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漳城墙上忙忙碌碌,砖块石头破木头,能搬的都在往上面搬,下面城门洞也有泥瓦匠在忙着加固。
南漳地处中州,远离边疆,又非战略要冲,城中的防御物资极其匮乏,滚木没有,都是用泥堆成类似形状凑数,火油也仅两罐,放在最外面检查用。
若是在边城,哪个守城官敢在这上面动手脚,十颗脑袋都砍了,但内境一些小县,这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打原国立朝至今,这些地方也就再没经历过战事,下面疏忽懈怠,上面浑不在意,已经成了常态。
不过现在却给这些反民造成了一定麻烦,想守城却凑不出可用的东西,也不知谁出的主意,又是谁第一个干的,开始拆起房子来,挨城墙边近的先倒了霉。
有钱谁也不会住边角,冬天到了,没房子御寒能捱过去的可能性也不大,但现在没人管这些,离得近,容易拆,好干活,就给你拆了,想理论,顿时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一时间四边都是女人孩子的哭喊声,和他们在村里受饿时差不多,但谁会在乎?
骂咧咧的继续干活。
这些人收到的信息很简单,官军要来了,是来杀你们的,想活命就得让他们进不来,怎么才能进不来?
就是他们现在在做的这些了,这时候谁敢添乱,他们能把人撕碎,拆房子又算什么?
一对小夫妻打扮的人混在干活的人群中,已经抬了两根木头上城头,附近干活的看到他们都会友善的点头,即便并不认识这对小夫妻。
十几个村子的人都在忙,甚至城里的一些壮丁也被拉了进来,不想房子被拆,不想家里东西被抢,不想老婆孩子被欺负,不想挨揍……只能帮忙。
情不情愿,都参与进来。这样的情况下,太多生面孔,谁又顾得上认识谁呢?
小夫妻放下木头,又紧着下去抬,一副很积极的样子,但到角落无人处,女的低声问,“他们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把城守住吧?”
男的问她,“一般你们破城都需要什么?”
“我们还没打过攻城战,这是黑虎军擅长的事情。”女的抬头望一眼,“就这样低矮的城墙,也用不着那些攻城器械,弓弩压制,登城飞爪就够了,三五个人上来就能守住一围。”
“原来你们那么能打。”男的笑着往远处望望,“走,咱们可以去找人了。”
“那是,我们的名声可都是打出来的,打的还都是强敌。”女的先骄傲地挺了挺胸,才小步跟上,“找谁?”
“告诉他们这样能守住城的人。”说着,男的跳上被扒去大半到矮墙,四下张望。
女的跟着望望,四下都是忙碌的身影,没什么特别的,“都是普通百姓,又没经过战祸,没见识也正常,大概在他们心里,有墙就能挡住人保住命吧。”
男的弯腰拆了几块砖,骗过看来的眼睛,然后装模作样抱着几块砖往一边走,“这边来。”
女的也抱了几块砖跟上去,转过一道矮墙,两人就把砖全扔了,猫腰穿行一段,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于他们而言,避过这些村民并非难事。
百仙楼大厅。
姑娘们都被赶回房间,五六张桌子拼在一处,几十个人吃吃喝喝,吆五喝六的商量着大计。
吴大柱周哥他们这些话事人都在,还请了一些老人过来,都是各村里见多识广,有想法的宝贝疙瘩。
但一直都是年轻人在说,老人发表意见的没几个,甚至美食当前,他们提筷的欲望都不高。
吴大柱先发现不对,便拉了村里一个长辈出来,“吴叔,您说侄儿这想法怎样?”
吴叔点点头,“好。”
相当敷衍,吴大柱有些不大高兴,怎么个好法,多少得说两句吧?“当年陈胜王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俺觉得没错,咱们也能这么干,说不定就能打下一座天下,光宗耀祖,您说是不是?”
陈胜怎么死的你知道么?
吴叔抬头斜他一眼,“大侄儿志向远大,想打天下,叔瞧着挺好,但叔一把年纪了,经不起折腾了,你能不能让叔回去颐养天年?”
“那不能,侄儿有好事能撇下叔?”吴大柱拒绝了,“再说了,一般举事的身边都得有个谋士,俺觉得叔就挺好,起码安排钱粮,倒腾粮草没问题,要不这样,俺先尊称您亚父?”
戏文害人呐!
你瞅你比这些人,有一个成事的不?
名气大管屁用!
吴叔重重叹口气,“侄儿有霸王之勇,但叔没有范亚父之能啊,可不管坏了侄儿的大业,不如这样吧,你派叔去管马,叔弄了一辈子牲口,这点事还做的来。”
如果抽不了身,只能退而求其次,只要不想着大闹天宫,谁会为难一个弼马温?
吴大柱当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现在手里拢共也没几匹马,有什么好管的?
可周壮先开了口,“大柱,既然吴叔不能胜任,就别为难他老人家了,再说出谋划策可不是小事,一计失误,累死三军啊!”
吴大柱瞪过去,“那你说谁适合做这事?周伯?”
周伯正往人堆里缩,突然被点名,顿时一激灵,“就俺这岁数,连马都管不了啦,还能有啥主意?你们真想找这样的能人,那得陈家沟陈瞎子,找我们纯瞎扯。”
他这一提,许多老头都嚷嚷起来,“对对对,找陈瞎子,他能耐。”
吴大柱周壮李歪嘴他们那些人对视一眼,才齐齐看向一人,“陈皮,陈老神仙呢?”
陈皮还没享受过被这么多人关注,脑袋一缩,“俺老叔就没跟出来,说腿脚不利索,没准走不到县城就死了,还不如死村里,好歹是自己家。”
一边的徐大爷抻长脖子问,“老陈真这么说的?”
陈皮点点头,“老叔就这么说的,反正都是死,干嘛不死家里边?”
莫名的,“反正都是死”几个字,在所有人心头笼上了一片阴云。
“不会说话就别说。”徐有福呵斥一声,“各位叔伯大爷,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但事情已经到了这步,想置身事外已经不可能了,难道你们非得等官军把刀架脖子上了,才想着给子孙挣条活路?抱歉,那时候晚了!”
“有福这话对。”周壮出声帮腔,“官军打进来,咱们都是一个死,犯的错太大了,活不了的。”
这话在那些老头心上重重敲了一记,活了这把年纪,什么都看开了,死就死了,反正也剩不多少年,可孩子呢?孙子呢?香火就这么断了?
“现在的城门不行,一撞就开,得加内垛,城洞也得缩,外宽内寨,年轻时候闯过边城,那边城门楼都这么弄。”一个老人开口了,但也说自己懂的地方。
“得多弄点油,放罐子里,每边城墙都得摞一些,守不住就往下丢,对了,还得准备好火把,保证点的着,摔不灭。”
“城里街道上得弄点拒马桩、陷坑,城外大道上也得挖坑,别嫌麻烦,多弄点。”
“准备好干草湿柴,干草放火,湿柴放烟。”
一旦人们变得积极起来,群策群力,许多靠谱有效的方法也就多了起来。
而趴在屋顶的人却越听越心惊,“他们是嫌死的不够快么?”
诚然,这些方法都能给攻击者极大的阻碍,甚至是重创杀伤,但除了换来更冷血、更无所顾忌的砍杀,还能换来什么?
他们甚至连乌合之众都算不上,要真抱着天真的想法,去做不切实际的梦,等待他们的只能是灭顶之灾,无一幸免。
旁边的人没回话,而是朝一边努努嘴,让她自己去看。
瓦片下面,靠角落的地方,蹲坐着五六个人,并未参与到讨论当中去,但却很高兴看到这样的场面,仿佛能跟在后面捡便宜似的。
不晓得他们有什么特别的,视线收回来望向对面,人家却没有解释的意思,仍津津有味的看戏,她也只能跟着继续看。
这些人中的确有一些能人,除了出谋划策的,还有一些能提供技术支持的,描述或者设计出来的一些东西,连她听了都啧啧称奇,虽然没亲见效果,但想来应该有用。
例如一个老头提出的漏斗尖锥排,对马蹄的伤害就很大。简单来说,就是把三角状的木楔做成漏斗状,尖头朝下,散装在纵横交错的木排上。
看着人畜无害的样子,但无论人脚还是马蹄踩上去,木楔都会瞬间翻转,扎进脚腕处,人会立刻痛的走不了路,毕竟现在的护甲没有照顾到这里的,马蹄就更惨,也许伤不了多重,但漏斗下面空间大,极易马失前蹄。
这种东西要放在两军阵前,再铺以杂草,对骑兵的第一轮冲击,将是毁灭性的灾难。
类似这种物件还有几样,杀伤力大些的也许是火油推射管,原理简单,但平射二三十米的距离就有点吓人了,虽然远不及弓箭,但躲在墙后面等人近了再喷射,还是相当吓人的。
另外一些防御性质的也很巧妙,听的她连连点头,用心记下来,打算回去跟小姐邀功,以至于连来意都忘了,直到涉及到自身。
“卢老板,别光听着啊,也来说两句,咱们这儿对那什么镇北军最清楚的,可就只有你了,你得把他们的弱点好好说一说啊。”
角落里笑吟吟的几人马上哭丧起脸来,仿佛刚刚偷笑的不是他们一样,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屋顶上方,有张脸直接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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