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大雨过后,御街上的青石板都湿漉漉的,被街铺的灯火映得水光可鉴。
亥时已过,人烟稀少,临街一家准备打烊的酒肆空空寥寥,唯有上官鸣夜一人独饮。他穿着一身月白衣袍,发髻亦是用白巾所束。面容憔悴,不见昔日半点丰采。桌上酒菜齐备,只是酒壶已空,菜肴未动丝毫。
夜色遮掩下,一名华贵妇人踏着木屐款款行过,时不时踏在水洼里,溅起雨水也浑然不顾。她迈入酒肆的门槛,径自去柜台给掌柜一锭银子令他退下,又拿了两壶酒给上官鸣夜送去。她在他对面端然坐下,轻轻唤:“四哥。”
上官鸣夜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只亮了一瞬间,又黯灭了。他垂目望着手里的酒,醉醺醺说:“夜深了,公主怎会在此?”
司马银凤光艳浓彩,在微弱烛火下滟滟生光,微微一笑:“来陪四哥喝酒,叙旧。”
“不必了。”上官鸣夜即便落拓,也是一杯一口酒慢斟慢饮,绝不会失了风度。
司马银凤替自己斟了杯酒,嫣然一笑:“四哥,何必拒人千里?银凤自知不该任性跟四哥赌气,不过二十年了什么气都消了。我并非不明白,即便你当初敢娶我,父皇也不肯我嫁给你,反倒会连累上官大人。其实,我们就算各自成家,也可以平和相处,不必每次见面都如见仇敌。”
“微臣不敢,微臣每次见公主都毕恭毕敬,唯恐失礼。不过公主却拿微臣当仇人,一旦逮到机会便苦苦相逼。”上官鸣夜酒意正兴,什么话也不惧说出口。司马银凤掩口而笑,眸中波光闪闪,脉脉望着他:“看来我们的旧事四哥都记得很清楚。”
上官鸣夜猛地搁下酒壶,一面大笑一面望着她说:“银凤,我一直想跟你说清楚,不是我不敢娶你,而是根本就不想。从一开始我喜欢的人就是雨苓,不是你。我之所以接近你,完全是奉父命行事。当时我心中早打算好了,即便娶你,也要纳雨苓为妾。后来得知皇上要将你许配给元帅的大公子,我如释重负,这一生能和雨苓成为结发夫妻,便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司马银凤神情凝滞了,她不敢置信盯着上官鸣夜,那些旖旎的过往、令她沉醉了多年的旧梦,竟是一场戏?她回想方才他说过的每个字,直到那些字都狠狠钉在了心上。她脸色阴霾,攥紧了手,指甲狠狠刺入掌心,却麻木地对他笑一笑,说:“上官大人,这么多年,我当你是仇人,看来并没做错。”
上官鸣夜举壶就口,一顿狂饮。木屐踏在石板上的声音渐行渐远,夜空里又飘起雨丝,零星、凄清。
章阳宫四周种满了奇花异草,即便到了秋季也芬香扑鼻。宫殿里陈设简单,只有些许必要的器物,案几和书架上皆无玩物点缀,贵妃榻头上搁了只花瓶,供着几枝菊花。上官嫃一袭素衣,髻上缀着银珠流苏,未施半点脂粉。她倚窗读书,手里握着一只陶土茶杯。午时的阳光暖暖的,烘得人昏昏欲睡。她渐渐阖了眼,手无力耷在腿上,茶杯松落滚了下来。元珊及时接住茶杯,小心翼翼放回茶托内。
司马棣悄无声息走了进来,直到遮了门口的光,元珊才惊忙下跪请安。司马棣挥挥手令她退下,一步步极轻走近上官嫃。她睡在白茫茫的阳光里,耳廓通红,半透明的,一丝丝血脉纤明极了。他轻轻坐上榻将她揽住,闻见她发间微微烘出一股暖香,像孩子气的乳香、又夹杂了昔日他为她特制的茵犀香。
上官嫃微微一惊便醒来了,回头望着司马棣有些无措,半晌才有了反应,惊呼:“皇上?章阳宫里花丛极多,皇上不该贸然前来。”
司马棣从怀里掏出一只精巧的香囊嗅了嗅,微微一笑:“花丛才能吸引蜂蝶,朕就是闻着花香而来的。”说完,他将荷包在上官嫃面前晃了晃,“朕这只荷包用了太多年,觉得有些旧了。”
上官嫃愣愣望着那只碧绿的香囊,拙劣的绣工、彩线略微褪色,那是她十岁时绣的第一只香囊,她万万想不到司马棣竟常年佩戴在身。上官嫃伸手轻轻捏住香囊,羞涩笑道:“太难看了,我还以为早就扔了呢!皇帝……皇上,就让臣妾为您重新绣制。”
司马棣突然将香囊收回掌心,似笑非笑说:“重新绣制可以,不过这只也不能叫你要回去。”
上官嫃微微嘟起嘴,眨巴着大眼睛:“可是这样的玩意怎配得上九五之尊,皇上还是扔了它罢。”
“岂可扔了?这是不是普通玩意,可是保命的。”司马棣故意作出一副骇然的神情,赶忙将香囊藏进怀里。上官嫃面颊酡红,难为情唤道:“皇帝哥哥,还给我罢,叫人家看见了怎么办?到时会嘲笑本朝皇后连香囊都绣不好。”
司马棣眯眼一笑,眸中流露出点点温情,握住她的手问:“那你准备何时跟朕回去?”
上官嫃怔了怔,望着瓶中几枝灿灿的菊花,垂目道:“臣妾想在此为母亲守丧。”
“朕知道你心中有些事情无法介怀,但你一向明白事理,不该像孩童一般使性子。不如我们来约个时限?”
上官嫃傻傻望着他深邃迷人的眼睛,“什么时限?”
司马棣抚了抚她发髻上的流苏,在她柔嫩的脸颊轻轻啄了一下,小声说:“就以一年为限,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做真正的结发夫妻。”
上官嫃羞怯垂下头去,手心微微涔出汗。她脑中忽然晃过母亲临终前交给她的肚兜,脸颊滚烫。合卺的时候穿上它,就能怀上龙胎……真的要为他生个孩子么?她红着脸撇头看窗外。司马棣将她每一刻的神情都收入眼底,一张俊颜上绽开了弥足珍贵的笑容。
时至秋末,太液池边满目败红衰翠。冷风清爽,上官嫃衣着简朴,在池边慢悠悠走着,一面用双手捂住脸颊小声问:“这样不会有人认出我来吧?”
元珊笑答:“娘娘,此处僻静,极少有宫人走动。冷吗?披上斗篷吧?”
“不必了。”上官嫃晃了晃胳膊,“方才练剑出了一身汗。”
“这次皇上出宫狩猎,娘娘为何谎称不适呢?娘娘不是喜爱骑射武艺么?”
“我喜爱骑射是想要强身健体……”上官嫃侧头望着太液池茫茫的水面,顿了顿说,“并不是为了谁。”
元珊一个劲点头附和:“是了是了,娘娘自然是为了强身健体。”
上官嫃似乎听出几分嘲意,扭头朝她嗔道:“元珊!”其实她清楚,旁人都能看出来为了迎合司马棣,她什么都肯干,哪怕在马背上颠簸、哪怕在烈日下暴晒。只是不想轻易被人戳破罢了。
元珊无辜地睁大眼睛:“奴婢什么也没说。”
上官嫃撅起嘴唇以示不满,一手拂去垂在面前的光秃柳条,朝远处眺望,池心水榭那边宝扇簇拥,似乎是长公主的步辇。元珊扬起尖尖的下颌翘首望了好一会,才笃定道:“是长公主进宫了。皇后娘娘可要前去问安?”
“不去了,我这副样子……”上官嫃微微一笑,素颜清雅。
“不如回宫去稍作妆扮,娘娘与长公主已有数月未见了呢。”
“不去。”上官嫃执拗地扭过头,继续朝前走。雪白的缎裙被西风撩起,裙摆倏然飘散开来,与薄纱披帛在风中缱绻,惊艳如一朵怒放的雪莲花,极其醒目。风停后,上官嫃微微侧目,发觉刚从水榭走出来的长公主正专注地望着自己,她冲元珊无奈一笑:“看来是躲不过了。”
司马银凤一袭宝蓝色翟衣,金簪步摇熠熠生光,看样子是进宫来觐见皇上的。上官嫃微微施礼,瞥了眼后面陪司马银凤一起游园的安书芹。安书芹亦上前施礼请安,上官嫃道:“极少见安尚书有此雅兴。”
司马银凤双眼微眯,嫣红的唇跟抹了蜜一样晶莹,笑道:“是我请安尚书来的,叙叙旧。”
上官嫃故作恍然大悟:“喔!我不知道原来皇姐与安尚书相熟。”
“不止安尚书,我与皇后前不久过世的娘亲也相熟,从前我们三人是相见甚欢的好友。是不是啊?书芹?”司马银凤撇头睨着安书芹。安书芹只是垂眸伫立在一旁点头附和。三人闲聊了一会,安书芹称身子乏力先告退了,上官嫃望着她行去的背影淡淡蹙眉。
司马银凤收敛了笑容,屏退左右,全然不似方才那般亲和,不冷不热说:“皇后这样在宫中行走是否太失礼?”
上官嫃缓过神来,轻声答:“我只想在池边散步,没料到会遇见皇姐。”
司马银凤伸手拂了拂上官嫃髻上的流苏,漫不经心道:“贵为皇后,就该有皇后的样子。你要为母亲守丧固然是没有错,但也大可不必做出一副孱弱可怜的模样来令皇上内疚。宫里漂亮的衣料多得是,既素雅简洁又高贵大方的衣装司衣局一定能做得出来,你这样的年纪,就该打扮得如花似玉,可别委屈了自己。”
上官嫃乖顺应道:“皇姐说得极是,是我疏忽了。”
“皇后自然不必操心这些事,恐怕是身边的人不懂尽心尽力,敷衍了事!”司马银凤突然目光犀利扫向上官嫃身后。
元珊大惊,忙跪下:“是奴婢疏忽大意,奴婢知错了!”
司马银凤冷笑一声,狠狠道:“身为皇后的贴身侍婢,竟然把皇后都看丢了,由她在外面四处游荡,险些出了事!若不是皇上为你求情,本宫早已将你杖毙!”
元珊脸色煞白,头重重磕下不敢动。上官嫃浑身一颤,辩驳道:“即便元珊有错,也不至于受杖毙此等大刑。”
司马银凤厉声反问:“那我孩儿就活该被贬出京师么?”万丈阳光下,她气势逼人,上官嫃不由退了两步,靠着栏杆喃喃道:“贬出京师?他……不是去军营服役么?”她头脑发懵,茫然瞪着眼睛,司马棣说罚他去梁州参军,她便当作是服役了,原来竟是贬官……
司马银凤步步紧逼,目露锋芒,“若不是皇后任性妄为,元赫怎会被牵连?”
上官嫃忍气吞声,一面往后退:“既然这样,元珊更不当受罚,皇姐尽管罚我好了。”
“哼!罚你元赫也回不来!不如好好想想你该如何去讨皇上欢心,让皇上心里消了这口气!”司马银凤忿忿将尖长的护甲戳进栏杆的木料中,脱手而去。上官嫃惊魂未定斜睨着那只鬼爪一样的珐琅护甲,渐渐想起那夜与査元赫饮酒的场面。她虽然开口说要他带自己走,但那不过是胡话气话,她从未想过要离开皇宫啊……至于后来发生的事,她已经丝毫想不起来。
上官嫃明知道自己不该,却还是来了。雪白的衣裙、苍白的面容,眼底更是黯淡无光,她就这样站在司马棣面前,以一种清淡的语气对他说一切都是她的错,査元赫很无辜。司马棣先是一怔,而后冷冷笑了,在空阔的殿里显得毛骨悚然。他搁下笔缓缓起身,负手走到她面前低声说:“你当时醉酒了,朕不怪你。”
“査大人也醉酒了,皇上何不念及旧情对他小惩大诫,为何要将他贬去梁州?”
司马棣顿住脚步,斜睨着她:“你是在质问朕吗?”
“臣妾不敢。”上官嫃只垂下头,语气却仍然理直气壮。
司马棣不愠不火道:“身为皇后,在外面喝得烂醉如泥,还与男子相拥而眠,你可知这罪名足以废了你?”
上官嫃身影微微一颤,直觉得脸颊火烫。相拥而眠?她怎么会跟査元赫……
“不过朕念在你们都是无心为之,才网开一面。”司马棣忽而又怒视上官嫃,“如今你为他求情,倒像是有心为之了。你可曾将朕放在眼里?还是想与査元赫一同去梁州共患难?”
上官嫃紧抿着唇,双眸渐渐蒙上一层水雾,她何尝只将他放在眼里。以为他明白,原来在他眼里自己是这样不堪。她青涩的面庞上挤出一个凄然的笑容:“臣妾不怕担罪名,最惨也不过步慧珺姐姐的后尘,一了百了。”她说完这句话,四周一阵死寂,冷不丁一掌掴来,她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脚下站不住,整个人扑倒在地。司马棣目光暴戾,用力拽起她的胳膊,低吼:“别以为仗着朕喜欢你就可以口无遮拦!”
上官嫃晕沉沉睁着眼,耳里尽是杂乱的嗡鸣,什么也听不清,只觉得乏力,恨不得一头栽下去再也不要醒来。可肩膀却被人晃得厉害,天旋地转。
殷红的血液从她左耳里淌了出来,顺着颈一滴滴渗在雪白的绸衣上,渐渐晕开了,触目惊心。司马棣顿时慌了神,蹲下去抱着她,“小环!”
上官嫃虚弱地眨了眨眼,除此以外毫无反应。她左脸上清晰的掌印渐渐发红、浮肿,目光却极晦暗。司马棣高呼戴忠兰去请太医,打横抱起上官嫃冲出御书房,一直冲回了寝殿。
明黄帐幔被银钩挂起,长长的宫绦金穗垂在两旁,上官嫃想要爬起来,随手拽住宫绦借力,将帐幔扯得直颤。元珊扶起她,拿了只引枕垫在她背后,又理了理锦被,好让她舒服一些。
上官嫃只是睁着大眼睛目空一切,几日来都是如此,一言不发。即便司马棣来了,她也不吱声、甚至不看他一眼。那天她昏昏沉沉睡着,耳鸣不断,却仍然听见帐外的太医说,恐怕皇后的左耳失聪了。恐怕,她再也无法像年少时那样面对司马棣。
“元珊,你先下去。”司马棣迈着沉沉的步子走来,一袭冕服衬得他威严厉色。元珊欠身退下,担忧地瞥了上官嫃一眼。
司马棣垂眸,淡淡说:“是朕对你不起,小环。”
上官嫃清冷的目光刺向他,“我听不见。”
司马棣走近,躬身凑在她右耳边说:“朕伤了你,是朕的错。但你错在先,而且毫不悔改。身为皇后,最要谨言慎行。先在朕这里歇几日,等你好些了,李尚宫会接皇后回配寝殿。”
上官嫃咽了咽口水,好让自己的心再坚强些。她这些年的努力他都看不到,或许所有人都以为是合情合理的,没什么大不了。只有天知道她是如何隐忍和艰难,被拒之千里、被弃之角落,被后妃议论,贻笑大方。而他,每每都在她濒临绝望之际拉她一把,施舍些温暖。她像个乞丐,卑微地伏在他脚下。上官嫃噙着泪,慢慢说:“我不回配寝殿,我要回章阳宫,为母守丧。”
司马棣盯了她片刻,“随你。”
上官嫃睨望他拂袖而去的身影,泫然涕下。
北风凛冽,雪花纷飞,外面一片银装素裹。地炕烘得宫殿里滚热,几台鼎炉日夜烧着炭火。矮榻上铺着一张毛茸茸的黑熊皮,上官嫃就着睡袍披了件开襟缎服,半躺在偌大的熊皮上显得身段玲珑,乌黑的发铺散开犹如一匹缎子。她一手支着头,一手翻动书页,看得极认真。
元珊坐在她脚边绣花,时不时腾出手来摸摸上官嫃赤裸的双足。这皇后性子执拗,整日不爱穿鞋袜,任她怎么劝也不听,她便只好紧紧看着。莫尚仪从殿外进来,携了一身冰雪之气,将斗篷解下交给宫婢,一面呵着手一面朝矮榻这边走过来,问:“元珊,除夕晚宴的衣料、首饰都选好了么?”
“好了。”元珊放下手里的活,去书案上取了本册子来,“本想昨夜给尚仪娘娘送去,无奈风雪阻路。”
莫尚仪翻了翻,直蹙眉。“为何又是这样清简的样式?”
上官嫃合上书,懒懒抬头睨着莫尚仪道:“我在为母……”
莫尚仪即刻打断道:“知道!守丧嘛!”她一面叹气一面在上官嫃身边跪坐下,“皇后娘娘,平日里您可以由着性子来,吃斋也好、念佛也罢,可是除夕宫宴皇上极其重视,其他嫔妾中早已有人去贿赂司衣局,娘娘倒好,白白让别人抢风头!”
“反正我不爱出风头。”上官嫃努嘴一笑,“听闻近日里有位胡美人很受宠,皇上没有打算册立她为妃子?”
“那位胡美人啊?”莫尚仪掩口笑得厉害,“这胡姓还真没姓错,背地里大家都叫她狐媚子。宠归宠,可皇上不糊涂,妃子可是要有德行要能服众的人。”
元珊伸出食指一指竖在唇边:“嘘……尚仪娘娘,您这话要是被人传到李尚宫耳里……”
“哎呀,死丫头!”莫尚仪用手肘顶了她一下,“我可没说什么,只是在回答皇后娘娘!”
元珊故意低着头,委屈道:“是,奴婢错了。”
莫尚仪鼻子里哼一声,又转头向着上官嫃一本正经说:“皇后娘娘,宫宴上难免大鱼大肉,因此御膳房那边会为娘娘特制几道斋菜,到时娘娘案上的菜肴与旁人不同。”
“嗯,这样很好。”上官嫃忽而觉得脑里一阵嗡鸣,双手捂住耳朵。元珊急切扑在她面前问:“娘娘又耳鸣了?要不要传太医?”
上官嫃头晕目眩,隐隐听见她的话,连连摇头,好一会才恢复正常,松了口气:“没事了。”
“依卑职看,皇后娘娘这是吃斋菜吃的。”莫尚仪愁容满面望着上官嫃,“守丧固然是孝顺,可不能折腾自己的身子啊……”
上官嫃倒是轻快一笑:“莫尚仪,不干吃斋的事。只是左耳失聪之后,偶尔会这样。”
莫尚仪还是不放心,忡忡道:“卑职得跟尚宫娘娘禀告此事,还是传太医隔日来请脉比较稳妥,可别再牵连右耳。”
上官嫃愣愣地发呆,若是右耳也失聪,这一生倒也清净了。
屋檐下竖着一排排冰棱,偶尔听见咔呲一声,冰棱断裂摔落在地上,碎成一地晶莹的渣滓。白雪覆盖下,只有松柏还能隐隐显出苍翠的枝条,太液池边的柳树都被冻住了,好似一座座冰雕一般。
上官嫃一袭素白缎服,又披了白狐裘斗篷,斗篷的帽子恰好将一头乌发遮住了,坐在白茫茫的池边与雪景融为一体,远远看去竟看不出那里坐了一个人。
结了冰的池面上热闹非凡,连宫女内侍们都参与了冰嬉,如镜的冰面倒映着风光明艳的影子。内侍们拖着皇上的冰床绕池飞腾滑行,冰床上支着华盖,四周挂以明黄帷幔,华盖下奢华的坐榻内,司马棣披了一方貂皮大氅,搂着一名女子言笑晏晏。冰嬉中表演极多,令人目不暇接。上官嫃远远眺望,偶尔也随着笑一笑。
怀中的暖炉渐渐冷却了,上官嫃掏出来递给元珊,叫她回去加炭,然后将暖呼呼的双手藏进袖中。不知是坐久了还是寒冷的关系,上官嫃觉得双脚麻木得没有知觉。她尝试站起来,却险些摔倒,幸而被人扶了一把。
上官嫃顺着对方的黑靴子往上看,他也是一袭白狐裘斗篷,斗篷后的帽子遮住了头,白雪映得他面如冠玉、眉眼平和,仿佛雪中走出来的隐士。上官嫃望着他墨黑而晶亮的眼睛愣了会,随即挣开他的手,复又坐下,这还是她第一次看清楚他的面貌,或许是想起了曾经的两次纠葛,她不敢直视他,微微觉得头脑发热。
司马轶先开口了:“微臣拜见皇后娘娘。”说着,便要行礼。
上官嫃连忙道:“不必多礼,本宫不想引人注意。”
司马轶便垂手站在她身侧,目不转睛盯着她。
上官嫃能察觉到他的目光,便下意识侧头躲开,望着远处,漫不经心问:“世子,为何不去陪皇上冰嬉?”
司马轶不禁握紧了拳,低低说:“我在冰床上看见你了,便偷偷过来……我很想见你。”
上官嫃蹙眉,扭头望向他:“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司马轶一怔,眸光殷切:“有传闻说你左耳失聪,竟是真的?”
上官嫃漠然道:“反正我喜欢清静,无所谓。”
“小环……”司马轶深深吸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口,“他不能如此待你,你六岁入宫就当了他的皇后,相依相伴近十年,为何现在竟要你住在这冷宫里无人问津?”
“世子!”上官嫃瞪了他一眼,“这番话若传到别人耳中,你我都休想好过。还有,是本宫非要住到这里来,是本宫谢绝一切妃嫔打扰,是本宫不知好歹罔顾圣意。说到底,这一切也都不关你的事,何必搅进来?”
司马轶唇边泛起一丝无奈的笑意,“为何我们不能像初识的时候那样有说有笑,开怀畅谈?”
上官嫃有些气恼,愤然起身,司马轶担心她站不稳,便下意识伸手去扶。上官嫃脚一歪撞进他怀中,闻见那股清凉的薄荷香,藏在宽大帽子里的脸颊刹那变得通红,她用力推开他,无奈自己双足麻痹,踉跄了两步便支撑不住穿得太过厚重的身子,往侧边跌倒。司马轶一个箭步冲上去接住她,脚下一滑,两人一同倒在雪地里。
上官嫃的帽子松落,一头乌黑的发原来并未盘起,在寒风中飘飘扬扬。司马轶拥着上官嫃,后背陷入了冰雪中却浑然不觉冷,只是痴痴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庞。她并无春花之媚、秋月之姿,甚至未施粉黛,可眉目中那份隐忍的刚傲叫他无法自持。他紧紧箍住她,企图亲吻她,二人在雪地里翻滚。上官嫃恼羞成怒,吼道:“世子若还想挨本宫一掌,不必如此费事!你把脸伸过来,我就敢掴下去!”
司马轶含笑望着她发怒的样子,气促道:“如果这样就能一亲芳泽,那我也甘愿。”
“你不要脸!”上官嫃好歹习过武,对付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司马轶还不至于落下风,一阵拳打脚踢,司马轶不敢出手反倒招架不住。上官嫃浑身也热了许多,腿脚利索爬了起来,一面整理仪容一面狠狠骂他:“不要脸、坏蛋!混账……登徒子!”她把从前骂査元赫的词语全用上了,觉得实在不解恨,最后还蹲下去抓了一团雪砸在司马轶脸上,然后逃似的沿着小路跑回章阳宫。
司马轶被冰雪激得牙关打颤,急忙甩甩头,他站起来抖掉身上的残雪,望着上官嫃远走的背影笑了。原来她还有如此野蛮的时候。
司马轶正沿着原路往回走,积雪覆盖的树林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女子低低的呼唤:“世子留步!”
司马轶警觉望了望四周,便抬脚往林子里去了。一颗巨大的松树后,披着雪白斗篷的女官静静伫立,司马轶惊疑问:“你是何人?”
“卑职乃尚宫局调派专门教导皇后的尚书,安书芹。”
“安尚书。”司马轶作揖行礼,心中忐忑不安,若是方才她一直站在这,便看见了发生的一切。
安书芹直截了当警告他:“在宫里最要懂得安分守己,世子去招惹皇后的下场一定比査元赫惨百倍。”
司马轶喉口抽紧,垂头望着耀白刺目的雪地发愣。査元赫身为长公主的独子,一贯骄奢跋扈,被贬至梁州竟是因为上官嫃?司马轶无奈苦笑,原来有人和他一样迷上了那危险的女子。
安书芹沉吟道:“此事我不会泄露,望世子能够自持。卑职受凉王所托,给世子带一句话,凉王并非不念父子之情,而是形势所迫,世子要耐心等待。”
司马轶微微诧异,问:“你是父王安插在宫里的探子?”
“卑职受过凉王的恩惠,自当效犬马之劳。”安书芹温文娴雅,看似淡泊名利、与世无争。司马轶难以相信她能被父王收买,也不知道是多大的恩惠。
“世子请谨记方才我说的话。卑职不宜久留,告辞。”安书芹顺着林子里一条曲折的小路渐行渐远。司马轶惶惶不安,原本平和的面容渐露愁态。
大年初三,上官嫃得司马棣允许回门探亲,在相府中一呆便是七日。在家中陪伴父亲的日子欢快而短暂,上官嫃离愁满怀,披衣到庭院中散步,望着清冷的明月幽幽叹息。丫鬟们在屋内帮手收拾打点,准备送皇后翌日回宫。元珊手里忙着,时不时朝庭院中瞟去,确保皇后安然。
紫藤架上的藤蔓早已枯萎,干瘪的枝条缠绕着空荡的竹架,苍凉颓败。上官嫃正欲坐下,忽然瞥见拱门处一个黑影缓缓移近。她侧头张望,警觉问:“谁?”
“我来给你送新年礼物。”
熟悉的嗓音,令上官嫃一时惊喜不已,笑逐颜开,唤道:“元赫哥哥!”
査元赫披着大氅,发束并不十分整齐,风尘仆仆的模样。他咧嘴笑着,眉目间依旧磊落,将手中的提笼递给上官嫃。
“这是什么?”上官嫃好奇掀开笼子上的黑绒布,见是一只通体洁白的鸟儿,疑惑问,“是鸽子么?”
査元赫难以按捺内心的喜悦,笑道:“是信鸽,从梁州带来的。你若觉得闷,可以给我写信。”
上官嫃抿唇笑了笑,将黑布放了下来,“这信鸽不会是你从军中偷盗所得吧?”
査元赫大手一挥,豪迈道:“军营的信鸽都是我驯养的,少一两只不打紧。”
“驯信鸽?”上官嫃怔住了,难怪长公主恼她,御前一等侍卫首领,竟然被贬去驯养信鸽。她望着査元赫笑容明朗的面庞,迟疑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令皇帝哥哥如此对你?”
査元赫挠挠腮帮子,小声嘟喃着:“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抱了一下么……”
“什么?”上官嫃凑近了些,微微偏头。
査元赫忽然又觉得不妥当,矢口否认:“没什么,我做错了事,皇上罚我是应该的。”
“可是……长公主明明可以保你。”
“母亲大概也希望我有个教训。”査元赫又笑了,目若星辰,“别担心,我在梁州不会长久,母亲会替我打算的!”
上官嫃内疚难安,毕竟他遭贬黜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忽然从庭外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上官嫃微微蹙眉,却听査元赫匆匆道:“我偷偷翻墙进来的时候打晕了两个守卫,看来不宜久留,后会有期!”査元赫身形挺拔,双手抱拳,眼底却藏了几分心虚。上官嫃目送他从另一面翻墙而出,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说,她垂目望着手中的提笼,努起嘴,心中略略有些安慰。
“娘娘。”元珊不知何时出的屋子,站在不远处望着上官嫃,“进屋吧?”
上官嫃笑眯眯将鸟笼举起来,“你猜这里面是什么?”
元珊接过,忐忑道:“不管是什么,娘娘带进宫都要给李尚宫交待。”
上官嫃脚步顿住,定定看着元珊:“你想说什么?”
元珊几番欲言又止,最后无奈道:“奴婢只是提醒娘娘先想好说辞,想想这只信鸽是从何处得来的,免得又被皇上抓住査大人的把柄。”
“他们两个一向亲近,如今皇上竟怀疑我与元赫哥哥有私,将他贬出京师。为何所有的事都偏离了我的预期?走到这一步,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总之,査大人那边需要避嫌,而皇上……奴婢不敢妄言。”
上官嫃仰面望着茫茫夜空,寒星稀疏,只觉得凄清。呼出的白气一串接一串消散在眼前,好似过眼云烟,一阵冰冷从她脚底蔓延上了腰身、胸口,她淡然道:“皇上自有他的路要走,与我这个皇后并无多少关系。至于我是死是活、是聋是哑,对任何人来讲都没有分别。”
“怎会没有分别?娘娘身边还有奴婢、安尚书、莫尚仪,还有国丈大人,娘娘别再胡思乱想,快进屋歇息罢,明早宫里会来人了。”说完,元珊搀着上官嫃回屋了,一手提着那只被黑布遮住的鸟笼,鸟笼里时不时传出咕咕的叫声,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孤独。
阳春三月,又是一年秀女进宫的日子。上官嫃以守丧为借口躲在章阳宫已有大半年,全然不理会宫中大小事务,任由后宫众嫔妃争奇斗妍。很长一段时日,妃嫔无须日日向皇后请安,司马棣亦未曾踏足章阳宫一步,上官嫃与居住在冷宫的境遇无异,只是碍于皇后的名份,宫人们不敢怠慢。
窗前一溜金丝笼子,养着各色的鸟儿。黄莺、百灵、八哥、画眉,一齐鸣啾,生动热闹。只有最头上的白鸽咕咕地叫着,声音极低沉。上官嫃突发奇想,不知这信鸽是不是真的能准确无误地送信到査元赫手上?想了想,她命人准备笔墨,裁了一条宣纸,只是提笔之后,却不知要写什么。她微微嘟起嘴,望着窗外一片春意盎然,目光落在刚绽了绿芽的梅树上。于是落笔写了一行簪花小楷:廊前红梅败,残香暗逝,吾心怅然。
待墨迹干透,她满怀期待地将纸条塞入鸽子腿上的小竹筒内,然后双手托着洁白的鸽子向窗外一振,白鸽扑棱翅膀扇起突兀的风,上官嫃揉揉眼睛,再睁开时鸽子已然没了踪影,她惊奇笑道:“飞得真快!”
元珊替她收拾书案,微笑答:“军用信鸽,当然是训练有素的。”
“看看过几日它会不会飞回来。”上官嫃的心情忽然明爽起来,踮着脚转了几个圈,衣袂飘飘奔向庭院,清脆唤道,“元珊,去取剑来,我要练剑!”
不出三日,白鸽便飞回来了,落在窗台上咕咕地叫着,上官嫃一心写字,并未听见,元珊便去捉了鸽子,将信条取下给上官嫃送去。上官嫃惊喜不已,摊开一看,粗糙泛黄的纸上字迹豪放不羁,写着:红梅虽败,却有百花盛开,何必怅然?
她将纸条攥在手心,探头张望窗外的春色,如此风光,她心中怅然所为何事?愣了半晌,才回信道:理不清、道不明。
她的确道不明。
忽有宫婢通传戴公公求见,上官嫃一失神,手中的白鸽振翅飞走。她这已经许久没人来了。定了定心神,上官嫃端端走出去,拖曳着白绸长裙。戴忠兰许是太久没见着皇后了,不禁一怔,复又躬身请安:“奴才叩见皇后娘娘金安。”
上官嫃神情淡漠道:“戴公公不必多礼,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皇上遣奴才来问一声,皇后娘娘清明可有安排?”
“清明,本宫想给亡母上坟。”
戴忠兰迟疑道:“如此……清明那日,皇上与群臣出郊踏青,若皇后娘娘能去,想必能令龙颜大悦。”
上官嫃微微一笑:“似乎这话是戴公公自作主张了。”
戴忠兰下跪道:“奴才斗胆,只是想为皇上分忧。”
“请戴公公代本宫回皇上,我只想带几个人出宫去祭拜母亲,不必动用凤驾。去吧。”上官嫃说着,回身往内殿去了。
“奴才遵命。”戴忠兰爬起来弹了弹衣袖,望着那道雪白的身影略叹了口气。
上官氏的陵园外,两名守卫持长矛巡逻,只见三丈开外一顶雅致的轿子落地,丫鬟掀开帘子,一只云纹绣履踏出,从轿内钻出的女子翠裳碧裙,衬得肌肤如玉。元珊上前与守卫低低说了几句话,守卫脸色惊变,忙退至一旁伏地跪着,待一行人进去了,其中一名守卫擦了擦额上的汗,道:“方才不知来者何人,我还盯着她发愣,不会因此开罪皇后吧?”另一个接话说:“放心吧,好歹咱们是为他们上官氏看祖宗陵园的。”
“皇后出宫这般寒酸,莫非真如传言那般早已被打入冷宫?”
“没准儿是真的,今天是皇上与宫眷、群臣出郊踏青的日子,皇后竟然独自来祭拜祖宗……”两人正窃窃私语,冷不丁被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说闲话也不看是什么地方!”
两名守卫顿时回头,警觉盯着面前华贵的妇人,手里的长矛都握不稳了,问:“来者何人?”
贵妇身后一名侍卫大喝:“大胆,当今长公主在此!”
守卫又噗通跪下了,瑟瑟发抖。
司马银凤拢了拢金花锦绒斗篷,冷笑道:“在人家祖坟前说闲话,也不怕半夜撞鬼?”
两名守卫一个劲磕头认错,直到长公主一行人徐徐进了陵园,他们二人方松了口气,心有余悸。
“长公主,真是名不虚传。”
“嘘……闭嘴吧!”二人各自摸着渗血的额头,不知该叹庆幸还是倒霉。
陵园内一片静谧,墓碑林立间只听见簌簌的脚步声。前行的宫婢拨开垂遮了小路的柳枝,柳絮如鹅毛大雪一般绵绵飞飞。司马银凤微微蹙眉,伸手拂去落在肩上的杨花,轻描淡写道:“这样进去未免打扰上官夫人安宁了,去请皇后出来罢。”
婢女领命,先行往陵园深处去了。
上官嫃在墓地旁烧着纸钱,时不时抬头远眺,显得心神不宁。元珊安慰道:“国丈大人一定会来的,娘娘稍安勿躁。”
上官嫃垂眸苦笑:“不知爹爹最近过得可好……”忽而眼角余光瞥见柳荫小路上匆匆走来一名婢女,上官嫃便站起来,端端伫立在墓碑一侧。元珊见状赶上前几步问:“什么人?”
婢女福身道:“皇后娘娘金安,长公主想请娘娘借一步说话。”
“皇姐?”上官嫃犹疑问,“今日长公主没有去郊外踏青么?”
“回皇后娘娘,长公主为了与娘娘一叙,推辞了皇上的邀约。”
上官嫃点点头,命其他人在坟前继续烧香,自己带了元珊跟随婢女前去会长公主。
司马银凤侧目斜视款款而来的碧绿身影,忽而觉得那身影与柳条交错得眼花缭乱,白玉般的面庞上一双剪水秋瞳里藏着洞悉世事后的纯真,司马银凤不禁微微怔住了,直到上官嫃含笑唤了声皇姐,她才回过神来,茫然道:“你来了。”
上官嫃颔首,从容问:“不知皇姐找我可有要事?”
司马银凤挥挥手,令旁人都退下,眉眼含笑托起上官嫃的手:“你闭门谢客,我总不好上门讨扰。于是趁此机会来与你说几句话,顺便也拜祭拜祭雨苓。”
“皇姐见外了,若有事派奴婢来我宫里知会一声便好。”上官嫃不由自主盯着司马银凤尾指上尖削的珐琅护甲,背脊泛起一阵寒意,又挂住笑意问,“亡母得长公主拜祭,自是荣幸之至。”
司马银凤用护甲触到上官嫃柔和的下颌,轻轻托起,逼她看着自己,脸上笑意慢慢凝固:“皇后别怪本宫多事,早听闻皇后要为亡母守丧,于是与皇上约了一年之期。还有三个月期限到了,皇后是否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能够好好侍奉圣驾?”
上官嫃迫于无奈对上司马银凤精明的眸子,答:“皇上身边红颜无数,不差我这一个。”
司马银凤失声笑了一阵,指着上官嫃一字一句道:“差的还就是你这一个。”
上官嫃悄然往后退了退,不解其意望着司马银凤。
“傻孩子,这么多年,你怎么连皇上的心思都猜不中一丁点儿?”司马银凤深吸口气,又长长吐了出来,“别说他身边那么多红颜,就算他左拥右抱,又有哪一个能住到他的心里去?我并不知道你特别在何处,何以令皇上牵肠挂肚,甚至迷失他自己。多年前,我以为他不过是觉得新鲜,等将来后宫佳丽无数,他才不会迷恋你。可是从公孙慧珺小产,他为了不伤到你,甚至以册封为条件迫使公孙慧珺承认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以致滑胎。就算他对公孙慧珺无半点情意,可她的腹中骨肉竟也比不起你丝毫的份量。”
上官嫃愣愣问:“慧珺姐姐不是意外滑胎么?与我有关?”
司马银凤笑答:“她是吃了牛乳片才小产的,那牛乳片不是你送的么?”
上官嫃失声道:“牛乳片?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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