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后依靠一个宽厚的胸膛,雪后青松的淡香笼罩着她。
她知晓,是准备行刑了,萧晏泽不忍她目睹那血淋淋的场面,所以遮住了她的目光。
骚动的人群立刻又安静了下来,孟知嬅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喊道:“行刑!”
孟知嬅的双眼被萧晏泽修长的手指覆盖着,但她没有闭上眼睛,她看着横在眼前的手指,被日光照着,指缝之间隐隐看到暗沉的红。
她听到有人发出尖叫声,猜测是刽子手挥刀斩落窦敬父子的头颅。
又过了一会,萧晏泽搂着她的腰,将她转了个方向,才放下挡住她眼睛的手。
孟知嬅却不知怎的,扭头往行刑台望去。
两具尸身倒在台上,白色的囚衣被血染红,脖颈处空荡荡的,两颗头颅落在尸身不远处。
她隔得太远,没有体会到那种直击内心的可怖之感,只是觉得有些恍如梦中。
上一世,孟府成年男子被斩首时,她被困在宫中,并不知晓当时的场面,但那惨烈之状曾数次出现在她梦中。
喷射而出的鲜血,没有头颅的身躯一个接一个倒下,父亲,二叔,三叔,兄长,三弟……
孟知嬅闭上了眼睛,脸色苍白。
萧晏泽搂着她的腰,把她带到马车旁,抱着她上了马车。
“好了,都过去了。”萧晏泽亲着她,温言道。
“窦敬死了。”孟知嬅愣愣道,目光毫无焦距地望着眼前的某处。
“是,窦敬死了。”萧晏泽抱着她。
“祖父还活着。”孟知嬅继续愣愣地说道。
“是,祖父还活着。”萧晏泽把她的脑袋靠在肩膀,然后轻抚着她的后背。
孟知嬅沉默了下来。
是啊,窦敬死了,祖父还活着,父亲他们也还活着,孟府成年男子都还活着。
许久,孟知嬅轻声道:“我想去看看祖父。”
“好。”萧晏泽柔声应道,吩咐平成往大理寺去。
大理寺的牢房,有萧晏泽上下打点,何典亲自关照,再加上孟恪远谋逆之案已开始复查,复查就意味着平冤昭雪的极大可能,所以羽林军也松懈了,宋延带着萧晏泽和孟知嬅进去,他们向萧晏泽行了礼,就不再理会。
宋延打开孟恪远的牢房,牢房里收拾得比孟知嬅上次来要好多了,木板床上有垫子,铺有夏簟,床头过去还有张案几,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书籍,还有一沓蚕茧纸,四方桌上笔墨纸砚,孟恪远坐在木轮椅上,正低头写着什么,他身上穿的不是白色囚衣,而是沈月清她们缝制的长袍。
他听到牢门打开的声音,转头看到萧晏泽和孟知嬅一同进来,不觉微怔。
“祖父。”孟知嬅径直走过去。
孟恪远放下手中的笔,示意她坐下,上下打量着她,含笑道:“有些时日没见到你了,让祖父瞧瞧。”
孟知嬅也看着孟恪远,他虽然还是那般清瘦,但气色比之前好很多。
“你的脸怎地如此苍白?可是身子不舒服?”孟恪远看到她煞白的脸,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更加担忧了,“你在发冷么?”
“祖父,我没事。”孟知嬅堆起笑。
“我们刚从法场过来。”萧晏泽坐在孟恪远对面。
孟恪远明白了,孟知嬅刚目睹了窦敬行刑,受到了刺激。
“好孩子,莫怕,祖父在呢。”孟恪远心疼道,他转动木轮,往孟知嬅靠近,向她伸过手。
孟知嬅起身,蹲在祖父面前,脑袋趴在他腿上,祖父的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似她小时候受了委屈,去找祖父,祖父哄着她一般。
祖父的衣服上带着皂角的淡淡香味,柔软的布料透着温热,熨暖她发凉的脸颊。
她的脸颊蹭了蹭,闭着眼睛感受那温热。
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带着温热。
“祖父,我们还活着。”孟知嬅的声音很轻,飘飘忽忽。
孟恪远拍着她,温言道:“对,我们都还活着。”
他转眸望着萧晏泽,眼中隐隐有责备之意,萧晏泽没有分辩,只微蹙着剑眉看着孟知嬅。
孟知嬅自重生以来,一直悬着的心此刻陡然放下,一阵疲惫感扑涌上来,她觉得很累,浑身发软。
宋延过来给他们倒了茶,他瞥了一眼伏在孟恪远膝上的孟知嬅,“窦氏虽已伏法,但事情尚未结束,你们要走的路还远着呢。”
萧晏泽和孟恪远齐刷刷地瞪了他一眼。
宋延摸了摸鼻子,声音有些发虚,“我说的没错啊,孟左相的案子还在复查,大周还有这么多烂摊子等着王爷和孟左相善后,孟小姐是王爷的王妃,孟左相的孙女,哪能置身事外。”
“宋延!”萧晏泽和孟恪远异口同声地喝道。
宋延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吭声。
孟知嬅慢慢睁开了眼睛。
宋延说得没错。大周境内水灾旱灾轮番肆虐,边境敌国虎视眈眈,朝廷一团散沙,为自身利益勾心斗角,置天下百姓于不顾。
她是萧晏泽的娘子,孟恪远的孙女,他们奉行百姓社稷四个字,要走之路漫长又险阻重重,她如何能置身之外。
孟知嬅吸了口气,抬起头站起来,蹲得久了,猛然站起,她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下。
孟恪远忙伸手扶住她的手臂,萧晏泽也一个箭步冲过来,牢牢抓住她的肩膀。
孟恪远看到萧晏泽紧张注视孟知嬅的神情,慢慢放开了自己的手。
萧晏泽扶着孟知嬅坐在椅子上,孟知嬅已经醒过神,笑道:“我没事,只是站起来有些猛了。”
“喝口茶。”萧晏泽递给她茶盏。
孟知嬅听话地喝了一口,对孟恪远道:“祖父,我再告诉你一件好消息。”
她把孟知渊的信告诉了孟恪远,还告诉他商贾罢市时,孟知渊所想出的解决之法,末了她笑道:“三弟将来必成大器。”
孟恪远沉默了一下,方才:“知渊自小就聪明,有急智,他若参加科考,多加历练将来的作为会高于你父亲,如今这样,委屈了他。”
孟知嬅笑道:“人有才干,在哪都有作为。百姓社稷,何分庙堂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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