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漳县衙。
鸣冤鼓不知去了哪里,盛鼓的架子被抬进院里,上面驾着口黑锅,下面火焰熊熊,锅里汤翻滚滚。
大门不知被拆去哪里,一路到正堂,几乎看不到什么木器,连正大光明的匾额都被劈成了柴火。
大堂正厅堆着几十号人,个个五花大绑,粽子一样摞着,不时发出哼哼唧唧的叫声。前院后院人声鼎沸,没人搭理他们。
不知过去多久,锅里米香阵阵,有人拿大勺舀起来看看,“周哥,饭做得了。”
一个青年汉子从人群里站起来,铁塔样的身材很惹眼,“通知大家伙开饭,排着队来,都特么别抢,谁再像昨晚廖五他们那样,揍死没话说。”
“就是,又不是没得吃,抢什么。”有人附和,却以最快速度排前面去,惹来一阵哄笑,但有那汉子在旁边镇着,倒也真没人挤上去抢。
昨晚抢饭的被揍的很惨,他们又不是没看到,再说现在又短不了谁的,也实在没必要争抢。
队伍井然有序,大家很快就抱着碗到一边滋溜滋溜喝去了,烫也不怕。
被叫做周哥的汉子最后一个过来,舀饭的给他盛满,“哥,稠不?”
米落在锅底,他一直没使劲搅,后面这些当然稠,周哥点点头,“剩下的加两桶水进去,给里面那些王八蛋喂点,别饿死了谁。”
“好咧。”舀饭的答应的痛快,然后给自己也盛了碗稠的,这才考虑加水的事情。
但也有不舒服的,“周哥,那帮王八蛋都不管咱们死活,咱们管他们死不死!”
“是啊,周哥,平时这帮王八犊子可没少欺负咱们,咱不打死他们就不错了,咋还管饭?剩下米给老婆孩子不好吗?”
“辛辛苦苦抢来的,养他们太浪费了。”
众人七嘴八舌,差不多都是这意思,有人还往大厅那些人身上吐痰,可见恨意多深。
周哥等他们说的差不多了,才扫一眼,“你们懂个屁,等朝廷派兵过来,这些都是人质,能换命的,现在死了咱找谁去?”
声音顿时少了许多,但有人开始担心地问,“周哥,朝廷真派大军过来,咱该咋办?还能活不?”
“怕啥,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有犯浑的。
“没啥可怕的,不抢咱早都饿死了,多活这些天,又多吃几顿饱饭,值了。”也有看开的。
“当兵的也是人,来了咱就跟他们干,死了是命,不死是幸。”也有豁出去的。
吵吵嚷嚷,又是一阵。
最后周哥压了压手,“都别急,一会儿我去找别村的人商量商量,看看下一步怎么走。”
大家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最后低头吃饭去了,别管明天怎么样,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舀饭的真就倒了两桶水在锅里,锅底的稠粥瞬间变稀汤,也没心思烧开,水稍热就拿木桶淘出来,反正不是给人吃。
提着桶走过周哥身边的时候,他低声问,“周哥,咱会造反不?”
周哥看他一眼,没说话。
等这些人吃饱消停,看着没什么事了,周哥吩咐几个说话有份量的,让他们看着别出乱子,更别把里面那些王八蛋打死,就带着两个人出去了。
南漳县地多,年景好的时候收成也多,所以县城建的还可以,城里富人地主也挺多的,现在还有死死守着宅子,没让他们闯进去的。
抢了官仓,他们现在不愁吃喝,也就没硬抢。类似这样的人家豢养着亡命徒,那些人可比税吏官差厉害,是真会拼命的,现在还没必要同他们拼。
除了少少几个这样的宅邸,其它地方都让他们占了,普通人家不去抢,也抢不着什么,酒楼客栈大户什么的,已经够他们折腾了。
也幸好城大,几十个村子的人涌进来也不嫌挤,各占地盘互不妨碍。
有什么大行动,也是由村子里推举出来的话事人商量决定,暂时还没有什么大的矛盾冲突,毕竟东西还够分。
时间久了会怎样,大家心里其实都没底,这么疯狂的事情还是头一次干,以前想都没想过。
但因着各村人数不同,拳头不一般大,心思也就渐渐不同起来,有几个村子人比较少,粮袋塞满就想着走了,被其它村子的人发现,起了一点小争执,人也就没走成。
为着这事,也为了将来,各个村子的话事人打算聚聚,商量一下下面的事情。
地点定在百仙楼,南漳唯一的花楼,也是南漳修的最好的楼房,就是名字有点不符实,一仙都不仙,都是些俗媚女子。
但各合各胃口,这些女子在庄稼汉面前,倒也和仙女相差无几,不但秋毫无犯,没有抢她们什么,还把从别处抢来的东西送给她们不少,于是这里仍旧莺声笑语,加着小心陪笑的都少了。
最豪华的包间里,挤下了二三十人,没要姑娘们来过眼瘾,因为有事情要谈。
周哥并不是最后一个到的,他来后等了好一会儿,人才算到齐了,包厢门也关上了。
“都来了。”关门的是吴家村的吴大柱,他们村壮丁最多,也是最先冲入城的,一直以老大哥自居,“大家都说说,接下来怎么干。”
“还干什么?”李家村李二北先开口,今天想跑的就是他们村人,“吃的有了,当然是回去过日子。”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他一个,顿时有三五个人附和。
“你们以为这样就完了?回去就能过安生日子?”徐洼子村的徐有福在那几人脸上一一扫过,“咱们抢的是啥?官仓!不但抢了,县太爷都让咱打死了,你们还想回去过安生日子?做梦去吧!”
“官家不会放过咱的。”有人附和道。
“那咋办?”有人没了主意,两边听着都有理,但又都有问题。
“要不,咱们找个村把事情担下来?”第三种声音出现了,“就说事儿全是他们干的?”
“行啊,就让你们李家河子顶吧,大家伙会记你们恩情的,大家说是不是?”
“是!”
“李歪嘴,就你们了!”
“俺们马家店永远记你们的好。”
“别别别,俺就那么一说,不作数、不作数!”李歪嘴紧着推辞,他要敢把这事应下来,回去能被乡亲们撕吧碎了。
“都闹够了吧?”吴大柱见时候差不多了,出来说话了,“如果这就是你们的态度,咱这几天就敞开了吃,敞开了喝,撒开欢儿玩,反正也没几天好活了。”
“这话怎么说的?”李二北给吓着了,“大柱哥,您别吓兄弟行不行?俺胆小。”
“数你不要命。”吴大柱瞪他一眼,“知道攻打县城,抢官仓什么罪不?哥告诉你,那叫谋反,是要诛九族的!”
“啥是九族?”挺可怕一句话,让这一句破了功。
吴大柱瞪那人一眼,“就是杀你全家。”
“那不怕,俺家就剩俺自己了。”说话的是陈家沟的陈皮。
“闭嘴!”吴大柱骂一声,扫向其他人,“你们也不怕?”
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李歪嘴壮着胆子问,“大柱哥,真有那么可怕?”
“当官的要你死,会跟你客气?”吴大柱一句话让所有人说不出话,见大家在这个问题上没异议了,他拉拉坐他旁边的人,“卢老板,把你打听到的事情跟大伙说说。”
那卢老板哭丧着脸,万般不情愿,“吴大爷,咱就是个贩驴的,小本生意,趟不起事儿,您不也答应了,打听着消息就放咱走的么?”
吴大柱拍拍他肩膀,“是我答应的不假,但你不能只告给我一个人听呐,这儿这么多人呢,放不放你走,可不是我一个说了算的。”
“这……”卢老板真要哭出来了。
“大哥,就说了吧,反正又不关咱事。”旁边打扮差不多的人劝他。
“老三,你说的轻巧。”卢老板没好气地瞪自家兄弟,“都给裹一块儿了,谁能分的清楚?”
“既然裹一块儿了,跑不了咱走不了你的,那就说说呗,我倒还真想听听,到底是什么吓人的消息。”周哥一向不怎么服气吴大柱,语气就有点怪,虽然大多时候他们意见是一致的。
“大哥!”卢老三推推卢老板。
卢老板偷眼瞧一眼大家,视线都在他身上,紧张害怕的不老少,眼一闭牙一咬,“朝廷派镇北军平叛来了!”
空气凝固了三五秒。
“镇北军是啥?”
“啥叫平叛?”
噗!
卢老板差点一口老血吐地上去,这都一帮什么玩意,当初能冲进县城真是……踩了狗屎!
啪。
吴大柱一巴掌拍他肩膀上,“卢老板,你不厚道哇,当初只说官军,可没说什么镇北军。”
卢老板给拍的生疼,呲牙咧嘴,“镇北军就是官军……中的一支。”
“原来是官军来了,那咱快跑吧。”有人提议,吃饱了肚子谁还拼命。
“跑?你们谁能跑过镇北军的铁骑!”周哥冷声道,“真以为自个儿比胡人还能耐了。”
“周壮这话说的对。”吴大柱搓搓手,“镇北军马快刀狠出了名的凶,连胡人都揍趴过,真要追着咱砍,一会儿工夫人头就满地滚了,没听说那娘们儿最爱人头么,上次回京装了满满几大车,现在没外敌给她砍了,咱们可是送上门的礼物,她能不要?”
“大大大哥,别吓人。”李歪嘴打起了哆嗦。
徐有福则问,“照你这么说,咱就没活路了?”
“还有,就看你们敢不敢拼了。”吴大柱终于进入正题。
周哥蹙眉,“拿什么拼?就凭咱们抢的那百余破刀枪,再加榔头锄头?”
以这种武器去对抗武装到牙齿的镇北军,那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别急,还有个好消息,是不是卢老板?”吴大柱又找上这个驴贩子,“他们来了多少人?”
卢老板叹口气,认了,“差不多有三百人。”
“才三百?”李歪嘴又来了精神,他们可好几千人,十个打一个总赢了吧?
没人理他,周哥只盯着吴大柱,“你觉得就凭咱这些人,能打过三百镇北军?”
“正面打肯定不够看,可镇北铁骑再厉害,他也冲不到城墙上来。”吴大柱扫一眼众人,“紧闭城门,搬石头上去,只要打散他们,咱们就有逃命的机会……干不干?”
干或不干,这是个问题。
屋子里变得安静,所有人都在算计着得失,算计着活下来的机会,算计着……太多。
许久许久。
“干!”
“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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