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和月色,陈子奇在给母亲掀被子盖被子的瞬间,发现母亲的脸色跟平常的不一样,脸上还有一个黄茬,脸色一会儿黄,一会儿白。陈子奇很小的时候就听大人们说过,人死的时候,会忽冷忽热,脸上会出现一个黄茬,陈子奇颤抖,声音变得嘶哑,眼泪夺眶而出。以前父亲打他,他都哭不出。
陈子云在哥哥的一阵猛推下,惺忪着双眼,迷迷糊糊地问道:“大半夜的不睡觉,把人推醒出去滑雪呀?”
陈子奇急了,大声吼道:“你去帮妈把最新的衣裳拿出来,你快起。”
哥哥发火,陈子云就害怕,他一咕噜从炕上爬起来,到炕边的箱子里翻找。本来里面就没几件新衣服,陈子云一下子就翻了出来。
陈子云拿着衣服问道:“哥,是这套吧。”
陈子奇说:“别费话了,快拿给我,你穿上衣服去叫二大和三大。”
陈子云有些莫名其妙,又不敢问。三两下穿上衣服跑出了门。陈子奇用尽全力抱起母亲的身体,帮母亲穿着衣服。此时的母亲虽然还有体温,但是眼神里已没有了光亮,嘴里断断续续地喊着:“子奇,子云······子奇,子云”。
陈子奇听老人们说过,人死去,体温凉下去,衣服就很难穿了。陈子奇双手颤抖着帮母亲穿着衣服,母亲虽然常年多病,身体很瘦弱,但是他要抱起来,还是很吃力。
陈子奇听老人们说,人要是活着的时候穿不好衣服,死去后到另一个世界里就没衣服穿会冷。陈子奇只有一个念想,母亲活着的时候受尽了病痛的搓磨,死去不能再受冷。他一边穿,一边央求道:“妈,你再撑一会儿,我和子云都在。”
在陈子奇慌乱的瞬间,母亲停止了最后的挣扎,她闭上了双眼,脸上僵着一丝笑容。这笑容不知是对儿子懂事的放心,还是久病的解脱。
陈子奇抚摸着母亲的脸,那是一种彻骨的冰凉。那种冰凉让这个一直都非常老成和冷静的少年,发出像冰裂般的嘶吼:“妈······”
山摇晃了,树倒了,瓦碎了,潺潺的水由山间流出来,凝结了。他一边哭一边打开了门窗,他听老人说过,人死后要打开门窗,方便死者的灵魂出入。
这时院子里传来“唏唏嗦嗦”的声音,那是人走在雪上的声音。
“哥,二大,三大都来了。”陈子云人没到,声音先到。
陈子云没有听到哥哥的回应,冲进屋子,他看到哥哥跪在母亲的身旁,似乎也明白些什么,他扑到母亲的身上,一阵摇晃:“妈,妈,你怎么了,我二大,三大都来了。”
陈子奇一把将弟弟揽进了怀里:“哥告诉你一件事,你答应哥千万不能哭,妈走了,她去了天上,那里没有病痛的折磨,以后有哥罩着你。”
陈子云并没有听进哥哥的话,他再一次去摇晃母亲的身体,哭喊着:“妈,你醒来,我和哥哥给你做油饼,春天我们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苜蓿菜,你快醒来······”
站在旁边的二大和三大看着陈子云和陈子奇两兄弟,心不由酸起来,一边揉眼睛一边往地上铺草。铺好草将人落草后,二大和三大抚摸着兄弟俩的头,哎声叹气:“可怜这么小,就没了娘。”
村里的丧葬规矩是多年流传下来的,受中原文化的积淀,遵循儒家的礼仪。村里人会自觉地按照规矩来举行葬礼。三大是村里的司仪,他怕死者的腿会偏,用绳束缚着。找了一块白布,盖在了死者的脸上。并让二大去请阴阳。陈子奇是家里的长子,也是家里唯一能顶事的人,在三大的安排下,他就去挨家挨户地请村民。村子里人都比较热情,一家有什么红白喜事,家家户户都会来。懂事的陈子奇忍着失去最爱的母亲的疼痛,拿着三大给他的烟,挨家挨户地去敲门。这是他第一次做这些面上的事,略有磕绊,但相比他这个年龄已经很好了。村民们来后,经常布置灵堂,设灵牌、挂孝幢的,就做这些活。能写字的就写白对联。
陈平安又去哪里收猪了,消息闭塞的好几天都联系不上。阴阳看的吉时已到,二大、三大就安排人挖好坟,将人下葬了。陈子奇被推着顶孝盆,走完了所有的丧葬仪程。等陈平安再次回来的时候,他看到门上贴着白对联,进门后屋中一片死寂,只见桌上放着“陈平安之妻张红红”的灵牌,灵牌前放着香火和冥钱、供的大白馍,桌下放着烧化冥钱的瓦盆。眼前的一切,就像一张张罪证,斥责他是家里的甩手掌柜。陈平安楞了良久,也沉默了良久。在得知张红红的坟地后,他拖着疲乏的步子来到张红红的坟头上,抽着烟锅,呆呆地坐了一天,直到天黑透,才踩着脚步沉重地回到家里。
陈子云看到父亲回来了,立即扑了上去,抱着父亲:“大,你不要再撇下我和哥哥了。”
陈子奇却仇视地盯着父亲:“你还晓得回来呀,母亲生病这么多年,你管过没有。母亲死了,连你人影都找不到。”
陈平安骂道:“老子怎么样,还轮不上你教训。”
陈子奇气哄哄地回屋,拍上了门,震得房子快要塌了似的。
晚上,陈平安将二哥和三哥叫到家里,清了丧葬花销的各项费用。
“二哥,三哥,我两个娃,你们能不能先帮我操心一段时间,事情太突然了,我这里也没有做好准备,我一个大男人长年在外跑,也不能把娃拴在裤腰带上。”
三哥沉思片刻后开口了:“老四,娃我帮你操心着,你放心去工作。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你还是要为两个娃尽快打算,再过不上几年,陈子奇都到娶媳妇的年龄了。”
陈平安沉默了一阵,又拿出烟锅吧嗒抽了起来。
第二天,陈平安很早就去乡上去了,他走的时候,陈子奇已经起来扫雪了。陈平安说:“我走了,你鬼子孙,把你弟看好。”
陈子奇失去了母亲,对父亲有怨气,没有回应父亲。
陈平安没好气地出门了。虽然陈平安临走时将两个孩子暂时托付给二哥和三哥照顾。三哥饭点就会叫陈子奇,陈子奇脾气倔,第一次在三大家吃过饭后就说:“三大,明天你不用管我们了,我在家做饭,我能照看弟弟。”
三大骂道:“你小子,人不大,志气不小。”
之后,陈子奇就自己在家做饭,二大、三大家都不去。没伞的孩子跑得快,陈子奇在母亲生病的这些年,遭遇了不少冷眼,尤其二妈那深怕他去家里蹭饭的嫌弃眼神,让他学会了自立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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