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子叙服下了连宋给的九转聚灵丹,一夜调息,伤好了七七八八。祖媞看他恢复得不错,也就没再提让他留在凡世养伤。次日,一行七人一道回了丰沮玉门。利千里则功成身退,回了冥司。
商鹭那几个不太灵醒的手下这几日一直守在丰沮玉门山下,却愣没发现监视对象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去了又回来了。蓇蓉一边觉得他们太废物,一边同天步嘀嘀咕咕如果所有魔族都这么废物那也挺好的,天步让她不要做梦。
两日后商珀神君如约出关。祖媞虽也对商珀莹南星虞诗鸳三人的过往感到好奇,但她要助莹南星养伤,便未同连宋一道访灵蕴宫。但三殿下见商珀时顺道打开了传声镜,故她虽不在现场,也同在现场没两样了。
从人口中套话,三殿下是专业的。祖媞听连宋以“给新飞升仙者出文试题需了解一些凡人升仙之事,故来灵蕴宫向神君讨教一二”为托辞开场,一句话便打消了商珀对他突然到访的疑虑。
两位神君一个遍览群书,博学多闻,一个自登仙以来便专注大道,见识也是不俗,聊起这些来颇为融洽。
连宋引商珀谈佛论道,以佛道二法巧辩天机,最后落点到天道关于凡人升仙的考验与法则上,水到渠成地便将话题引向了商珀曾经的凡缘。
“凡人登天,需灭情根,而情根化灭,亦有助于凡人修行。九重天上以凡身登天的仙者大多是在情根化灭五六百年后修为大成,迎来飞升雷劫,”天树林正中的碧玉亭中,白衣神君轻敲扇柄,“然听帝君说神君更有悟性些,娶妻生子后不过三百年,便迎来雷劫飞升成仙了。
“似本君这般自来仙胎的仙者,其实不大理解于凡人而言斩情缘化情根意味着什么,但想来是很不易的。
“听闻神君证道前也曾同尊夫人伉俪情深,故而本君有一问望神君赐教:不知神君在化灭情根证取大道的那三百年里,是否也曾因七情难断而备受折磨,最后又是如何克服那魔障成就大道的?”
这事虽然算是商珀的私事,但连宋如此问,却使这问题失了私务意味变得学术了起来,因此商珀并未感到被冒犯,没怎么考虑便做了回答。
“臣下自幼修无情道,”商珀如是道,“无情道可止情生,可抑情根。因无情道之故,臣在凡世修行的一千年里并未动过七情,也不曾为证仙果历经煎熬去断过七情。臣亦不知天上为何会传臣与师妹伉俪情深。臣娶师妹,不过为义,与情无干。
“三万五千三百年前,臣第一次历飞升劫,不幸渡劫失败,被天雷卷至西荒,重伤流落于灵山,是臣下的师妹找到了臣,救了臣一命。彼时臣所在的门宗长右门被仇家寻仇,一夜间门主身死,多位长老亦殒命。师妹的父亲虞长老幸存,欲竞门主之位,而臣欲报师妹救命之恩。
“门中自长老及弟子,皆对臣登仙寄予大望。臣虽不理外务一心求道,但在门中也算有分量。若臣娶师妹并留下承嗣子,便能助虞氏这一脉至少三代坐稳门主之位。师妹与虞长老希望臣如此还了这段恩,臣亦觉得可,便娶了师妹。
“我二人因此而成婚,婚后,虞长老自臣身中取了一段骨,自师妹身中取了一碗血,以大阵祭冥主,求了一凡魂,于灵泉中育了七七四十九日,育出了承嗣子,如此,虞长老顺利坐上了门主之位。而臣还完恩后便闭了死关,在三百年后迎来了第二次飞升机缘,三百年间门中如何,概不知晓,也不曾因什么凡情生过魔障,第二次飞升亦很是顺利,一切便是如此了。”
商珀这篇自述着实出人意表,不仅祖媞感到惊讶,连宋亦有些愕然,主要是没料到虞英竟是这般降生。且听到这里,连宋基本上能确定商珀果然是被虞诗鸳给骗了,且他的记忆也有问题。但修改记忆的术法神仙施起来都难,遑论凡人,即便有土灵珠相助,连宋也不信虞诗鸳能如东华帝君改他记忆那般改掉商珀的记忆。
他猜测虞诗鸳是删抹掉了商珀的记忆,因道:“本君亦听说过长右门曾于一夕间损失了多位长老之事。但据本君得来的消息,贵门宗长老殒命却非是仇家寻仇所为,乃是因长右门当年以凡门犯仙山,门主携长老领数百弟子潜入女娲圣山夺宝,惹怒了女娲座前神使,为神使所诛。”
见面前玉质金相琨玉秋霜的青衣神君一脸震惊,三殿下微微挑眉:“彼时神君应是在门中养伤吧,竟不知吗?”
商珀犹在震惊中:“长右门不过凡门,何以有胆量敢犯仙门,何况是地母的圣山,这属实……”他有些茫然,“属实荒唐,令人难以置信。”
三殿下点了点头:“乍听是有些荒唐,不过,”他转而道,“地母因补天而沉睡时,五族之战刚拉开序幕不久,那之前的二十多万年,各族相处其实很融洽,八荒民风亦很淳朴。地母为神慈悯,大约也没料到她沉睡后这世间生灵会变得好斗又贪婪吧,故而当初丰沮玉门闭山时并未太过对外防范,只设了一个护山大阵用以护山,一个空间大阵用以护地母仙体。二十多万年前,地母留下来守山的大妖侍便相继羽化,唯剩一个座前神使领着漫山贫弱守在山中。是故便是凡人修士,只要知晓了通过护山大阵之法,人够多的话,也是有可能从地母圣山中夺得法宝的。”他顿了顿,“因此,当初听得这消息时,本君倒是信了。”
见商珀双眉紧蹙,三殿下端起瓷盏润了润喉:“神君一时难以接受也可理解,”缓声相问,“不过,神君当初在门中养伤时,是亲眼见证贵门主及长老死在了仇人寻仇之中吗?”
天树林里,雀鸟隔枝而立,正欢快地啾鸣。这小小一方碧玉亭中却是一片静谧。
商珀的声音不再似先前那样冲淡平和,有些发沙:“臣当日伤重,流落于灵山,师妹将臣救回宗门后,臣昏迷了七年,七年间门内外发生了何事,皆是醒来后为门人告知,臣……并不曾亲见。”说到这里,似有所感,一张俊颜蓦然发白。
“是吗?”三殿下应道,垂眸拂了拂扇柄,“其实,在神君方才自述曾因历劫失败而伤重流落于灵山时,本君便觉有一事很巧合。
“同本君聊起此事的仙友,曾道丰沮玉门之所以遭祸,乃因三万五千三百年前,女娲神使于灵山捡了个身受重伤的凡修带回山中。
“说神使将那凡修留在丰沮玉门救治了三年,并不吝与他分享地母圣山的秘密,不料却因此埋下了祸根。
“那凡修离开丰沮玉门后,竟将如何通过守山大阵之法泄露了出去,以致圣山被屠山,而神使也为此付出了代价,虽诛灭了来犯的凡人,自己却也身死道消,魄散魂飞。”
商珀听出了连宋这番话的内含之义,不可置信地抬头,本就白得厉害的一张脸此时更是血色尽失。
“地母座前那位神使的名讳,不知神君听说过没有,”三殿下仿若对商珀的脸色无所察觉,仍兀自继续,“她叫莹南星。”
商珀低喃:“莹南星……”说出这个名字时,他忽地捂住了胸口。
三殿下抬眸:“神君可是觉得这名字熟悉?”
熟悉?也不能说熟悉,他的记忆中并无这个名字。可听到这三个字,胸口的闷疼却又那么真实,这并不正常。商珀虽隐居灵蕴宫不察外事,但也不笨,此刻再捋一遍连宋今日来此的所言,他便发现了,连宋其实不是来与自己谈佛论道的,他是来告诉他,丰沮玉门被屠山之事应与他有关,他身上很有可能背负着某种被他遗忘的因果,只因疏不间亲,贸然同他说此事不智,这位精明的殿下才迂回地同自己绕了如此大一个圈子。
商珀试着张口,却不能发声。
对坐的白衣神君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震骇,却不再出言,而是怀着绝佳的耐心,等待他答他所问。
许久,商珀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这番话是想告诉臣,当初地母神使所救的那凡修很可能是臣,而当年长老和门人们皆是在骗臣,那空白的七年,臣并非在昏睡,可能是被谁删抹了记忆,是吗?”
可若这才是真相,他便是那凡修,他怎会恩将仇报,泄露丰沮玉门之秘?而长右门又怎敢欺瞒愚玩他至此?商珀一时竟不知该怒该疑。
连宋将茶杯放下:“本君说什么并不能作准。”他站起身来,很淡地笑了笑,“神君居灵蕴宫三万余年,想必也不是能被人糊弄的,有心查应当很快便能查出当年真相吧。”
听连宋如此说,商珀回过神来。是了,他素来持论公允,并非偏听偏信之人,即便连宋如他之愿说得更多些,他其实也不会全信他,还是会私下再查。念及此,商珀微微正色,终于恢复了常仪:“谢殿下提醒,臣知了。”
连宋离开灵蕴宫后,传声镜那端的祖媞方出声:“你说,商珀第一次历飞升劫失败,会不会是因命里有情劫未渡?”
三殿下将盘龙小镜自袖中取出,祖媞的身影出现在了镜中。初秋的午后,日光仍盛,女神倚窗而坐,窗边攀满了纯白的茑萝,她正以指尖拨弄着那幼嫩的茑萝花瓣。
三殿下欣赏了片刻祖媞拈花的模样,开口:“怎么说?”
祖媞看向他,收回了手,轻托住腮:“前段时间在青丘时,曾听小浅说过凡人修仙之事。听她提及,凡人成仙要历许多劫,其中情劫是必历之劫。而商珀说他自幼便修无情道,不曾动过七情。既不曾动过七情,又谈何勘七情,破情劫?情劫未破,又如何能飞升?我甚至在想,或许正是因此,上天才安排了他同南星相遇,让南星做他的情劫。”
她弯起指尖,轻点了点窗棂:“南星那等品貌,也确有使一个修无情道的凡修坠入情网的资本,否则我也想不出还有谁值得商珀冲破无情道的禁制,为其生出茁壮情根了。”说到这里,她顿住,少顷后低喃,“若非虞诗鸳以土灵珠磨断商珀的情根,单靠商珀自己,想是很难对南星断情,顺利渡过情劫飞升成仙,做你父君的股肱之臣的,如此看来,东华帝君此前说虞诗鸳乃是助商珀成仙的功臣,竟是有道理。”
“看来一饮一啄,自有天定。”连宋道,“就是不知待商珀查出过往真相,还愿不愿继续做我父君的股肱之臣了。”
祖媞秀眉微抬:“丰沮玉门不是他想进就进得来,而时间太久,长右门想也是查不出什么的。”她微微思量,“商珀若是聪明,便当自虞英小仙入手,而有小三郎你暗中安排引导,他要查到虞诗鸳尚活着应是很简单的。”
连宋颔首:“是,至多只需两日。”
祖媞微微一笑:“只要让他知道了虞诗鸳还活着,其他那些事便由不得他不信了。届时他自会来找你。”
连宋含笑不语。
巴掌大的镜子里,祖媞忽然靠近了些许,很认真地望着他,轻抿住唇,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那这两日,小三郎你是要候在天上,还是先回丰沮玉门?”
连宋心中一动,正要回答,天步却在此时急步而来,递给了他一封信。连宋单手展开信笺看了一眼,神色沉肃了几分。
祖媞也望见了他的神色变化,在镜子那边轻声相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连宋从纸笺上收回目光:“折颜上神来信,让我即刻启程去十里桃林一趟。”无奈一叹,道,“本想今日便回丰沮玉门的,看来是不成了。”
祖媞很讲道理:“那还是这件事紧要些,你先去吧。”
“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要的?”连宋突然问她。
祖媞面露茫然:“什么别的想要的?”
连宋笑了笑:“就是除了想我,想要我早些回丰沮玉门,还有没有别的想要的?”
祖媞愣住了。她是想要他早些回丰沮玉门,可她就是想想罢了。且她觉着自己好像也没露出什么形迹。她完全不明白连宋是怎么看出来的。
也罢,就当是他聪明吧。可看出来也就罢了,还要说出来,他就这样爱戏弄她吗?又一想,他可不就是爱戏弄她。
连宋的目光一直凝在镜中祖媞的脸上,他见她雪白耳尖攀上了一层粉意,但没有脸红,他觉她有些恼,但仿佛,又有点害羞。
接下来她会如何呢?是会瞪他,还是会佯作无事地移开眼?
便见她轻抿了一下水润的唇,抬起眼来,眼睫都在颤,却没有退缩,反而将传声镜移得更近了些:“小三郎不也是想要早些回丰沮玉门,见到我吗?”
那声音很轻,仿佛贴着他的耳廓说出,使他的呼吸一下子滞住。
他想,她真的很懂怎么拿捏他的心,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她只是这么做了,却立刻使他投降。“是,我想。”于是他投降般地回她。
她便笑了,眸光里似落了晨星,很亮。她微微偏头,又凑近了些许,轻声道:“小三郎,不用带别的,为我带一束桃花回来便可了。”
她清妩的笑容突然令他的心变得很软,他抬指在镜面上摩了摩,镜面中那一处正是她的颊。她并不知道,还在撑着腮追问他:“好不好?”
他也学着她,靠近了那镜子些许,很轻地回她:“好。”
秋日本是花事荼蘼之季,东海之东却仍是桃枝灼艳,花繁似锦。
在会客小厅中见到同折颜上神下棋的连宋时,莹千夏愣了一愣,看向折颜上神,得上神点头,莹千夏捺住了惊讶,上前见礼。
莹千夏同十里桃林颇有缘法,其渊源可追溯到她幼时。
这位妖族郡主在幼时曾生过一场大病。妖君与折颜上神有交情,将莹千夏送来了十里桃林就医。折颜看诊后,发现小郡主乃因天资过高,先天灵力过足,却又未得正确引导,以致灵力淤塞于妖体之内,才遭了病痛。
须知天生五族,五族各有所长,神魔二族力量强大,鬼族多智,妖族擅察人心,人族则拥有不灭之魂。莹千夏身为擅察人心的妖族,其不俗的天资便在于共情能力和抚慰人心之力极强,若走邪道,易修成蛊惑之术,但若走正道,便是不世出的医道好苗子,极适合修习安神镇灵的疗愈之术。
退隐三界不问红尘的折颜上神虽从不收徒,但喜莹千夏是个可造之材,便做了引她入道之人,偶尔会对她在医道上的修行指点一二。
莹千夏也是对折颜尊奉有加,故而十日前折颜上神传信召她入桃林,她便立刻赶来了。
赶来桃林后,莹千夏方知上神收了个生了心魔的病患。
彼时莹千夏只知那病患是位修为高深的神君,要破他心魔不易,连折颜上神也无法,近来一心扑在这上面,好不容易钻研出了一篇药方和一套新的经咒,那药和经咒却也不能彻底破除那心魔,不过能压制罢了,且那经咒也不是人人可念,需她这先天之力极强极擅疗愈人心的妖医诵出方能有效用。
而因那位神君不能长久待在桃林养病,故折颜上神需她将药方和经咒都掌握好,去跟随那神君一段时日,助他压制心魔。
莹千夏着实是没想到,那位生了心魔的神君,竟会是眼前这位天族三皇子。
这是莹千夏第一次离连宋如此近。见那细梁河受降图上的俊美青年就在眼前丈余远,饶是素来性子淡泊,莹千夏一颗心也不由急跳了两下。
十里桃林向来不留外客,青年见她这个生面孔出现,却并未流露出意外神色,在她同他见礼时还客气地对她点了点头,莹千夏便知折颜上神是提前同青年介绍过自己了。
见礼完毕后,莹千夏自发跪坐到棋局一旁为二人侍茶,折颜和连宋则继续一边说话一边下棋。
折颜拈着白子看了莹千夏一眼,向连宋道:“千夏虽是个寡言的,但本座知你谨慎,故已让她向本座立了噬骨真言。她已起重誓,不会将跟随你期间的所见所闻泄露给不得你信任的外人,你尽可放心用她。”
莹千夏知情懂礼,随之道:“无论是多微不足道的事,若臣女泄露给他人知晓,便立刻遭天火焚骨而死。这是个永恒誓言,于臣女一生都起效,故殿下尽可对臣女放心。”
连宋没说别的,只颔首:“这段时日便劳烦郡主。”
莹千夏垂眸轻道:“殿下客气。”
折颜见二人也算是认识了,便转了话题,说起连宋的病情来:“照我看,镇灵咒于你也没多大用处了,若再犯病,只能让千夏念伏灵清心咒给你试试。但伏灵清心咒也不是破魔之咒,要彻底除那心魔,我还得想想别的办法……”说着将手中白子落下,瞟了连宋一眼,又道,“本座真的建议你试试忘情丹,不该记得的人和不该记得的情,都把它忘掉,让心魔无所依托,如此一来,你根本不用吃药也不用承咒,心魔自个儿就能慢慢消亡了,岂不是好?”
莹千夏分茶的手一顿,面上虽不显,心中却一片惊涛。执念过深又不得解才会生心魔。方才她也想过,这位传闻中潇洒无拘游戏八荒的三殿下,他究竟是起了什么不得解的执念才会生心魔……却竟是入了情执吗?怎么会?
莹千夏愣神之际,连宋已一子定江山,只道:“上神,你又输了。”
折颜斜觑了眼棋局,也不是很在意,嘟哝:“输了就输了吧,今日棋运不好,”又瞟了连宋一眼,继续不屈地建议,“你真的不试试忘情丹吗?”
连宋看着他不说话。
折颜尴尬地咳了一声:“行吧,不试就算了。”叹气道,“那本座再想想别的法子。”话说到这里,想起一事来,看向莹千夏,“不过三皇子生了心魔这事不能让外人知晓,你去到他身边总需有个名目,”沉吟了一番,“要不你就以元极宫新入美人的名义过去吧。”
莹千夏递茶的手僵在了半空:“上神,这不大妥当吧?”
折颜也反应了过来:“也是,女儿家的名誉伤不得。”
连宋淡声道:“元极宫掌案仙者修行出了岔子,得了离魂症,郡主乃是上神荐给本君的医者。如此可妥?”
折颜当然没有意见。莹千夏亦赞同:“殿下安排得甚妥。”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二人又下了一局棋,莹千夏安静地侍奉在侧。
连宋在十里桃林待了两日。折颜问起,他答自己在等一个折颜不认识的人。折颜便没再多问。
连宋等的人在次日傍晚登了门,正是商珀神君。
不过两日,原本金相玉振的神君看着竟憔悴了许多。
“臣去了太晨宫,见过了虞英。”商珀与连宋相对而坐,道。
连宋分着茶,没有说话。
商珀垂眸:“殿下前日所言,或许才是真相,飞升前的三百年,臣其实一直活在一个谎言中。那为丰沮玉门带去劫难的凡修,大约真的是臣,只是……臣实在难以想通,臣为何会罔顾南星,”提到这个名字,他不由顿了一下,“罔顾南星神使的相救之恩,背叛丰沮玉门。”
见连宋始终不言,商珀静了片刻:“虞英说殿下正在追捕虞诗鸳,欲寻回土灵珠。臣想,这才是殿下突然登门寻臣探问旧事的原因吧?殿下想让臣配合以引出虞诗鸳,是吗?”
三殿下这才有了开口之意,搁了一盏茶到商珀面前,笑了笑:“神君是通透之人。”
商珀泛白的唇抿得平直,自嘲:“若臣果真通透,又怎会被……”仿似感到难堪,这话他没说完,转而道,“虞诗鸳身负一百四十余条凡人性命,又盗占地母秘宝,可谓罪孽深重,殿下需臣帮忙拿她,臣自无别话,但臣有一事相求,”他看向连宋,“臣欲寻回过往丢失的记忆,请殿下助我。”
当连宋将商珀带到折颜跟前,让他帮忙看看商珀的忆河时,折颜才明白连宋为何非要在十里桃林等这人。
帮人恢复记忆于折颜上神而言原本并非什么难事,但进入商珀魂中,行走于这位神君的忆河之畔,仔细推敲完他忆河中的那段空白,折颜上神却惊讶地发现,商珀失去的那段记忆竟是被地母之力删抹掉的。
这就不好办了。
要恢复被地母之力删抹掉的记忆,单靠他这个神医没用,还需再借地母之力。所以想要寻回商珀的记忆,得先将土灵珠找回来。
对折颜给出的结论,三殿下没太失望,因商珀和丰沮玉门的纠葛他已猜得大差不差,虽然一些细节还不是很明白,但那些细节并不妨碍他寻土灵珠,因此他一点也不着急。
只是商珀瞧着很失落,沉默稍时后,主动提出即刻便随连宋回丰沮玉门,尽快布局,以求早日寻到虞诗鸳,拿回灵珠。
但终归日近黄昏,时间已晚,他又才被折颜施了术,尚有些虚弱。最后折颜上神做主他二人休息一夜,明日再带上莹千夏启程。
几人各自回房不提。
白日事忙,晚膳开得迟了些。十里桃林仙侍少,莹千夏便主动担了送膳之职。
毕方鸟为三殿下准备了两道素膳一壶清酒,放在一个漆木托盘中,由莹千夏端着给独宿在西竹舍的三殿下送过去。
夜幕已临,唯天边还浮着一团火烧似的夕云,漏下一片橘红色的天光。
但这光也撑不了多久了。
莹千夏行至西竹舍前,见竹门敞开着,踌躇了一瞬,停下了,微微扬声:“三殿下,臣女来送餐食。”话罢候在那里,等了数息,却未听到连宋回她。
莹千夏拧眉想了想,试探着迈步进去。
屋子正中安置了道纱屏以隔开内外室,透过那纱屏,隐约可见青年靠坐在一张矮榻上,听到她进来也没什么反应。
莹千夏定了定神,走近那道纱屏,正要再次出声,忽听内里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如果他真的喜欢你,对你是真心,他会尊重你,告诉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你……”话未说完,被一个冷淡的女声打断:“就算你说得有道理,那又如何呢?”
莹千夏并不知这一问一答是何意,只约略听出了他们谈论的是一桩风月秘事。但也不知这究竟是谁的风月秘事。因无论是男子的声音还是女子的声音,都有些陌生。可这样的谈话发生在连宋房中,由不得莹千夏不好奇。她强压下已近在喉口的“三殿下”三个字,难以控制地向前一步,移到了屏风之侧。那是个不算逾越,又隐约能觑见室内情境的位置。
然刚站到那处,还来不及窥探,便见连宋抬眼望来,眼神冷且凌厉。莹千夏怔住,本能地便要请罪。可刚弯下膝头,青年已抬起手来,弹出了指间冰丸。冰丸近她身时化作一片冰雾,密实地笼住她,将她定在了其中。
莹千夏僵在那里,足不能行,口不能言,所幸眼珠还能转动,因此她发现了,这小小一室中并无他人,方才那一男一女的声音,竟是从青年手中紧握的一面盘龙小镜中传出。
说话的二人乃是万里之外的祖媞和寂子叙。
那夜寂子叙在连宋面前放了狠话,说要再追回祖媞,那并不是说说便罢。他与祖媞先前本已说开了过往,也算释了前嫌,加之火途山上他护过祖媞,祖媞对他的态度也好了很多,如今两人已能如寻常朋友一般相处。
连宋离开丰沮玉门这几日,祖媞一直在为南星疗伤。南星伤得不重,给她疗伤不是难事,只是南星魂体与常人不同,需更细致些,因此令祖媞格外耗了些神。祖媞精力不济之时,寂子叙也会靠近照应,端个茶递个水,送个药送个餐什么的,因他行止极有分寸,也没人说什么。
寂子叙存着润物细无声的心,其实没想这样快就再同祖媞提情。然黄昏时见祖媞在院西侧那架蔷薇花下小憩,给她盖毯子时,他没忍住抚了一下她的额发。好巧不巧,祖媞竟在那时候醒了,拦住了他的手,问他:“你在做什么?”
寂子叙望向祖媞的眼睛,看到了那明眸中的洞然,意识到了即便他说瞎话敷衍,她也不会相信,她会像红玉当年对他那样,知晓他的心意后便将他推得远远的……与其如此,还不如剑走偏锋试试。
于是他临时决定了将计划提前。
他在她对面坐下来,定了定神,道:“我是有话想同阿玉你说。”
祖媞也缓缓坐了起来:“什么话?”
他极快地梳理了一遍思绪:“在北陆燕国那小院中,我曾同你说,或许你不是真的喜欢连宋,只是为噬骨真言所困。但你告诉我,你知道你不是。彼时我无法反驳你的话,可那之后我一直在想,在这一世才勉强知七情为何的你,又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不是。”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案,案上放着茶水果盘和一枚小镜。“那时我不是告诉你了吗?”祖媞道,“看见他便开心,离开了便想念,只要同他在一起,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快活有意思,难道这还不是真的喜欢?”
这话寂子叙已听她说过一遍,再次听到,也没有那么不可承受,他回望祖媞:“你对他生出这些情绪,焉知不是因你们曾对彼此立下了噬骨真言?你依赖他,他或许也依赖你。对情字一知半解的你将这种依赖定义为喜欢,可更懂得情是什么的三皇子显然并没有这样以为。”
见祖媞脸色微变,显然是被他的话触动了,寂子叙靠近了她一些,手不经意擦过桌案边的铜镜,镜面有微光一闪而逝,但他没有太留意,只看着她的眼睛:“你也感觉到了吧,他并不喜欢你,待你和过去那些他感兴趣的女子也没有太大不同。”他是真心这样以为,因此说这话时,他的眼神很真,语声亦很真,“如果他真的喜欢你,对你是真心,他会尊重你,告诉你他的感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你……”
虽然并不是很在乎连宋对自己真不真,但寂子叙这些话,祖媞仍不大爱听,因此她打断了寂子叙:“就算你说得有道理,那又如何呢?”
寂子叙停下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桌案上那盘龙小镜方才被寂子叙无意一碰,受了触动,已启开了。
“又如何。”短暂的沉默后,寂子叙开口,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停顿了一瞬,突然道,“你那时候问我,被温宓以噬骨真言囚困后,我对温芙是否有过真心。我是没有。但我只尝试过单方面的噬骨真言。单方面的噬骨真言的确只是囚困人的牢笼。不过,我听你身边的蓇蓉君提过,若两人自愿向对方立下噬骨真言,含义却是完全不同的,真言不会成为强迫人的工具,反会助两人建立起无可替代的羁绊。”
说到这里,寂子叙缓缓抬眼:“所以我才会说,焉知你对他产生依赖心和亲近心不是噬骨真言造成的幻觉。而倘若如此,反正他也不喜欢你,你也趁机从这迷梦中抽身,不是更好吗?”
祖媞没有回答他,许久后,她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否定掉我和他对彼此的情谊呢?”
寂子叙摇了摇头:“不是我要否定,是原本就有这个可能。”他道,“其实也有办法可以搞清楚你们对彼此的亲近依赖到底是不是只因一个咒言。我是很想知道答案的。你也不是不想搞清楚,不是吗?”
祖媞神情复杂,抿唇道:“你说说看。”
“你可以同我也立一次噬骨真言。你当初如何同他立誓,便如何同我立誓。”
祖媞惊讶抬眸:“你……”
寂子叙做出平淡模样:“不过试一试罢了。试过之后,我们彼此再废掉那咒言便是。”又道,“我是最宜同你试此事之人。”他缓声陈述理由,“我知你对我仍有抗拒之心。若抗拒着我的你在立下这咒言后,竟仍能在心中生起对我的亲近喜爱,那便说明你对三皇子的感情的确只是一个虚假无意义的幻觉,不值得珍惜,也不值得继续。反之亦然。”循循善诱地问她,“这难道不是个绝好的法子吗?”
祖媞凝眉不语。
寂子叙挑眉:“是不敢吗,阿玉?你害怕那真言让你我生出亲近之情,你害怕求证出你和他之间的感情果然并无什么特别,是吗?”
祖媞道:“不,我没有不敢,也没有害怕。”
寂子叙定定望着她,灼灼目光看进她眼底:“那我们试试。”
莹千夏觉着很冷。这并非她的错觉。随着铜镜中那清泠女声和低沉男声的对话步步深入,莹千夏眼睁睁瞧见这小小竹舍中风雪暗起,冰凌贴地而生,而竹榻上青年的神色每沉一分,房中寒意便更甚一分。莹千夏自知这是水神生怒,怒意过甚,以致神力溢出之故。莹千夏是聪明的,虽然镜中那番对话她听得不甚懂,可见连宋如此反应,也明白了他们所谈之事同连宋入情执生心魔脱不了干系。
见连宋俊美的脸绷得冰寒一片,暗沉双眸浮上阴翳,莹千夏心中急跳,知这是心魔被释出的前兆,或许镜中那对男女再说点什么,便能刺激得那心魔彻底破印而出。可她此时却被定得死死的,根本念不了咒。
她正自心慌,忽听镜中传来哐的一声,那二人对话停留在那句“我们试试”上,此后再无声息。房中一时静极。莹千夏猜测也许是对面的传声镜掉落在了地上,终止了传音。她觉得这是件好事,至少连宋不会继续被那对话扰乱心神了。莹千夏松了口气。
然那口气还未彻底松下去,却见青年森寒着一张脸,蓦地捏碎了那盘龙小镜,与此同时,一口血自他口中吐出,染红了破碎的镜面。莹千夏心下一沉,骇极。青年俊眉蹙拢,手捂住胸口,接连吐了两口血。莹千夏明白,这是心魔被释出了,青年如此模样正是在忍受着心魔噬心之痛。
莹千夏努力想要挣脱身上的禁制,好得自由为青年镇魔。可她虽于医道上拔萃,别的上头却着实不怎么样,努力了半天也未能动摇那禁制,只能眼看着化作风雪的怒意如影子般旋绕在那俊美神君的周围,而他唇畔带血,面若修罗,即便为心魔所苦,身心皆受着折磨,亦强撑着走出了竹屋。
莹千夏不知青年在想什么,又要去哪里,见他抬手召云,感到不祥,心中顿急。这一急倒让她寻机冲破了禁制。
不远处刚被召来的祥云被打散,青年滞了一下,微侧了身看来,目中的冷然令莹千夏头皮发麻。
若青年攻来,她是无还手之力的,莹千夏清楚地明白这一点,她有一瞬感到畏怯,试探着后退了一步。
不过青年并未同她纠缠,银光一闪,竟是化出了神龙本相。
下一瞬,神龙腾天,龙吟响彻桃林。
莹千夏是知晓天族这位三皇子从不轻易化形的,此时却因召云被她阻拦便化出了本相,这说明他的情绪已到了失控的边缘。莹千夏仰望天空,不由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作为医者,莹千夏的直觉很灵敏,此时的连宋的确已无理智可言了。戾气充斥了他的心海,他恨不得将寂子叙碎尸万段。
他明白寂子叙想做什么。
那卑鄙的阵妖并不是真的在意祖媞对自己的情感是否来自噬骨真言,他只是想借此亦同祖媞立下誓言,建立起羁绊罢了。他说过他想要同自己公平相竞,看祖媞最后会选谁,这大概就是他所谓的公平相竞。
可他原本就不该有同自己公平竞争的机会。祖媞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尽管归位后她改了想法,选择了遗忘他,可他依旧是她的丈夫。他尊重她的道心,接受了她的选择,是因他知她不会爱人。可若作为神的她也可以爱人,那她又怎能舍自己而求他人?
他已经痛苦了足够久,在没有尽头的痛苦中,唯一能慰藉他的,便是他是这世间唯一一个与她立下噬骨真言之人,他们彼此亲近,彼此依靠,虽然这份依靠和亲近与他想要的相去甚远,但仍是独一无二的。
他一退再退,卑微至此,到如今,连这份卑微的唯一,寂子叙也要抢走吗?
同寂子叙立下噬骨真言之后,她是不是也会对寂子叙毫无隔阂,也会信任他,依靠他,最后喜欢上他?
灵台前燃起熊熊烈火,杀意弥漫至眉睫。
心魔再次被释放出来,像一匹巨兽,仰着淬火的头颅,扬着踏火的四蹄,在灵府中奔腾作怪肆意破坏,像要吞噬他,又像要撕碎他。疼痛紧缚住他,令他无处可逃,他能感受到这次的痛苦更甚往昔,这说明心魔发作得更厉害了,但这一次,他没再给自己念镇灵咒去镇压心魔。召云被那妖族郡主阻拦时,他也无意纠缠,本能地便化出了神龙相。
就在神龙相化出的那刻,心魔在他灵台前磔磔怪笑,煽惑着他,也怂恿着他:“是了,你早该这样,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的欲望呢,此前一退再退,你又得到了什么?她原本便该是你的,你理应拥有她。便是她不愿,那也好办。拘押她,囚禁她,哪一种不是得到她的好办法?害怕她被人夺走,那就杀掉欲夺走她的人好了,顺应心意,你才不会痛苦。”他听着这些话,竟然觉得有道理。
而当他果然不再压抑那些黑暗的掠夺欲和毁灭欲,灵府中的野兽仿佛也驯顺了一般。只是疼痛仍无处不在。
痛极易令人生怒。他猛地摆尾,龙尾掀起飓风,桃林倾倒一片。如此发泄了一番,才算好受了一些。尽管神识已滑向浑噩与偏执的深渊,他仍记得不可在此耽搁,应向西去,尽快赶回丰沮玉门。可虽化为了龙形,却因痛苦加身,行动起来也没那么肆意,游至桃林边缘时,竟被一张金符织成的大网给牵住了。正欲挣开,忽听到不远处传来凤鸣。
凤声长鸣之下,大网上的金符焕出金光,金光铺洒之处,梵音阵阵。
银龙的巨瞳猛地一缩。
这一夜着实是兵荒马乱。即便受着心魔的摧折,化为神龙的三殿下也不好对付。桃林中梵咒响了一夜,临近清晨,折颜上神才将那破印的心魔压制住,重新封印了回去。太白星落下之际,神龙化为人形从半空跌落。毕方鸟赶紧飞上去接住,在折颜的吩咐下,将昏迷的三殿下送去了药庐。
累了一整夜、出了一身大汗的折颜上神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便召了莹千夏重新推敲连宋的病情。两人坐在药庐前,皆是一脸沉重。折颜上神敲着膝盖沉吟:“他的心魔又严重了,且严重了许多。或许是压抑狠了,又一直不得抒发之故。”叹气道,“原以为由你一人念伏灵清心咒便尽可助他管好那心魔了,如此看来,倒是需再重新调整一下疗治他的法子。”
当日下午,折颜上神以追魂术入了连宋魂中,将才被他封印不久的心魔释了一半出来,又设法将那一半心魔所蕴的戾气化入了连宋的灵府,使之与连宋的灵识共生。
这法子着实大胆,折颜上神给出的理论依据是:“堵不如疏,与其一味压制那心魔,让连宋的神经越绷越紧,导致一遇到点刺激就犯病,不如合理疏导。将心魔的戾气化入他的灵府,的确会影响他的性情,譬如会使他变得极端偏执,但往好处想,他的精神不会再那么脆弱,只要不遇到特别过分的事,不至于再轻易犯病,这不挺好吗?”
就算不认同,折颜都已经做了,大家也只能说好。
折颜上神见大家并不十分心服口服,哼道:“本座也不想这样标新立异,可不这样也没办法啊,连宋他还有事情要做,不用这法子,他三天两头就得犯病,根本没法离开桃林去做事,只能如此了,本座这是为他好。”
商珀沉吟了一下,这回倒是真心实意点了头。
莹千夏也没什么意见了,可想起昨夜面对犯心魔的连宋时自己也没能帮上什么忙,不由问折颜:“臣女之力绵薄,若三殿下再犯病也不一定帮得上忙,那臣女还需继续跟着三殿下吗?”
折颜考虑了一瞬:“心魔已被释出了一半,他即便再犯病也不会是这次这种大阵仗了,伏灵清心咒还是有用的,你跟着吧。”又道,“再说还有一事也需你看着。”
听到有新差事交给自己,莹千夏打起了精神:“上神请讲。”
折颜道:“本座刚才是不是说过,行了这法子,连宋的性情会有所更改,醒来后会变得偏执极端,一言不合就杀人?”
莹千夏茫然:“前面您说过,但您没有说过三殿下会一言不合就杀人。”
折颜没有多做解释,只道:“嗯,现在你知道了,他会一言不合就杀人。”凝重地吩咐她,“他想杀人的时候你记住多拦拦。”想想又叮嘱,“不过拦不住也算了,注意一点别把自己折进去。”
莹千夏:“……什么叫注意一点别把自己折进去?”
折颜解释:“就是他会很暴躁,但他又很强大,你拦架不注意一点,就有可能把自己折进去啊。”长叹一声,“很危险的。”
莹千夏:“……”
虽然折颜是这么说,但醒来后的连宋表现得也没有太反常,就是为人更冷淡了点,连浮于皮毛的温煦也没有了,对他们爱搭不理的。不过倒没有一言不合就杀人。
商珀有些担心,询问折颜连宋这个情况是不是再休养几日比较好。
折颜回答他心魔本质上其实是一种精神问题,这种精神问题,再休养也就那样了,又沉重道他们打扰了他这么多天确实也该走了。把三人赶了出去。
三人倒也没有留恋,出十里桃林后便立刻启程向西,一路往丰沮玉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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