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小路泥泞又曲折。
起初三个孩子还认认真真捧着书本在看。
后来实在颠得厉害，一看字儿就晕乎。
祁子南和狗蛋干脆趴在窗前，车窗外都是些荒郊，他们俩也能津津乐道一番。
林旭更是没坐过马车，连牛车都很少坐。
是以晕得最厉害，小脸煞白。
邓钰给他递了一壶水，“喝点儿水，靠在垫子上休息休息，这一路还长呢，暂且忍一忍，到了官道路能平坦些。”
林旭点点头：“谢谢婶子。”
牛桂花看着林旭伸出来的手，细细的手指上布满了细小的划痕。
听说是这段时日为了凑盘缠，整日都忙着拾柴火。
天灾年间，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可是村子里这老林头家是出了名的困难。
小儿子早夭，大儿子儿媳也是命不好，早早就没了。
只留下这么个小孙子。
老伴儿又长期卧病在床。
经常能见天儿刚蒙蒙亮的时候，老林头佝偻着背，背着柴刀上山去。
任谁看了都会感叹一句不容易。
好在林旭这小子争气，学习用功，县试的时候考出了县前三甲的好成绩。
听说这次参加县试的好些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人。
林旭小小年纪，当真是前途无量。
牛桂花一边心疼林旭，扭头看到狗蛋头伸在车窗外，吐着舌头迎着风，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一巴掌拍在狗蛋的腚上，“臭小子还不把头伸回来，若是边上有别的马车经过，你的头还要不要了？”
狗蛋悻悻把头缩了进来，“娘，不就是看看风景，用得着说得这么可怕么？”
牛桂花没好气的说：“能不能消停会儿，一会山路更颠，你不安生坐着，若是吐在你祁婶子的马车上，看我不打死你！”
狗蛋本想说不可能，咋可能会吐。
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就感觉马车的确颠簸得厉害，肚子里翻江倒海，有些难受。
就算他娘不说，他若是吐了，他自个儿也会不好意思。
于是他老老实实将头靠在车柱上，闭目养神。
马车内一下变得安静起来。
祁子南趴在窗边，手支着下巴，默默看着窗外。
贺嬷嬷赶车速度很快，他只见外头的景色飞快向后移动，很快便越来越小，消失不见了。
倒是马蹄扬起的细沙，被风卷得很高，差点儿迷了他的眼睛。
他将车窗帘子放下，整个人缩回座位上。
简直跟做梦一样。
他居然乘着马车，要去青州参加府试了。
要说两年前，他还在家里整日干杂活，有一顿没一顿的，填饱肚子都成问题。
他悄悄看了一眼他娘。
这一切要从他娘不知啥时候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起。
原先他娘好吃懒做，啥活也不干，整日除了打骂和指挥他们干活，就是在家里睡大觉。
虽说他娘如今也喜欢睡大觉。
但是家中所有的产业都是他娘出的主意。
仰仗他娘，全家人不仅能吃饱饭，吃得好睡得好，还住上镇上的大宅子。
娘是从啥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祁子南胡思乱想，想着想着不禁红了眼眶。
大约是他爹没了以后开始的吧。
自打他爹没了以后，他娘便是揽下了家中担家的重任。
用朝廷发下来的那五两抚恤金，慢慢发起家来。
祁子南知道自己心思向来没两位哥哥细腻。
但是这时候他也注意到了。
这一年多来，全家人吃得好，连大嫂都胖了不少。
只有他娘。
怎么消瘦了这么多啊。
下巴尖了，脸上的棱角也分明了些。
他一直贪图玩乐，没少给娘添麻烦。
却从未想到他娘一个人让一大家子过上好日子有多不容易。
邓钰闭着眼小憩，忽然觉得一股视线一直直勾勾落在她身上。
睁开眼后才发现，老三这小子红着眼，神色古怪，好像下一秒都能哭出来似的。
邓钰疑惑问他：“咋了？”
祁子南忽然咧着嘴就哭了，“娘，你咋瘦了这么多啊，都瘦成竿儿了！”
邓钰摸了摸脸颊，她是为了减肥，一直控制饮食来着，这一年来是初见成效。
但是说瘦成竿儿也太夸张了吧。
祁子南张着大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要多丑有多丑。
真不怪她这亲娘都嫌弃。
谁能想到好端端一个清秀小伙，咋哭起来这么难看。
邓钰无奈道：“行了，多大了还哭，不嫌丢人？”
祁子南这才止了哭，扭过头却发现狗蛋一脸惊恐地看着他：“祁三儿，你方才...是发疯了么？”
祁子南尴尬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去！你才发疯了。”
狗蛋悻悻闭上了嘴。
方才祁三儿好端端跟着魔了似的，哭得面目狰狞，不是发疯了还能是啥。
狗蛋不敢多说，生怕祁三儿又发起疯来，若是冲着他哭，只怕他能吓得今夜一晚上睡不着觉了。
祁子南委屈的不想说话。
还是牛桂花一巴掌拍在狗蛋脑袋上，小声道：“就你话多，祁三儿许是想他爹了，你少说两句。”
“啊？”狗蛋捂着脑袋，忽然觉得有些愧疚。
再看祁三儿失魂落魄的样子。
心里更难受了，他真该死啊。
这是祁三儿头一回坐马车出远门。
他曾听祁三儿说过，当初他爹出征前，答应他回来时定是会带着他坐马车去大城吃好吃的，见见不一样的景色。
如今他坐上了马车，要去青州城，可他爹却再也回不来了。
狗蛋跟着红了眼，凑到祁子南身边，嗫嚅道：“祁三儿，对不起啊，你是不是想起你爹了？”
“你说啥呢，我方才不过是心疼我娘，若不是我娘，我还坐不成马车呢！”
“你瞅瞅我娘瘦成啥样儿了。”
狗蛋刚酝酿出来的眼泪硬生生被逼了回去。
他咋看也没觉得祁婶子有多瘦。
比从前是瘦了些，但是那胳膊能顶他娘俩胳膊粗，哪儿瘦了？
狗蛋又不说话了。
看来祁三儿果真是疯了。
许是乘马车给颠魔障了，眼神儿也不行了。
马车内终于安静下来。
贺嬷嬷嘶哑的声音在前边响起：“前面有家驿站，晚上就在那儿凑合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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