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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子安静的躺在床上,竖着耳朵听见玲终于离去,立即坐起身来。不,她睡不着,那么多事情,纷繁杂乱,让她怎么能安然入睡?
乱主,什么才是乱主?她在宽大的寝宫内来回踱步,脑子里反复啄磨太师的话,要从乱象找出乱主,可是什么才是乱象?景麒说乱主就在身边,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她身边的某个人,引起了某种混乱,而这种混乱就是庸出现的原因?可是一切都那么平静,根本没有乱的迹象,而且,身边的人是谁?台辅?太师?冢宰?祥琼?玲?她使劲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做,就能摆脱这一切纷杂。
然而思绪根本不受控制。景麒他又怎么知道那个乱主就在她身边?为什么他又不肯明白说清楚?莫非……
她站定,一丝凉意从心底冒出来,乱主就是她自己?
不可能!她飞快的否认,她什么也没做,任何会引起混乱的事情,她都没有做过,怎么会是她?可如果不是,为什么景麒不肯言明?除了她本身,他还会顾忌什么?
可是……
她怔怔坐下,如果因为她的原因,引起了乱象,造成麦州大旱,造成那么多人流离失所,那么,这跟失道有什么不同?
阳子一惊,突然觉得这一夜安静的令人无法喘息,仿佛暴风雨前摄人心魄的屏息。
低沉龙吟自墙角传出,阳子看过去,水禺刀身上发出隐隐幽蓝的光。
指尖触到刀柄,却很是犹疑,她承认,自己是在害怕,害怕万一水禺刀告诉她的,是她最不想知道是事实,她害怕她真的就是那个乱主。
龙吟声声,越来越急切,水禺刀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她什么。
要来的,无法回避。她深吸了口气,将刀柄掌握住。
刀面荡起涟漪,向四周辐射开来,水做的刀身却并未如往常那样就此平静下来,反倒剧烈的晃动起来,波纹扭曲变幻,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般把一切都吸进去。阳子只觉眼晕目眩,皱着眉头想要放弃。
就在这时,一切突然静止,连刚才不停荡漾波动的水纹,也凝固在一片黑暗中。“结束了吗?”阳子不确定,可水禺刀的周围,幽蓝的光线仍在变幻。
渐渐的,一点红色在黑暗的中央出现,由远而近,迅速滋长。那是什么?阳子定睛细瞧,那红色宛如火焰,在虚空中跳跃舞蹈,火焰的触角向四周伸展,渐渐变作莲花的花瓣,蕊心是火焰,四周是红莲。满天的星光如流星般燃烧,红莲的光焰夺目绚烂。
阳子被这奇异景象惊呆,半天不知如何反应,仿佛那团火是在她的心中燃烧,虽然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却让她的心无法抑制的狂乱跳动。血脉在体内肆意奔流,撞动她的身体,也随之颤抖。
水禺刀突起波纹,虚空再次扭曲变幻,红莲花瓣萎谢,燃烧的流星飞坠而下,铺天盖地向她席卷而来。
“啊……”阳子无法控制的惊呼出声,手一松,水禺刀呛啷一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铿锵的响声。波纹消失,刀面平复如初,安静的躺在地上,发出幽幽的光。
阳子瞪着它惊恐喘息,如同躺在那里的,不是无数次助她死里逃生,逢凶化吉的贴身宝重,而是一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水禺刀可以显示事实,也可以显示她心中所想,这一次,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闭上眼,火红的红莲花瓣在眼皮上盛开,惊得她又立刻睁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极端的反应,或许是因为水禺刀从来没有显现过这样的幻像吧,而她又无法猜透那幻像的含义。
乱主,如果水禺刀是在回答她的问题,那么,红莲究竟是什么呢?看来这个问题,只能去问问景麒跟太师了。
她缓缓从地上捡起宝刀,走回到刀架前,双手平托,举起它要放回到原先的地方。
月光下,刀身泛出幽蓝的光,阳子顿住。她忍不住想,如果是尚隆,他会怎么办?
延王尚隆,治世达五百年的贤君,他跟阳子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在某种意义上,阳子把这位同为胎果的雁王看作老师。他的经验和阅历,胆识和手段,都是王者中的典范。每当遇见什么难以委决的难题,阳子都会尝试着假设,如果是尚隆的话,他会怎么做。
如果是尚隆的话,他会怎么做?
尚隆像头豹子,他心思缜密,擅长分析,如果是他的话,大概会把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跟那红莲联系起来,寻找他们的共同点和特点,然后进行甄别吧。他有着豹子等待猎物是的耐心,大概会不动声色的寻找乱像的每个端倪,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判断。他也有豹子的敏捷,一旦确定目标,就会迅速行动,绝不给人以喘息的机会。那么如果尚隆在她现在的位置,只怕能做的,也只是不动声色观察了。
想到这里阳子就忍不住微笑,那个家伙一定在表面装出吊儿郎当的样子,一边掏耳朵,一边听着他身边三位重臣的唠叨。然后在那三个人转身的下一分钟,就逃到民间去,出入酒楼歌馆,亲自收集有用的情报。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阳子把水禺刀重新握在手中,心中默想着,观察刀面。
幽蓝的光晕中,水纹荡漾开去,当中显现的,正是尚隆高大的背影。
“难得啊。”阳子看着他身上庄重的朝服,微笑的想着,“难得不上朝的时候这个家伙也这么正经。”
这个家伙,这是延麒六太对自己主上的称呼,听上去似乎带着不屑,其实更多的是一种长久的相处培养出来的亲昵。同为胎果,阳子其实对这样的称呼感到很熟悉且亲切,私下里便也用“这个家伙”来特指尚隆。当然这样的秘密只对两个好友玲和祥琼公开,连尚隆也不知道背地里被阳子这么叫着。自然不能让景麒知道,他一定又会说国家的体统,礼仪之类的话。其实阳子喜欢这个称呼,大概也是因为羡慕雁国主从之间轻松随意的气氛吧。相比较起来,她和景麒都是认真的人,连相处的气氛,也都总是一本正经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调查明白没有?”尚隆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少有的严肃。
阳子一愣,看着尚隆转过身来,毫无表情的脸上,漆黑的瞳仁深沉难测,微簇的眉心隐隐泄漏出沉重,“到底调查明白没有?”
这样的尚隆……阳子惊讶的瞪大眼,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凝重严厉的尚隆,他黑沉沉的脸,就像风暴漩涡的中心,暗暗酝酿着爆发的界点。即使只是透过水禺刀,即使远在千里之外的金波宫,阳子也仿佛能感觉到那种扑面而来的压力。不难想象他身边的那些惯于指手画脚的大臣们这个时候有多手足无措。
四周的人噤若寒蝉。
“朱衡,你说。”尚隆语气轻柔的命令,却让被点到名的大臣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阳子凝起眉,这个当年质问刚登位的尚隆想要什么样谥号,以大胆坦率著称的雁国名臣竟然在王的面前瑟缩,半天委喏不成言。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及其不寻常的事情,才令雁国君臣都那么反常。
看着冷汗横流的朱衡,尚隆冷笑一声,低声喝道:“六太,你说!”
“是。”雁国宰辅延麒六太矮小的身影从角落出来。
他还没说话,阳子就不由自主的站起来。连一向懒散不羁的六太也如此庄重正式的一君臣之礼回应延王,看来那件事情真的严重到了极点。
她此刻无限好奇的,就是,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已经查明白了,事情因……”
“主上,”朱衡突然扑通一声跪下,痛哭流涕,“一切罪责都在臣的身上,请主上……请主上治罪。”
尚隆剑一样的目光锋利的指向他,寒光凛人,似乎要将朱衡生生劈开一样,那目光中的痛心,责难,悲痛如此深沉强烈,竟让人无法逼视,“朱衡!”尚隆咬牙切齿的说:“你给我闭嘴!”
阳子倏的一声合上刀鞘,挺身躺倒在床上,心头狂跳。她无法再看下去,尚隆那样的神情,那样的语气,那样的目光,让旁观的她都有一种窒息的沉郁,让她无可奈何的逃离。
闭上眼,剑光一样的眼神在脑中逼真再现,久久不散。
她看见了谴责和失措,从来大而化之,不拘小节的尚隆,竟也有这样情绪,原来他也不是万能的,即使有五百年的治世,他也有如此无力的时候。到底,雁国出了什么事情?
阳子突然感到一丝凄惶,连尚隆也是这样了,她还可以向谁求教?
云海的缝隙中悄悄透出曙光,初阳的金波在云海的波涛间折射变幻,幻化成朝霞,从窗口投入,光华殿一点一点回归光明。
金波宫逐渐苏醒。
阳子双目酸涩的躺在床上,眼睛大睁着,大脑因为极端的疲惫暂停工作,此刻她的眼中是一片空白。
“主上?”玉叶试探的敲敲门,“醒了吗?”
“嗯。”她没有动,“进来吧。”
门被推开,玉叶带着两个宫女走进来,一看见和衣躺在床上的阳子,就忍不住掩着嘴笑了,“哎呀,一定是累坏了吧,连衣服都没换就睡了。主上昨夜睡的好吗?”
阳子无力解释,只是无言的点点头。
一个年轻些的宫女也笑道:“我们也猜主上昨夜应该能睡得好些,毕竟台辅回来了嘛。”
“呃?”阳子有些惊异,随即无奈的苦笑,什么时候起,身边的人将她和景麒如此紧密的联系起来,仿佛景麒不在身边,她就会六神无主的样子。
“不是吗?”心里一个小小的声音质问。
“当然不是。”她不容置疑的否认,不让自己继续乱想下去,猛地坐起身,“玉叶,去请台辅来。”
玉叶笑着说:“台辅早就在外面等着了。”
“嗯,那就让他进来。”阳子太阳穴一下一下的跳痛,她猜想,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不好,不知道景麒看见了,又要啰嗦些什么了。
出乎意料,景麒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主上,刚刚收到雁国发来的消息……”
阳子蓦的回头,强忍着头痛急切地问道:“怎么?雁国出什么事了?”
“主上已经知道了?”景麒惊讶的问,随机醒悟:“是水禺刀吧?”
“到底出什么事了?”阳子几乎粗鲁的追问,事关尚隆,不由她不焦心。
“主上,”,景麒一字一顿道:“雁国的湍帷大人遇刺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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