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阳光拂在脸上,暖意浸透毛孔,邢烨脑袋上扣个硕大草帽,给温元嘉头上放个小的,两人拎着小包小包,跟着熙攘人群往外头走,这出站口东南西北好几个门,两人走着走着就迷路了,一路找人一路问,好不容易走出车站,温元嘉摘掉帽子,抽|吸两口空气,在半空挥舞手臂:“好干!”
“哪里干?哪好干了?”邢烨竖起耳朵,绷紧肌肉,四处看看,“人太多了,不好干。”
“我说空气太干燥了,你在想什么啊,”温元嘉飞起一脚,踹上邢烨小腿,“精|虫上脑!”
邢烨定住脚步,揽开长臂,一把将人搂回,眼珠盯着温元嘉的脸,唇角微微抿紧。
温元嘉被盯的后颈燥热,面皮烧成番茄,薄软衣服如同胶水,牢牢贴住背脊,远处传来熟悉喊叫,两人触电似的分开,各自左右看看,靠咳嗽恢复镇定。
“大哥大哥晚点了吧!我一小时前就到了,这地方怎么这么晒啊!”杨兴甩着膀子,风风火火跑来,“喔元嘉你也来了,现在该怎么叫啊,是不是要叫大嫂了?”
“你怎么在这?”温元嘉丈二摸不着头脑,“邢烨让你来的?你女朋友呢?”
“是啊,大哥出院没几天就让我来了,”杨兴说,“天心回老家了,她身体还要恢复,走一步看一步吧,等好了看是让她过来,还是我回去陪她,这个视情况再定。大哥我们今天把水电都拉起来了,你看看还缺什么,下午进货时顺便带上。”
停车场外面有辆白色面包车,后面两层座椅拆了,里面塞|着各种工具,邢烨把行李放在里面,从口袋里拿出软垫,铺上前排座椅:“南瓜你坐那里,裤子别蹭脏了。”
“没事的,我又没有洁癖,”温元嘉说,“坐哪里都可以。”
“让你坐就坐,”邢烨长臂一揽,夹住温元嘉大腿,把人抱进车里,“现在只有这个,挣钱了给你换辆好车。”
“换了也没用,不会开啊,”温元嘉叹息,“之前哥哥让我去驾校学车,我把那个门口栏杆撞碎了,车头撞扁了,两个月工资都赔进去了。”
“行,那再给你雇个司机,”邢烨说,“雇我能打八折。”
“一折,”温元嘉笑出白牙,“跳楼甩卖价,卖不卖吧。”
“卖卖卖,你说了算,卖一赠一都行,”邢烨跳上后座,拉上车门,“走吧,出发。”
杨兴踩上油门,面包车汇入车流,从高速拐入小路,这发动机像个巨型马达,震起来嗡嗡作响,温元嘉被颠的上下弹跳,脑袋撞在门上,邢烨拿手给人挡着,一脚踹上前座:“好好开!油吃少了?”
杨兴欲哭无泪,乖乖放慢速度,温元嘉揉揉屁股,拉开窗户,窗外风景掠过,高楼大厦渐行渐远,二层小楼越来越多,小路旁边都是蹲着玩泥巴的小孩,他们打打闹闹,泥巴四处乱飞,有一点飞溅过来,直直落在脸上,温元嘉抹掉泥珠,一时有些恍惚,蹲在那里的不像陌生小孩,倒像二十多年前的自己,他也曾有无忧无虑的时候,可那时光太少,在记忆里是镜中花水中月,摸到便散尽了。
转过一条又一条小路,路边房子越来越少,田野越来越多,不知名的绿色植物长得有半人多高,遮天蔽日似的,将阳光挡在背后,温元嘉张开五指,光线从指间涌来,丝缕映在胸口,他揉揉鼻子,趴在窗边,一块块铁牌一闪而过,开始时还是中规中矩的名字,到后来放飞自我,地名土洋结合,下面还有说不定是英文还是中文的注释,温元嘉越看越怵,拍拍邢烨大腿:“我们要去哪里?”
“九冬子屯,”邢烨说,“分为上三冬中三冬下三冬,这里是上三冬,那边都在大棚里种菜,看到了么,想吃什么过去摘来,要多少有多少,月底走账就行。中三冬这边在外打工的多,每早到县里包车干活,走的早回的晚,你可能都不认识,回头来吃饭就认识了。咱那两栋房子在下三冬,转几个弯就到了,地是我爸留下来的,当时想转出去价不合适,一直留到现在,附近亲戚邻居在帮忙盖房,应该快盖好了。”
“自己盖吗?”温元嘉愣住,“不是买房子么?”
“买和盖可不一样,”邢烨说,“自己动手多放心呢,知道哪里是哪里,住着心里舒服。等进去你再看看,卧室还没做完,想要什么都给你做。”
“那要书桌,”温元嘉比划两下,“这么大的,上面要放电脑,在这也要看片子的。”
“行,给你打个书桌,”邢烨说,“颜色样式你自己挑。”
“这个你也会吗?”
“有我不会的吗?”邢烨笑出一口白牙,“好吧,念书不行,不敢在大伯哥面前显摆。”
面包车拐过一条小路,走进一条出道,道路两旁满是高矮起伏的小楼,小商店理发铺米面粮油应有尽有,走几十米便有一张方桌,很多人围桌打牌,纸面啪啪甩到桌上,再前面有人磨刀,椅子旁摆着一盆清水,小孩蹲在旁边舀水,互相泼来泼去,溅到脸上身上都是,咯咯笑个不停。
车轮突然停下,杨兴拆掉安全带,哗啦摇下车窗:“到了到了,终于到了。”
面前是一座小房,占地面积很大,外面有几个人正在刷墙,沾了满身白泥,邢烨从车里跳出,把温元嘉抱到地上,挥手向房里招呼:“五舅姥爷!”
一位头发雪白的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挪动出来,挥杖就来打他:“混小子没落在外面,还知道回来······”
邢烨边笑边躲,把温元嘉搂到身边:“元嘉,这是我五舅姥爷,五舅姥爷,这是我爱人温元嘉。”
五舅姥爷哆哆嗦嗦上前,眯紧眼睛看人,怒冲冲转向邢烨:“这孩子才多大,你就和人结婚,是不是在外面骗婚?欺负我老头子老眼昏花,管不了你了······”
“五舅姥爷,我不小了不小了,”温元嘉哭笑不得,上前几步拦人,“可能长得显小,但我真不小了。”
这么一来一回几分钟,房间里涌出十来号人,各个红光满面,热情围住两人,邢烨挨个打过招呼,叫温元嘉过来认人。
“这是你三姑家孩子小孬,小你两岁,平时叫小孬就行。”
“这是你三舅姥爷的堂外甥志强,这几天没活过来帮忙,你们俩年龄相仿,叫志强就行。”
“这是你二婶小女儿馨馨,还在上初中呢,这次被二婶带过来的,二婶二婶别擦了,放那回头我擦,这是我爱人温元嘉,特厉害博士都毕业了,小馨有不会的题过来问问,保证给她都讲明白。”
温元嘉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摆手:“好久没考试了,现在奥数题太难,还真不一定能会······”
他的话淹进洪流,多亏记忆力好,对场景过目不忘,这些人打个招呼就能记住,邢烨搂着他走进里面,这房子分出好几个隔间,被中间宽阔长廊隔开,从吧台转进去还有隔间,后面是长长的仓库,再往里走光线昏暗,掀开帘子有好几个灶台,那锅比脸盆还大,温元嘉扑过去看,沿锅边比划手臂,回头眨巴眼睛:“怎么会这么大,这么大能抬动吗?”
“你试试呗,”邢烨说,“看看能不能抬动。”
温元嘉冷哼一声,两手攥住锅沿,手臂肌肉鼓起,用力向上抬起,那不知什么材质的锅比铜鼎还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硬是没抬起来,邢烨憋不出乐,过去拨弄两下,只能咔哒一声,锁头从锅底弹开:“行了,再试试吧。”
温元嘉迷糊两秒,反应过来自己被耍,扑上来就要打人,邢烨连蹦带跳向后面躲,闯进一间小门,温元嘉跟着扑进门里,顿时止住动作,四处转动脑袋,这里和外面截然不同,像个独立空间,里面有一面贴墙的床,墙角有打磨好的书桌,衣柜整齐立在墙头,旁边有个摆好的托盘,里面都是新鲜带露的水果。
“不太一样,”温元嘉嘟囔,“和外面不太一样。”
这里的摆设装饰和整体设计的风格,和外面格格不入,倒是符合他的喜好,色调浅淡简单,东西能少则少,连床褥都不像外面红红火火,而是浅灰色的,泛起肥皂清香,温元嘉手脚并用爬上,屁股挪动两下:“这是床吗?怎么没有床褥?”
“这是炕,”邢烨说,“这里早晚温差很大,晚上烧炕才能睡觉。”
“什么亢,”温元嘉脑回路卡住,“甲亢?”
“什么甲炕乙炕,”邢烨懵了,“这是睡觉用的火炕。”
“不会烤糊了吗?”温元嘉在上面打滚,四处翻翻找找,“在底下烧火放油的话,我们会被煮成熟肉的吧。”
“又不是直接对着你烤,怎么会被煮熟,”邢烨心猿意马,抬手揉弄瓜叶,“行了,在车上坐一天太累,你休息一会,我出去把车修修。”
“不累,我和你一起过去,”温元嘉说着就要下床,“你也累啊,我不能自己休息。”
“上去上去,再下来打屁股了,”邢烨搂住南瓜细腰,拎小鸡似的提起,将南瓜放回床上,“你觉得不累就不累么,坐车比上班还累,睡一觉再说别的。”
“我能帮忙······”
“那不是你该做的事,听到没有,”邢烨严肃起来,唇角紧抿成弓,“看看你自己这手,细皮嫩肉连个茧子都没有,拿过最重的东西是什么?”
温元嘉呆愣楞的,绞尽脑汁回想:“实验失败后被迷晕的兔子,好大一只,两个人都抬不动。”
邢烨心道那是什么宇宙霸王兔,听着怪吓人的,他把被褥掀开铺好,将温元嘉按回床上:“外面那些活都有人做,你睡你的,睡醒起来吃饭。”
“我又不是猪,臭邢烨你把我当猪来养,”温元嘉气鼓鼓的,“是不是养肥了把我宰掉卖钱。”
“你这么二两来肉,能卖几个半钱,”邢烨探手下去,攥住温元嘉屁股,悄悄拧过半圈,“当下酒菜都不够吃的。”
温元嘉攥住邢烨手臂,面上揉出红痧,两人对视一眼,邢烨俯下|身来,手臂没抽|出去,暧昧揉来揉去:“X的,憋死我了,快爆炸了。”
“不能骂人!”温元嘉说,“骂人多不礼貌。”
“不骂不骂,晚上过来打人,”邢烨松开掌心,没忍住再揉两下,跳下来拉住被子,给温元嘉盖到下巴,“听话好好休息,醒来叫你吃饭。”
“你们在外面忙,我在这里躺着······”
“躺着怎么了,你看哪家老板娘抛头露面,出去上前台干活,”邢烨调笑两句,神色渐渐严肃,“元嘉,让你和我过来,不是让你来吃苦的,不止过不了我心里这关,在大伯哥大伯嫂那也没法交待,知道了吗?”
温元嘉怔忪两秒,耸哒哒蔫了,瓜叶垂落下去,搭在枕头旁边,小声哼唧两句:“知道了。”
“怎么可怜巴巴的,看着谁欺负你了,”邢烨坐到床边,掰开温元嘉指头,抚过掌心纹路,“想玩什么就出去玩,想出去见谁就去见谁,想看看电脑就看看电脑,但是那些脏活累活,一样都不准干,摸都不能上手,这只手只能摸我,知道了吗?”
温元嘉放软手脚,决心不与这霸总剧本上身的臭邢烨对抗,他脑袋埋进被里,乖乖缩成一团,长长拖曳声音:“知道——啦——你去——忙吧——”
邢烨怎么听怎么不对,但外面有人叫他,他答应着跳床出去,随手关好房门。
等到脚步声走远,温元嘉鲤鱼打挺爬起,跑到窗边坐着,脑袋探出去左看右看,看这些人在忙什么。
外面的人三五成群聚着,有的锯木条有的调油漆,还有两个蹲在地上,在白纸上写写画画,邢烨蹲在纸边,不断勾勒图案,在空中来回比划,给身边人解释方案,这些人的普通话都能听懂,但好像自带方言,语调奇奇怪怪波涛起伏,温元嘉连蒙带猜,勉强听个大概,跟着嘟囔两句,录下来给自己听,只觉得有模有样,自己原本的语调跑偏到爪哇国去,被这方言全带跑了。
放在炕上的手机嗡嗡作响,温元嘉跑回去点开微信,哥哥给他发来消息,言简意赅问他:“到达目的地了么?”
温元嘉想要打字,可想想打字不够亲近,还是语音更好:“到了哥,这旮沓一切都好!你那旮咋样?成佳哥搁你旁边呢吧?”
温衡正酌饮咖啡,点开语音的一瞬间,他脸颊涨红,一口咖啡喷出,咳咳喘不上气,成佳慌忙放下杯子,过来给他拍背:“怎么了哪不舒服,需不需要吸氧?”
温衡点开语音,给成佳听了一遍,成佳眼观鼻鼻观心,肩膀抖动几下,鼻间扑出笑气,不敢看温衡眼睛。
温衡咬牙切齿,没等回复什么,一长串语音飘来,温元嘉兴高采烈的声音挤出屏幕,在空中上下舞动:“哥哥哥,这旮沓好好玩啊,可是小孩都跑的好快,家长都不看着!刚才那小孩玻棱盖卡秃噜皮了,他妈妈不抱他也不亲他,急头白脸骂他,说他是个磕碜现眼的熊晒!不知道熊晒是什么意思,我一会问问邢烨,哥你那边好吗,工作忙不忙,成佳哥还好吗?”
成佳乐的睁不看眼,背过身抖动不停,温衡捏紧杯口,牙齿来回磨动,指骨咯咯作响,满心只想把那个拐走弟弟的山顶洞人抓来,切几下剁成碎块,丢进河里喂鱼,连骨头都别想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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