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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福殿里，众人皆白衣冠，就连司徒鸿飞也换下了那身紫衫。
他默然立在司徒鸿业尸前，目光却停留在司徒红叶身上。
司徒红叶方才醒转，神色黯然。此刻她却没有泪，只跪在父亲的灵前，将一张张纸钱放入面前的火盆。火焰凶猛，那些腾起的灰烬便如蝴蝶般飞舞。望着那些飞舞的灰烬，她的眼神坚毅。
“真是个坚强的女子呢！”司徒鸿飞的心里，正在低低地叹。
披着白纱的少女、坚毅的表情，眼前的景象与记忆相叠，忽然触痛了他心底深处一个柔软的所在。
过去浓浓的恨意，似乎已随着江雪寒的一剑消逝。精密的计划，被顺利地执行。但是目标一旦达成，司徒鸿飞竟然觉得失落，仿佛劈出的一掌忽然失却了目标，打在了虚空。看着司徒鸿业静静地躺在他的身前，那了无生气的苍白脸容似乎在提醒他：这个人，是他的亲生兄长！
“兄长又如何？因为是兄长，就可以剥夺我的一切吗？因为是兄长，就可以背叛我们的约定吗？”司徒鸿飞不自觉地咬了咬牙，“既然你放弃了，就不要阻止我把这个计划继续下去！”
他的心头，唯有一点不安：剑刺入胸膛，兄长的表情却是那么轻松而愉快，对于死亡，仿佛竟是渴望已久。“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呢？”司徒鸿飞暗暗地想，但随即释然。
因为无论如何，司徒鸿业，福教教主，武林第一人，已经死去。
孔辰侍立在司徒红叶身后，也是一身缟素。
他的目光不时地扫过司徒鸿飞，他的身后，秦碎风恭谨地立着。
“抓不到江雪寒，不要回来！”言犹在耳，但这句话，无疑是不会兑现了。
“江雪寒！”孔辰讽刺地想着，“这场灾难，只是因为江雪寒吗？”
侧殿之中，安放着三大长老，坤、震、兑三坛坛主的尸体。孔辰似乎可以听到他们灵魂的怒啸，但望着那人，他心里却是冰冷：乾坤八坛中还活着的五位坛主，竟全数站在了司徒鸿飞的身后。
这个人，无疑已将福教牢牢地握在了自己手中。
怒火在他的冷面下燃烧。
教主的恩义，他愿以性命来偿还的。
“跟我走吧！”当年，教主手握着蝙蝠旗帜，对着家破人亡的自己微笑。那个场景似乎并不遥远，他还记得尚是少年的自己看着蝙蝠旗帜惊叫。然后教主轻笑着握住自己的手，说：“蝙蝠，是福星的标志啊！”
福教，立誓为世人带来幸福。只是如今，教主已死，福教还是如此吗？
他的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渴望对着怒火挣扎，混成痛苦的煎熬。
不过，很快，孔辰便作出了决定。
思索中，司徒鸿飞忽的回过神来。
司徒红叶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走上前，伸手。“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在殿中响起。
秦碎风错愕地抬起头，看着小姐冰冷的脸。
“啪”，又是一个耳光。
秦碎风的两边脸颊高高肿起，他却不敢躲闪，只好求救地向司徒鸿飞看去。
“九叔说过，抓不到江雪寒，你就不要回来！”司徒红叶一字一顿地道，“现在你又为什么回来？”
“叶儿！”司徒鸿飞叹了口气，伸手搭住她的肩膀，“此事须怪我，是我让江雪寒护送你，却不料他竟包藏如此祸心！大哥的死，是我的错！”
司徒红叶却似没有听见，左手忽又扬起。她的目光，清澈而冰冷。
“江雪寒轻功独步，秦坛主抓他不着，却也怪不得他。”静立不动的孔辰突然开口道。
“孔辰？”司徒鸿飞玩味地看着这个一向冷骏的男子，“他竟然会为秦碎风开脱！”
秦碎风、唐铸等人亦是错愕地看着他，目光俱是匪夷所思。
但，此时却不及细想。司徒鸿飞目光一动，秦碎风会意，尴尬地退到一侧。
“叶儿！”司徒鸿飞抚过少女消瘦的脸，轻声叹道，“你放心——”
他轻柔的话语蓦地戛然而止。
司徒红叶抬头看着他，微微蹙了蹙眉。
尖促凄厉的声响，不知从何处传来，仿佛乌鸦的叫声，却又有着鸟叫所无的异样节奏。这怪声很快地响起，打断了司徒鸿飞的话，却又很快地沉寂下去，只在他脸上留下一丝奇怪的神情。
“那是什么声音？”司徒红叶问道，眉头蹙得更紧。
司徒鸿飞却摇了摇头，宽慰道：“照顾好你自己，这个大仇，九叔定会向江雪寒讨回。”
说罢，他转过身，袍袖飘动，竟不再理众人，走出殿去。
月色凄迷，洒下一层朦胧。
苍之谷外，一片葱林疏影横斜。
林木之间，江雪寒拄剑而立，月光将他的脸容衬得苍白。
“唉！”树影之间，竟忽然传来叹息，只听一个声音道，“想不到你还未走！”
江雪寒侧身，看着那阴影之中，司徒鸿飞缓步走出，他的身上，又换回了那身紫袍。
“你既然能以‘鸟语术’约我前来，想必《樱花密录》中的剑术忍法，你都学全了罢！”司徒鸿飞微微笑着，语中竟大有欣慰之意，“也不枉我当年远渡东瀛，去会那樱三十郎！”
“《樱花密录》与这柄剑，都是你留给我的，这一点我从未忘记。”江雪寒轻声道，眼神藏在月光里，竟是异常幽远。
“但这两件东西，也不是我有意留给你的。”司徒鸿飞依旧微笑，语气轻和。
“所以，我约你来，是要把它们还给你！”江雪寒忽然拔剑，乌光混合月光闪动，“《樱花密录》，我已无从还起，我能还给你的，只有这柄剑！”
“为什么？”司徒鸿飞皱起眉头，“它们已是你的，为何要还我？”
“因为我不想再欠你。”江雪寒的声音忽然透出倦意，“也不想再走这条路。杀人，我早已厌倦了！”
司徒鸿飞看着江雪寒，眉头竟是一跳。
“你要我做的三件事：保护司徒红叶与血龙剑；除去夺剑的人；杀死司徒鸿业。我都做到了。”江雪寒叹气，道，“从今往后，我不再欠你什么。”
“其实，”司徒鸿飞也在叹气，“你本就不欠我什么。相反，是我欠你当年救命之恩。”
“你不在意，我却必须在意。”江雪寒却很固执，“一柄剑，一本《樱花密录》，教会了我武功，帮我渡过了一生中最困难的难关。我把剑还给你，希望在你需要一柄杀人的剑的时候，不要再来找我！”
“你在怪我利用你吗？”司徒鸿飞叹气声更重。
江雪寒却不置可否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只从怀中取出一块青色的布。
“这是什么？”
“如果我说这块布上写着的是玄机神功的精义，你一定不信，是不是？”江雪寒一边说着，却一边把这块青布递了过来。
“玄机神功！”司徒鸿飞目光顿紧，伸手接过。只见青布上，细密的字迹，竟是用血写成。
“八重玄机神功心法！”就着月光，他轻轻地看向青布的另一侧，那里，是几个新写的血字：“传我神功，为我报仇，杀司徒鸿飞”。
“哈哈哈哈！”司徒鸿飞忽然仰天大笑，“原来他一心求死，却伏下了这一着。只是——”他猛然收住笑声，冷冷地对江雪寒道，“我又怎会惧他八重玄机神功？”
手一抖，那快青布竟被扬上了天空。
剑光忽闪，江雪寒忽然挑起剑锋，绕上青布。布料柔软，却也在他的剑锋下碎裂。
“既然如此，我就帮你毁了它。”收起剑，江雪寒淡淡道，“算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剑锋倒转，他猛然将黑色的剑插入了泥土。
“我该谢你吗？”司徒鸿飞的脸上浮出笑意，似在欣赏他的剑法，“看来，你受的伤倒不重！”
江雪寒亦淡淡地笑，但，笑容来不及收起，便突然僵硬。
一枚暗器悄无声息地钉上了他的檀中穴。他倒地的刹那，隐约看到一条白色的人影如蝙蝠般飘然而至，一伸手，竟拿起了那柄黑如夜色的剑。
但江雪寒渐渐模糊的意识中，却已没有恐惧。因为葬花已在路上，带着“满天星雨”，他知道，即使自己死了，她们也会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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