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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武县虽说是一个边陲小县，却也曾是军事要塞，驻守过许多的戍兵，居民皆为军人后裔，故习武成风。方小路也不例外被老爸送入武馆拜师学艺了。老爸是当地有名的裁缝，大伙给小路起个浑号叫“大才子”。
就因为这外号才闹得小路不得专心于武学。从戏文里知道，那才子们都断文识字，蕴藉儒雅。
武馆里师傅传授的“咏春拳”、“大小擒拿”、“连环脚”和十八般武艺他都不感兴趣，惟独钟情于一套点穴的判官笔，就冲着和文人雅士用的笔有关了。
眼看着已到弱冠之年，尚武县的小孩们成年后皆须有自己的防身兵器，或者长剑，或者短刀，更甚者把齐眉的哨棒和大铁枪随身携带着。方小路花五个铜板买了一把白纸扇子当兵器，特地央街上的外省账房先生书上“文质彬彬”四个字。虽然歪歪扭扭，却不无臭屁。
家里是现成的裁缝铺，小路让学徒们给自己量身定做了一袭长衫。所谓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却不能老子是刽子手，儿子便拿刀胡乱砍人——好在县城里除了外省来的账房先生们，再也无真正的读书人好跟他计较这侵权的事儿了。就此方小路大字不识一个，却也穿着长衫，手摇纸扇满街乱撞。
这天合该有事，他踱着方步正走到“陈记酱园”店前，蓦地听着头顶“噗哧”一声笑，抬眼看却是酱园楼上凭栏立着个娇俏女子。花枝乱颤的笑是有来由的——被他这身不伦不类的打扮给逗出。而小路却因抬头这一看分神了，一脚踩在西瓜皮上，“吱溜”摔个狗吃屎。
士可杀，不可辱。方小路自从穿上长衫后，自我感觉空前的良好，只因这妞的一笑害得当街出尽洋相，能不又羞又恼吗？爬将起来，撞撞跌跌跑离现场。将这事向一个死党说及了。
“她毁了我的光辉形象，我恨她。”
小路的这死党叫张一氓，街上张铁匠的儿子。一氓天性聪明，也同样不愿一心向武，好古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连珠发射的弓箭呀，自动启动的机抒，套人套猫狗的网罗等等。并且知晓诸多小路不知的事情，他说：
“这妞儿是酱园老板陈天南独生女，小名儿唤作紫莲。人生得水灵，个性超有酱园特色——兼容了老爹卖的臭豆腐和霉干菜的秉性——极其臭美！要治她，却须好好合计一下。”
张一氓不愧是小路的智囊，马上就有了一个方案。上陈家提亲——对付这种臭美的富家小姐，惟有上门去提亲，方有机会羞辱她。
当然须是瞒着家里大人做的，私下买了四色礼品：“源和堂”的蜜饯、冬瓜糖、仙游方糕和铁观音茶叶；与及当作婚妁信物的戒指、珠链、同心结什么的（皆是小摊子卖的假古董）；也得备着个拜贴，街上也有卖的，却不好请人代书。张一氓有绝招，捉来一只甲虫醮了墨汁，放在贴子上让它自己爬，爬啊爬，便爬出字迹了。写得多好呀，可惜一字没看懂。呵呵，想来陈家人是没文化的暴发户，量也瞧不出些许端倪来。
这日他们呼朋唤友，邀来不外是屠户的儿子林三狗，打卦的孙子赵思茅，豆腐坊弟子李维国，烧烤摊学徒贾建智，草药铺舅子范去病……簇着方小路风风光光上陈家提亲去。这帮人的装束皆紧身短打，佩着牛皮镶钉鞘壳的长剑；惟小路长袍执扇，粉面油头——俨然世家子率众家丁出游的八面威风。
陈老爷正在花厅与俩南京来的客商饮茶，见管事拿着封拜贴呈报，便接过来看了。虽然生意做得通四海达三江，却也是粗人的出身；他当着客人面前不好露出文盲底儿，竟硬着头皮将贴子上的“字”细细端详了一番。
“啊，贵人哪，稀客！快快有请。”
这分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七乘三等于十五了，他是老江湖心里却有个小九九哩。——既是送了礼品又呈了拜贴的，必定大有来头者——陈老爷至少有八成胜算。果然不出所料，上来一看不但人物俊秀，而且举止风雅；就那跟随的仆从亦个个魁梧伟岸，能不是大家子吗？
主人的推崇倍至，使那俩南京客商也跟着殷切起来，赶忙欠身自我介绍了。圆脸，胖的说，“南京‘压群芳臭豆腐’王非兵。”长脸，瘦子说，“金陵‘藏春阁酱菜’马向北。”小路不卑不亢地道：
“晚生方小路，蒙朋友们抬举胡乱喊着‘大才子’便是。”
啊！大才子可是唐伯虎祝枝山一流人物耶。南京客商佩服得五体投地，陈老爷则是心花怒放，多给他长脸呀；小路的到来无形中让他在生意伙伴面前增添了分量。
不大一会，便摆上了酒席。虫草炖老鸭、葱烧海鳗、清汤带鱼、竹筒丸子、炖牛脚、炝活虾、罐插老蛏和正当吃时的红膏蟳，素菜有脍豆腐、凉拌苦瓜、炒蒜苗等，很是丰富。要知道陈老爷虽然有钱，却极是吝啬，一年大概也就请三四回客，这次可是脚伸到大海，犹自在喊着：
“把我珍藏十年的泸州老窑给拿出来。”
这酒喝得确是畅怀，主人慷慨而宾客激昂，气氛空前的高涨。方小路不识字，但能言善辩口舌灵俐；兼得猜着一手好“三国拳”。要知道“三国拳”只在本地年轻人中流行，不同于别处喊普通话的“哥俩好拳”：一点点、俩相好、三星照、四季财、五魁首、六六顺、七个巧、八匹马……这拳令是：单刀赴会、二嫂过关、三请诸葛、四门总开、五关斩将、六出祁山、七擒孟获、八卦阵图、九进中原、舌战群儒。瞧，多有文化！不将一部《三国演义》背得滚瓜烂熟，能喊得出吗？别说那俩南京人傻了眼；连陈老爷都不觉肃然起敬，也不管这人是啥来头，谁家的孩子，竟一口一声“贤侄”，弄得像积年的世交似的。
陈老爷依然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他的用意是：俩南京客商此行是来洽谈合伙大宗生意的。正好让他们瞧瞧尚武县虽然地处海岬边城，却也地灵人杰；就他陈老爷世交的晚辈即是名门望族的大才子耶！
方小路只顾着喝酒行令，差些将要办的“正事”给忘了，好在有一氓暗地里捅了他一下。哦，是时候了。他满斟了一杯酒，双手奉敬陈老爷：“世伯，敬您一杯。晚辈有话说呢。”
陈老爷愕然，随即道：“请说。”也把酒一口饮尽了。
小路说：“小侄奉家父之命来求娶您的掌上明珠，还望成全。”
“是啊，适才呈上的拜贴里即附有俺家老爷亲笔题写的求婚书。”边上的张一氓见机行事地插嘴，他拿准了陈老爷确是一字不识的睁眼瞎子，说着便将桌上的拜贴翻开，内面也有着甲虫爬过的墨痕。
小路暗骂了一句：“混账。”拿那虫痕当他写的字倒是绝妙好计，若当老爹写的未免把自己作了甲虫儿子，有些不划算；却也打心底佩服一氓的胆识和韬略。
“哦，你家老爷的亲笔信，我且看看……”此时的陈老爷多么想知道世交“方老爷”到底是哪个！而之前口口声声喊着“贤侄”了，能不晓对方令尊大人吗？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
那俩南京人好热闹，伸长脖子一齐看起信件来。啊，不愧是大才子的父亲，字写得真是龙飞凤舞！南京人进过学，念过书，想必也是半瓶子醋，感觉凡是文学高深者书法皆应如颠张狂素的大草，寻常人看得懂才是怪事呢。于是作模作样赞了一回，便一心凑趣着作成这桩婚事了。瘦子马向北说：
“这是天下第一等的良缘，陈兄岂有不应了之理。我辈做叔叔的也正好攀龙附凤了。”
是啊，能攀此高枝可是相当难得啊。何况是相知的世交，真是锦上添花的妙事！
真切里却连对方的家底儿尚不知晓，女儿的终身大事哪能这般草率行事了。陈老爷支吾道：“婚姻大事，一要父母之命，二要媒妁之言……”
那俩南京人确是热心肠，胖子王非兵说：“此言差矣，方老弟的令尊大人已有亲笔信来了，只差陈兄首肯，父母之命便齐了；而媒妁之言嘛，放着我和马兄就是现成的，哈哈……”
马向北也附和说：“极是，极是。”
看着王马二人极力促成，又毛遂自荐着做保山，陈天南势成骑虎，踌躇两难。暗忖着此番若不答应，怕连王马二人也得罪了；也罢，也罢，且先应了再伺机打听，再怎么着也是名门出身，不至于配不上咱这新近发迹的草皮人家吧。
寻思间俩大媒已自告奋勇地各拿出印鉴在那“求婚贴”上盖戳将去，然后嚷嚷着让双方交换信物——这边早有一大包准备好的西贝物；陈老爷也让丫环禀知了夫人，向小姐要了一方自绣的香帕和一枚头钗。
看到这，例位看官可满头雾水了吧。一定要问哪有这等方便就诈上手了，而小路真的想娶陈紫莲为妻吗？且听我细细和您解说。
所有这些皆在我们的赛诸葛、胜孙膑、超子牙的张一氓张山人算计之中，连那俩南京客商也是事先买通的卖狗皮膏外省人，扮成南京来的提前上陈家商谈合伙卖私盐的事宜；好适时推波助澜作配合工作了。最大胜算是：一、陈老爷不识字，二、陈老爷xìng爱投机。只要是得手后众人都作鸟兽散了，他陈老爷把尚武县掀个底也寻不到所谓的方姓世家，让陈紫莲放在家里嫁也不是不嫁也不是，成了名副其实的“霉女”！岂不报了那天的“一笑之恨”。退一万步，即便事后穿帮了，那“婚书”上写着是文字吗？能作数就把贵千金如约下嫁“方大才子”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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