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相爷定了定神,仔细看了对方一眼,一脸讶色:“醉娘?”
醉娘疾步走过来,扶起裴洛,神色焦急:“宣离,你脸色怎么这样白?是不是哪里伤到了?”
裴洛气息渐平,苦笑道:“腰上被踢了一脚,没事。”
裴相爷似乎还有些震惊,问了一句:“是宣离为你赎身的?”
醉娘站直身子,微微含笑:“当年是宣离来君自醉将我包下,现在又为我赎了身的。虽说我是他的阿姨,却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他全部都帮我安排好了。裴相爷,宣离是个好孩子,你不要责怪他。”她抬手摸着眼角的皱纹:“相爷,你看这么多年过去了,皱纹也出来了,白发也有了,我慢慢的、也不因为姐姐的事情怨恨你了。不,这原本,就不该怪你的。”
裴相爷脸上颓然,轻声道:“罢了,若不是我当年娶了正妻,你姐姐也不至于会那样。”
醉娘低下头,抬袖擦了擦眼角,福身道:“相爷也不必再自责了。宣离有你教导,才会有今日,我姐姐泉下有知,定会欣慰。”
裴相爷转头看着靠墙站着的儿子一眼,哼了一声:“有什么好的,文不成武不就,就这一点本事。”
裴洛还是没吭声。反倒是醉娘微微一笑:“父子之间哪里还有隔夜仇的,宣离你还是随相爷回去罢。”
裴相爷嗯了一声,又问道:“我看这里地方偏僻,不如明日找个南面的、更大的院落。”
醉娘摇摇头:“相爷心意,醉娘心领了,可我还是喜欢这里。”
裴相爷只好点点头,牵过坐骑:“我裴绍可没有那种挨了一下子就娇贵得要人去抬的儿子。”
裴洛直起身,一踩马镫,衣衫轻拂,便端坐在马背。
父子俩在寒风中并肩策马,渐渐远去。
绛华等了又等,还不见裴洛回来,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她自然想先去睡的,只是怕这裴公子回来后硬是将她拉出温暖的被窝,只好乖乖地等着。只是实在太无聊,只好将对方那床被褥铺了一遍又一遍。到底是相府二公子,连被褥也轻软多了,不知道盖起来会不会很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裴洛总算磨磨蹭蹭地走到房里,没拿正脸向着她,声音低哑:“你还没睡?”
绛华不禁开始腹诽,这真是一句废话,她要是睡了难道还会坐在这里吗?
裴洛又哑着声音道:“你去睡吧。”
绛华奇怪地看着他,总觉得今日的裴公子很不对劲,不光声音哑了,便是说话时候也是微微咬着牙有些颤抖。她站起身,走过他身边,突然瞥见他左脸微红,似乎肿起了一个五指印。
她走出门,想了想,又去打了一盆温水回到裴洛房里,房中的烛火已经被吹熄了:“裴公子,你还没洗漱呢。”
裴洛语气有些不耐:“我想睡了,你别来吵我。”
绛华将手巾用温水浸湿了,轻轻走到床边,低下身用手巾慢慢地帮他抹脸。裴洛轻轻地嗯了一声,往里床挪了挪:“哪里都不要去,就在这里陪着我。”绛华其实很想义正言辞说一句裴公子请你自重之类的话,只是今日对方真的太奇怪。她很是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洛在黑暗中看着她:“只要你不愿意,我也不会把你怎样,我答应的又几时赖过?”
绛华不由道:“你以前又没答应过我什么事。”她和衣躺下,总算看清楚裴洛脸上那个肿起的五指印,嘴唇似乎被咬破了,有鲜血凝结着。
裴洛闷闷地开口:“这是被我爹打的。”
绛华不由对裴相爷肃然起敬,竟然给他逮到裴洛犯错的时候狠狠打了一顿。
裴洛抬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就知道你会幸灾乐祸。其实这还不算什么,腰上那一脚才是狠,半边身子都麻了。”
“如果起了淤血的话,还是尽早揉开。虽然现在会痛点,但以后会好得更快。”
“……绛华,这个时候你应该问我,是不是很痛,要不要揉一揉。”
绛华哦了一声:“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揉开淤血啊。”
裴洛顿时无力,看了她好一阵才笑笑道:“我也是糊涂了,和你说话根本就是对牛弹琴么。”隔了片刻,他又道:“你也见过我大哥和三弟了,其实他们两个是一母同胞的,我却是庶出的。”
这件事情早在慕府时候,就听张大娘说过了。她点点头道:“是啊,我还听说你出生的时候霞光满天呢。”
“你从哪里听来的?”
“嗯,是慕府掌厨的张大娘说的。她还说你三年前考武举输得很惨,被相爷用茶杯砸了,还说起燕蓉姑娘入门大半年都没见过你的人……反正你的事,我大概都听过了。”
裴洛良久都缓不过来:“怎么这些丢人的事你全都知道?”
绛华心想,这就是所谓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了。
“其实我娘亲原本是君自醉的一个舞姬。当年,不知多少达官贵人等着看她一支舞,醉娘那次唱的那首长干曲就是我娘最喜欢的。后来碰上了我爹,为她赎了身,就带回府去了。”裴洛淡淡道,“后来爹又娶了一个女子,就是现在的裴夫人,也是我的大娘。大娘她出身好,自然是正妻了。不过在我爹心里还是喜欢我娘的,对大娘生疏冷淡。”
“我听说,当年相爷和慕老爷都要争着娶裴夫人,最后还闹到反目。”
“也不是全然如此,我爹和慕伯父本来在言语上就不怎么合得来。慕伯父当年的确看上了大娘,而大娘最后嫁给了我爹。父母之命不可违,就是这样而已。”裴洛轻轻道,“可是我娘亲知道自己出身,生怕有一天被爹冷落了,时常担惊受怕。日子久了,就开始疑神疑鬼,看到爹和大娘说一句话就要发半天脾气。大娘很贤惠,虽然被爹这样对待,还是隐忍着不发。后来,爹自然是和大娘越走越近,而对我娘越来越失望。”
绛华见他突然停住话头,不由问:“后来呢?”
“后来,大娘先有了身孕。我娘着急起来,就买通了下人在安胎药里多加了几味,大娘差点流产。我爹终于完全失望了,都不去看她一眼。后来就有了我,至于那个霞光满天什么的只是传出去后变得夸张的。我出生在清晨,的确是有朝霞。爹爹对我们三兄弟都很严格,只是大哥身子骨不够好,所以不会逼着他习武。对我么,是有些严厉,武师大儒请了一个又一个,不过这是为我好。”裴洛忍不住笑了笑,“我那时候觉得委屈,不知闹了几次,现在想起来实在幼稚。”
绛华点了点头:“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幼稚。”
裴洛抬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长眉微皱:“你闭嘴,别打岔。”他顿了顿,语气陡然低沉起来:“那时候,我娘精神就开始不好,时常自言自语,有时候还会自残,拉也拉不住。就这样闹了一年多,我有天从书院回来,发觉相府里面乱成一团,青石砖上有大滩水渍,然后我看见那具白布盖着的、已经冷掉的躯体……”绛华不敢再说话,只能抬手去抚对方紧皱的眉,却就势被按住了手。
裴洛看着她:“我知道娘会投水,其实不是爹的错。但就是忍不住,什么事都要对着干。他要我去考武举,我就在殿试上输得难看;他不让我去君自醉这样的地方,我便在那里过夜。后来就遇见醉娘了,她是我娘的姊妹。相府的二公子当众摘了青楼女子的牌子,还将她包下来,光是这点就把爹爹气死了。”
绛华已经不想说他时有幼稚之举,只是想到那次郊游的确是听到裴洛喊醉娘“凌姨”过,只是那时光是觉得裴公子品味奇怪了。她忍不住道:“原来是这样,亏我那时还觉得你喜好怪异,喜欢和比自己年纪大很多的女子打情骂俏……啊,你别掐我脖子!”
裴洛支起身,自上而下地看着她:“你再说一遍看看,嗯?”他看了绛华一会儿,突然将脸贴近她颈边:“绛华……”
“什么?”
“还好有你……”
绛华沉默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裴公子,你能不能将手拿开,不要掐着我?”
裴洛忍无可忍,额上青筋直跳:“你给我闭嘴!”
绛华很早就醒转过来,看外面天色才刚蒙蒙亮,再转头看了身边那个人的脸,虽然早有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
裴洛听到她起身的动静,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几时了?”
“你再躺一会儿,等下我叫你。”绛华不敢再多看一眼,生怕自己会突然笑出来:裴洛啊裴洛,你也有今天,也该是上街给其他人都看一看。
她洗漱好,打了温水给裴洛送去,还没到门口就看见一个紫袍挺拔的身影,正是裴相爷。她上前几步,低声道:“相爷。”
裴相爷看了她一眼,淡淡问:“宣离醒了没?”
“已经醒了。”绛华觉得裴相爷其实也不是看上去那么严厉,只是因为不知裴洛醒了没有,所以宁可站在门口也不进去,生怕吵醒了他。
裴相爷点点头,径自推开门走到桌边坐下。裴洛已经坐起身,见状微微一怔,道了声:“爹。”
绛华把水盆端进来,绞了手巾递给裴洛。
裴相爷看了他一会儿,淡淡说:“你今日就不要去上朝了,顶着那么张脸有失体统。我会同洪尚书说一下,你这几日都不用去兵部做事。反正快过年公休,也不差那几天。”
绛华顿时觉得好生无趣。
裴洛点点头,低声道:“多谢爹爹。”
裴相爷站起身走到床边,抬手在对方腰腹上一按,裴洛痛得唔了一声。裴相爷一拂衣袖:“这样没用,这么就受不住。”然后推门出去了。
绛华看见裴洛趴在被褥上:“呃,相爷那一脚真有这么厉害?”
裴洛有气无力地回应:“这是自然,我练武时候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绛华将信将疑,等到裴洛脱下里衣时候,才看见一大片紫红,方才相信:“相爷这一脚果真厉害。”
裴洛就清闲下来,整日待在书房,二门不迈,大门不出。
绛华深知以他的为人,要他带着一个明显的五指印出去,一定会宁死不屈。林未颜来相府探了两次,全吃了闭门羹。
绛华忍不住揶揄他:“你这人真是死要面子。”
裴洛侧着脸没好气地开口:“你以为我是你,喜欢将半张脸弄成那样去吓人?”
“说到这件事,我就想起昨天,那位林公子说我很好看,真的是这样?”
裴洛哼了一声:“你从来不照镜子么?”
绛华想了想,他们花精一族都长得不俗,其中以东华清君为最。她思量着自己在花精中也不算太好的长相,何况花精和凡人的面貌还是有些不同。
裴洛一路数落下来:“你除了这张脸还可以看,其他简直一无是处。美人除了容貌姣好,还有仪态之美,气质之美。你除了会吃,还会什么?琴棋书画没有一样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绛华大受打击,焉焉道:“我知道了。”
裴洛看了她一阵子,走到她身边,将下巴支在对方眉间,低声细语:“其实你也没这么糟,起码醉娘很喜欢你,我也不讨厌你,不是么?”
绛华还处于沉重的打击中回不过神来:“你不用宽慰我,我都知道。”
裴洛不禁失笑,松开手臂:“帮我去厨房端午饭过来,刚才那些话当我没说,别去想了。”他其实还想说就算你再想下去也想不出什么结果之类的,最后还是没忍心说。
绛华淡淡地哦了一声,转身离开书房。她走过曲桥,穿过j□j,突然有什么从斜里泼过来。她先是一惊,立刻反应过来,让了一让,还是有几点暗红色的东西溅到脸上身上。
她抬手一擦,凑近了闻了一下,脸也沉了下来。
这世上竟然有人泼她狗血。
还不是镇压鬼怪最有用的黑狗血。
她堂堂花精竟然被当成低等的怨灵游魂泼了一身狗血。
燕蓉端着脸盆,神色有些诧异,半晌才道:“原来你真的不是妖怪?”
绛华忍气吞声:“燕蓉姑娘,若我是妖怪,会顺了你的心意么?”
燕蓉一怔,旋即回答:“……才不会。”她瞪着对方,语气又强硬起来:“我不管,你要和我抢宣离,我还要对你客气不成?”
绛华这才仔细看着她,发觉对方脸上还有几分稚气,不由痛斥南楚那三妻四妾的规矩,凭什么男子就可以过得这样自在。燕蓉见她没说话,又接着道:“现在宣离会对你好,不过是为了和相爷斗气,越是出身不好的就越要接近,就和那个君自醉的风尘女子一样。但是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的,以后他气头过了,就不会再多看你一眼。你还不如趁着他现在高兴讨些赏赐回家过日子。”
“我会离开的,只是还不到时候。燕蓉姑娘,我听说裴公子的娘亲原来也是很得相爷喜欢的,就是半点也容不下别人,你以后还是别这样了。”难得可以逮到机会教凡人怎么做,她自然不会放过。
燕蓉一呆,半晌才哼了一声:“我干嘛要听你的。”然后一跺脚转身走掉了。
绛华站着看她离开,突然的,有些想念慕府的那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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