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姨夫和献郡王后,秦拓完全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林思颜曾经亲手将上门求婚的贵族公子一路打出门去,不依不饶。这件事广为流传,一时间南都的父母都是这样教训女儿的:“你看献郡王家里那位郡主,你要是学她,就一辈子嫁不掉。”
林思颜就这样蹉跎过了双十芳龄。
秦拓不想伤她,只有对方提出看不上这婚事,才是将伤害降到最低。
林思颜最讨厌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他秦拓武举状元出身,离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差得太远,就是装也装不来。
安朝看着自家公子一刻不停地踱步,不由问:“少爷,你在心烦什么?这样转着,头也晕了眼也花了。”
秦拓看了他一眼,突然道:“你去找个大夫,抓些治肺痨病的药回来。”
安朝一呆,最后还是嘀嘀咕咕地出去了。
第二日例行朝会,秦拓站在最末,时不时咳嗽两声。
周围一些服蓝的官员默默地离得他远了些。裴洛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
一散朝,不待献郡王和慕天华上来招呼,他便疾步往外走,停在一棵树边掏心掏肺地咳了半天。
献郡王瞧见了,神色尴尬:“贤侄可是染了风寒?”
秦拓面带愧色,低声道:“劳烦郡王担忧了,只是一点咳嗽而已。”
“看你咳得这样厉害,还是去看看大夫的好。”献郡王说完,掉头走了。
裴洛走上来,慢条斯理地笑道:“平日见你壮得连头牛都打得死,怎的病了就成这个模样?”
秦拓一面咳嗽,一面道:“宣离兄,俗语说病来如山倒,也不是没道理的。”
裴洛笑了一笑,压低声音道:“你就是装也要装得像些,起码吐吐血什么的。”说完就扬长而去了。
秦拓心想,裴洛是没有碰到这档事,不知道轻重,若是撞上了,只怕更加头疼。
他回到府中,安朝已经捏着鼻子将治肺痨的汤药端上来了。秦拓接在手中,淡淡道:“剩下的那些药渣呢?”
安朝已经搞不懂自己少爷到底在做什么:“还在药罐里。”
秦拓想了想,又道:“等下将药渣包一包,扔到僻静的地方去,一路留心些,别被人跟着。”
安朝应声出去了。
他将碗中的汤药倒在盆景里,微微有些心虚。
结果才倒了两碗汤药,那盆景已经枯萎了。
可这两碗汤药还是起了效果,慕天华没再来催促下聘的事情,就是在朝堂上碰见献郡王,对方也不如从前一般热情。
转眼到了第三天,林思颜找上门来。
她低着头,在手腕上一圈圈缠着软鞭,迟疑了好久道:“秦公子,我听说……你病了的事情。”
秦拓嗯了一声,道:“所以?”
林思颜抬起头,说话又清脆又爽快:“没关系,我对爹爹说没关系。在外边行军打仗的人哪能没有小病小痛?我们习武之人,自然是不如那些纨绔子弟讲究了。”
秦拓开始觉得头疼了。
林思颜眉飞色舞,继续道:“我瞧着那裴洛就不顺眼,虽说也是武举出身的,却巴巴地当了文官,整一个小白脸。要是让他行军打仗只怕连兵器都举不起来,丢了我南楚的脸面。”
这几句话却给秦拓指点了一条明路。
秦拓抬脚去裴相府,却被告之裴二公子去了君自醉。
君自醉是南都的青楼蜀馆中最出名的一家。
当年君自醉出了一位舞姬,绝色倾国,倾倒了不少贵族高官,千金一掷只为佳人一舞一笑。后来那位舞姬离开君自醉,也一直为人念念不忘。
君自醉的名头也是因为那位舞姬,在南楚变得响亮。
再有让君自醉名声大振的,便是几年前裴洛包下了一名歌妓的那回。裴洛在南都本颇有美名,文武双全,俊秀风流,自从出了这档事,一时毁誉参半,气得裴相爷将他赶出门去。
秦拓站在君自醉的花楼下,踌躇良久,还是踱了进去。一旁早有老鸨迎上来,满脸堆笑:“这位公子要点谁的花牌?我们这边头牌瑜宁已经被人点了,不如点琉疏可好?她的姿容才艺并不差了瑜宁。”
秦拓轻咳一声:“我是来找人的。”
老鸨一呆,又笑道:“公子真会说笑。”
秦拓看过来一眼,老鸨连脸上的笑都僵住了。秦拓淡淡道:“我寻裴二公子有要事,请带路。”
老鸨见他着了淡蓝的官服,知道是位贵人,也只得叫人给他领路。
君自醉的确不同于一般蜀馆青楼。领路的人带着秦拓转进别院,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间或听闻几声女子娇憨的笑声,清脆悦耳。
领路的打着灯笼走到一座小楼下,抬手敲了瞧门,不一会儿就有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来开门。她看见秦拓,眼珠一转,语音清脆:“裴公子还在呢,不管是谁,姑娘都不见客。这位公子,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秦拓大为尴尬:“在下找裴公子有要事。”
少女抿嘴一笑,让开了路:“公子请随我来。”
秦拓本来担心这样贸然找上门去,会撞见什么见不得的场面,正站在楼梯上迟疑。只见那少女径自推门进去,一点没有避讳:“裴公子,有位公子说要找你。”
秦拓也只好跟着进屋,只见裴洛和醉娘坐在桌边,桌上摆了几个花色的点心,看模样是在闲谈。
裴洛站起身,微微笑道:“徵行兄今日兴致怎的这样好,来这里消磨?”
秦拓嘴角微抽,不冷不热地回应:“我是有事相求宣离兄。”
裴洛淡淡地哦了一声,语调上扬,带着七八分促狭:“听起来,似乎是很难办的事。”
“实不相瞒,我是为了献郡王府的那门亲事,才来求教宣离兄。”
裴洛走到窗前,轻轻笑道:“说来可惜,我没碰上这种逼婚的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平素来这里来得太勤的缘故?若是徵行兄不怕恶名,这事其实也是不难的。”
醉娘倒了茶水端给秦拓,转头看了裴洛一眼:“你自己不当君子,还要教唆别人同你一般,真是!”
秦拓接过茶盏,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宣离兄说得也是。”
慕天华站在慕府大门口,脸色发青,时不时恨恨地唉一声。
等到打更的声音传来第三回,总算有人朝这里过来,待走近了却发现这骑马的人是裴洛。裴洛下了马,后面抬轿的将轿子放下,扶出秦拓来。慕天华脸上已经由青转紫,只是碍着外人在场,不好发作。
裴洛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唤了声:“慕伯伯,我看秦世兄醉得厉害,就陪他回来这一趟。”
慕天华勉强挤出几个字:“有劳贤侄了。”
裴洛还是站着不动,又道了一句:“我瞧秦世兄似乎这几日心绪不大好,整日在君自醉。”果然看见对方的脸皮在听见君自醉三个字后又抖了一抖。
“爹爹,是表哥回来了吗?”慕绯烟裹着寒衣,也走了出来。
慕天华哼了一声,愤愤道:“幸好还知道回来!”身后几名家丁立刻走过去,将表少爷扶进府去。
还没等人走近,就是一阵浓重的酒气传来。
绛华跟在慕绯烟身后打着灯,心想秦拓酒品还算不错,厨房的张大娘喝醉时候就非常可怕,提着菜刀四处乱走,偏偏酒量还很差,一喝酒就要先让人将她绑起来。
慕绯烟叹了口气,轻声道:“还是先进去再说吧,爹爹看来是气坏了。”
绛华点点头,踏进门槛时无意间一回头,发觉裴洛还站在那里。跳跃的灯火映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看不真切神情。她走了几步,又别过头去,只见裴洛衣袖微动,向前迈出一步,稍微一顿,又突然一转身扬长而去。
她没来得及多想,就见慕天华接过下人递来的水桶,毫不留情地将秦拓从头到脚泼了个遍。
慕绯烟忍不住啊了一声,欲言又止。
秦拓浑身湿透,却是清醒了,眼中闪了一闪,一声不吭。
慕天华怒道:“你很好,竟然学会去那些不正经的地方了,我们慕家的脸面可是给你丢尽了!你知不知道今日献郡王和我说了什么?谁家肯把女儿许给整日价流连烟花之地的人?”
秦拓还是一声不吭。
慕天华抬手一巴掌扇去,气得发抖:“那桩婚事,我看你是别指望了!”
秦拓被打偏了脸,踉跄开一步,低着头不说话。
慕绯烟见父亲走开了,方才走上前捉住他的衣袖:“表哥,你别惹爹爹生气了,爹爹这样也是为你好。”
秦拓拉住她的手腕,看着她的眼,慢慢道:“你可知道,我为何非要搅了这桩婚事?”他眼角发红,手上微微用力,捏痛了她的手腕。慕绯烟感到他似乎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冻的、还是心绪激动所致,不由害怕起来:“表哥,你喝醉了。”
秦拓闻言,骤然松开手:“我是喝多了。”
慕绯烟站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轻声道了一句:“你早点休息,明日还有早朝呢。”
绛华看了秦拓一会儿,语气平淡:“你是真的很喜欢很在意绯烟罢?”
秦拓抿着嘴角,没有吭声。
她早就知道,可是这一次,是真真切切、完完全全地感觉到了。
林思颜低头站在树下,不安地用脚尖磨着地面,一条软鞭被她缠得乱七八糟。她突然扭过头,看着一旁沉默的男子。他容貌俊秀,轮廓很深,抿着嘴角的模样也很是坚定,看起来和其他贵族子弟不同。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绽开了一个明朗的笑颜:“我爹爹这几日老是说你的坏话,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秦拓低头看她,微微苦笑:“是么。”
“怎么说呢,从前一些才子侠客也喜欢去那些地方,我觉得没什么。”林思颜微耸香肩,“何况你我还没有名分,我也不能要你怎样。”她微微一笑,又加了一句:“我会替你向爹爹说情的,你放心。”
秦拓头痛欲裂,只好道:“如此,多谢郡主了。”
林思颜牵过马,干净利落地翻身坐上马背,回首笑着说:“秦公子,你我还要说谢么?”
秦拓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实在已经技穷了。为了能让这位郡主改变主意,他将能做的全部都做尽了,装病、沉溺酒色,三天两头往君自醉跑、最后酩酊大醉回去。可她竟然还在帮自己说好话。
他苦笑一声,牵着马沿街走过去。
不知为何,有些羡慕裴洛。少年时候,裴洛身世好,长相也好,书院里一群人总是围着他转,而他秦拓是最不上品的一个。后来同朝为官,耳中时常听到裴相爷的二公子又去了君自醉彻夜不归、最后还包下了一名歌妓的闲言碎语,心里其实有些瞧不上,总觉得好好的一个人非要这样糟践自己。
其实裴洛不过是对自己较真罢了。
仅仅是这几日,那些流言和姨夫的责骂,已经让他坚持不住。
他路过水粉铺,瞧见一个眼熟的身影,忍不住停住脚步,唤道:“绛华?”
绛华回过头看见是他,立刻走了过来,微微笑着:“我替绯烟来买香粉,秦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巧路过。慕府不是有专门采买的人,怎么还要你来买?”
绛华拿着两盒香粉:“采买的人都买不合意。反而是我买的香粉是绯烟喜欢的味道。”说起这个,她本是花精,自然知道什么味道最好,什么味道可以宁定心神。
秦拓看着她又骄傲又得意的样子,忍不住轻轻一笑:“你是不是一直都这样开心?”
绛华想了一想,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觉得你最近很不开心,是不是在烦和那位郡主婚事?”
秦拓沉默半晌,微一点头:“是啊,烦得很。”
“那么,你为什么不想娶那位郡主?如果娶了她,事情已成定局,你也不用烦了。”
“那样还会牵扯到朝廷一些争斗当中,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其实我觉得你真正心烦的是你另有意中人,所以才想法子去退婚吧?”
秦拓一怔,忍不住苦笑:“你又知道了?”
绛华很不服气:“你敢说不是因为这个么?你既然领了官职,争斗什么总是会有的,不管怎样最后还不是要争个你死我活?这样还不如找个靠山更好。”
秦拓看了她一眼,慢慢说:“我原来总怀疑你是北燕的探子,就是因为你会说出这种话。只是相处得久了,发觉又不像,你却又不肯说自己的来历。”
绛华顿时无话可说,隔了片刻才应道:“你们凡人不是有句古话叫英雄莫问出身吗?”
秦拓神情复杂,重复道:“我们凡人?”
绛华恨不得打自己的耳光,竟然说出这等话来。她停住脚步,转过身正要解释,却和秦拓碰了一下,手上的香粉盒打翻在他身上。
秦拓退开一步,抬手拂去身上的香粉。
绛华忙道:“真是对不住,我刚才手滑了一下,没拿住。”
“没什么。只是,”秦拓看着她,“你岂不是要回头再去买一盒新的了?”
绛华嗯了一声,全不在意:“没关系,我再走一趟好了。”言罢,就折转回去了。
秦拓看着她转过街角,方才回转头,却见裴洛正站在不远的地方,脸上神情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他大步走过去,道:“宣离兄,你怎的也在这里?”
裴洛笑了一笑,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我在兵部待了一会儿,见没什么事做,就偷溜出来四处走走。”
秦拓心想,兵部是六部之中最紧要的,事情只是多得办不完,哪里还会闲到这个地步?只听裴洛说:“看来徵行兄也没别的事,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秦拓点头答应。现在回府,他都觉得满身不自在,若是碰上姨夫,难逃一顿痛骂。
裴洛选的是一家颇为僻静的酒楼,大约是年久失修的缘故,走在楼梯上都可以听到几声细微的、木板断裂的声音。
“这里的门面虽不怎么好,杏花酿却是南都一绝。”裴洛在临窗的位置坐下,似乎微有感慨,“以前还在监察都司的时候,就同一帮同僚们常来的。”
秦拓还没来得及接话,就听到脚步声上来,有人远远地开口:“裴督使若是念着兄弟们,只要招呼一声,大伙儿翻墙的翻墙、偷溜的偷溜,立马就过来了。”
那人一露脸,秦拓顿时就尴尬起来。这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林未颜,偏巧身后还跟着不久才见过的林思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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