怔望着外面暗淡的天色,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乐俊……”
一只小小的手拽拽她的衣角,祥琼低下头,看见站在身边的小小孩童,勉强扯出微笑:“怎么了嘉尧?”
“我听见姐姐又哭了。”嘉尧小心翼翼的说,没有焦距的瞳仁盈满泪水:“我惹姐姐心里难过?”
“不不,”祥琼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蹲下去将他搂在自己怀中,“不是的,嘉尧很好,没有惹我难过,我只是,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不是因为乐俊哥哥吗?”他的声音轻软,如同羽毛一样轻轻拂动在人心上,祥琼要使劲捂住自己的嘴,才能阻止哽咽逸出声来。
“姐姐,”脸埋在她的怀中,嘉尧小声的叫着,
“怎么?”
“有人来了。”
“欸?”
祥琼还没明白他的话,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哐当一声撞在墙上又大力弹回来。月光下,站在门外的是脸色煞白,神情慌乱的景王阳子。
“主上?”祥琼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来到自己的住处,一时间有些失措的不知该如何反应。
“祥琼,”阳子大步奔到她的身前,乱手乱脚的揪住她的衣服:“你告诉我,乐俊是不是死了?是不是?”
“主上你……”祥琼被她突如其来的质问惊住,张口结舌看着眼前失态的王。
“他们都不肯说,只有你,你会告诉我真相,乐俊他,是不是真的死了?”碧绿的眸子在夜色中熠熠发亮,令人无法逼视。
祥琼闭上眼,强自压抑心头悲痛,说道:“主上,你请回吧。”
不是答案的答案,证实了她心中不敢正视的事实,阳子只觉浑身一软,跌坐在地上,“这么说是真的……”她小声说,空茫的眼睛打量着四周,仿佛要搜索什么能拯救她于不断滋长伤痛中的依凭。
“是。”祥琼咬着牙说,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突然升起一种残忍的快意,她苦苦压抑了这么多天,独自病倒,独自挣扎着渐渐恢复,身边只有嘉尧陪伴,不敢找人倾诉,不能找人发泄,皆因为他们要瞒着景王陛下。没有人能明白逝去的这个人在她心中占据什么样的分量,没人明白乐俊这个名字,对她的生命意味着什么,只除了她,眼前这个可以借由失忆逃避一切的王。“乐俊死了,死于庸乱,麦州的庸乱。”
锥心刺骨的疼痛已经不能影响她的思绪,阳子浑身颤抖,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乐俊真的就一声不响的离开了,在他拯救了那么多人以后,却无法拯救他自己。“乐俊……”她喃喃的呼唤着这个和煦如春风的名字,心头象是破了一个洞,有什么东西开始迫不及待的向外冒,瞬间泛滥,将她淹没。
“你的朋友乐俊,却因我而死。”突然她想起景麒的话,想起他说这话时眼中如末世降临般的绝望的神情。
“祥琼,”恐惧在一瞬间禁锢住了她的整个思维,阳子求救一样死盯住这个一直失神望着自己的好友:“你告诉我,乐俊他死怎么死的?”
“你问我?”祥琼望着她,连连冷笑,“你不是在那里吗?你居然来问我?你真的不记得乐俊是怎么死的了?”
“你什么意思?”她浑身发冷。
“还是你根本不愿意记起来,你根本害怕事情的真相。”她步步进逼,毫不放松。
“真相?”冷汗顺着脊背游走,阳子身上一片湿凉,她扑上去握住祥琼的双肩,绝望的问:“什么真相?跟景麒有关对不对?他说是他害死了乐俊,怎么会?他不是仁兽吗?他怎么会害死乐俊?祥琼,你告诉我好不好?”她啜泣,深深垂下头去,“究竟为什么啊?”
祥琼目光复杂的看着她,良久终于泄了气一样闭上眼,主上这样的经受折磨,并不比知道真相的她更轻松。因为她的失忆无知突然而起的愤怒淡淡消去。想不起来不是她的错,乐俊的离去带给她们两个人的悲痛应该是相同的,在所有人里,只有她们才能够互相理解,也才能够彼此安慰,而不应该是这样彼此伤害。“主上……”她放缓声音,抚上她的肩头,一时却又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阳子的脸被从两颊垂下的红发遮住,看不见表情。只有沉重冰冷如雪峰冰岩的声音,缥缈的传出来:“我曾经以为我被这个世界遗弃,是乐俊告诉我即使全世界都放弃了我,我也不能自暴自弃;”
祥琼浑身一震,相同意思的话,乐俊也对她说过。眼泪又冒出来,她声音低哑的呜咽了一声,又强自抑住。
阳子继续说:“我曾经以为所有的人都背叛了我,是乐俊让我明白无论别人怎么对我,都不是我背叛别人的理由。”
祥琼深深埋下头去,肩膀剧烈抽搐。
“我曾经对自己毫无信心,对前途迷茫无措,是乐俊告诉我如何做出选择,即使总会后悔,就选择应该去做的那个,因为这句话,这十年来,即使想家想的发疯,我也因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而忍耐着。”一行清泪划过她的脸庞,阳子轻柔的说:“他说想看我建设出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所以我一直努力着,可是……可是他却不等我交出答卷就走了?”她茫然抬头看着祥琼,似乎不可置信:“他就这样走了?”
“别说了,”早已经泪流满面的祥琼低声哀求着,“阳子,求你别说了。”
阳子颤巍巍的吸了口气,张了张嘴,似乎找不到声音,一口气憋着,半天,突然爆出一声悲泣:“这都是为什么啊?”
“阳子……”祥琼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扑上前去一把抱住她,痛哭失声,“别说了,别说了,都是天帝的安排,都是神的意思,不是谁的错,不要这样了,阳子,我会受不了的,大家都会受不了的。”
“不,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坚持把他留在身边,是我没有劝他接受仙籍,如果那样的话,他就不会死了,对不对?对不对祥琼?”
“没用的。”祥琼哭昏了头,昏昏沉沉的说:“乐俊是中了庸毒而死的,即使是仙人也无法幸免。”
“庸毒?”似乎天昏地暗中的一道闪电,只是电光火时的一刹那,阳子却似乎捕捉到什么。她猛地站起来,仿佛凭借这样的动作,能够冲破心头的迷雾。“庸毒……”她的目光漫无目的的扫视,突然被角落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所吸引,“这是谁?”她走过去,在那个哭的缩成一团的孩子面前蹲下,仔细打量他,带着一丝迷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祥琼身体一僵,突然意识到被自己忽略掉的那个孩子。她跟过去,紧张的站在阳子的身后,拼命冲嘉尧打眼色。
阳子柔声问道:“你为什么哭啊?”她伸手要去为他擦拭泪水,突然顿住,带着一丝惊诧,这孩子的眼睛……
祥琼也立刻明白到自己的愚蠢,他看不见啊。顾不上那么多,她上前,抱起嘉尧:“嘉尧该睡觉了……”
“等等!”阳子尖声命令。
嘉尧趴在祥琼的肩头哭个不停,颤颤巍巍的说:“你们一说起乐俊哥哥,我就伤心,呜呜呜,我想乐俊哥哥。”孩子哇的一声哭起来。
想起来了,阳子怔怔看着嘉尧,脑中闪过水禺刀上的景象,没错,这孩子就是乐俊背着的那个。乐俊没有及时赶到雁国,不就是因为要送他到他的父母身边吗?
记忆仿佛被打开闸门,终于摆脱禁锢,如失控的飞兽一样横冲直撞的从最遥不可及的黑暗角落里蜂拥而出。挂在枯树枝上的那个属于乐俊的土布包袱,莹碧水塘后面深不可测的巢穴,洞壁上斑斑点点的银光,水银泻地般的刺目光芒和之后几乎无穷无尽的黑暗,以及凌厉阴寒的风,一切的一切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扑面而来。当时的心情,担忧,恐惧,绝望,一一重历。阳子浑身僵硬的等待着,等待最不堪回首的那一幕撞进脑海。
祥琼恐惧的看着她的面色乍青乍白变幻不定,浑身抖的几乎四分五裂,扭曲的面孔似乎泄漏出无法承受的苦痛。“主上?”她放下怀中的嘉尧,试探的去拉她的手,“阳子?你怎么了?”
“不……”阳子突然好像整个人都崩塌一样重重摔倒在地板上,摔的那么重,鲜血立刻从磕破的唇角沁出来。
祥琼吓坏了,死死抱住她不停颤瑟的身体,大声的问:“阳子,阳子,你怎么了?”
嘉尧看不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吓的连哭声都止住了。
“祥琼……”阳子喘息着,抓住祥琼的胳膊,双目圆瞪,“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是景麒杀死了庸,我杀不死的庸,他用角杀死了。他……他才是乱主。所以他说乐俊是因他而死。”她眼中的绝望如无底深潭:“祥琼,是景麒害死了乐俊,是我的麒麟,我的半身,我最亲近的景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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