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闷归气闷，对于操持晚饭这件事秦钊却一点没含糊，横了傅景时一眼，就径直进了厨房，把帘布一甩，没一会儿就开始利索熟稔地烧火起锅了。
看着秦钊背对着他们站着灶台前，锅碗瓢盆咣当响，好像浑身都写着不高兴，纪云薇有些过意不去，轻声问傅景时：“秦叔一个人能行吗？真的不需要帮忙？”
傅景时很淡定：“不用，他喜欢做菜。”
这不是假话，当年他和母亲与秦钊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秦钊开的餐馆里。
如果不是被他们母子俩牵连，秦钊应该会去波士顿继续深造厨艺的，而不是带着他辗转于各个城市，当一名见不得光的地下拳击手，挨着揍，扛着打也要赚钱替他们还债。
听傅景时说得这么有自信，纪云薇好奇地走上前，站在门口往里瞧。
意外发现这屋子面积挺大，光是厨房区域就有五六十平，里头的布局一半现代一半原始，东面放着一整套原封不动的智能高端厨具，西面则保留了传统的土灶大锅，大约是秦钊更享受传统厨具带来的踏实感，纪云薇只觉得他一进去厨房，就跟鱼儿入了水一样，快活又轻松，手起刀落，麻利得很。
她突然开始期待这顿晚饭了。
“怎么都杵门口了？想偷师啊？”腾腾的烟气里，秦钊举着锅铲来赶人，“去去去！到外头玩去，别碍着我做饭！”
纪云薇看他面色严肃，当了真，为表清白，赶紧后退几步，隔着一段距离就连声道歉：“秦叔，我没想偷师的。”
哎呦，这单纯的小丫头！秦钊软和了语气，朝她慈眉善目道：“好孩子，秦叔是在说小九，和你没关系。”
又朝傅景时挤眉弄眼地暗示：“人姑娘难得来一趟，你老跟着我做什么？趁菜还没好，带她去周围看看风景呗！你一个大男人，可别事事都让女孩子主动，关键时刻要懂得先发制人，多展现你的个人魅力！争取早日修成正果，我也能早日抱上乖孙……”
傅景时目光一动，透出冷冽的警告意味。
秦钊却不以为然，脑子活络得很：“说真的，你小子这几年在外头天天拼命奔波，又是伤又是病的，是不是身体都没有调理好？万一那方面出了问题，可不能误了事，改天我给你找个老中医瞧瞧……”
越说越离谱，关键声音还不小，傅景时自知堵不住他的嘴，干脆飞速把帘布放下，挡了秦钊来不及收不回的殷切视线，同时也挡住纪云薇探头探脑的打量。
“秦叔说什么了？”刚才锅里滋滋冒油的声音有点大，她没有听清秦钊说的话。
“一些胡言乱语，不听也罢。”傅景时略微不自然地别过脸，把纪云薇推回客厅，摸摸她的脑袋，低声说，“坐五分钟，我等会就出来。”
又剥了个橘子递给她：“树上摘的，可以尝尝。”
安顿好纪云薇，傅景时无视秦钊高举的锅铲，掀开帘布阔步进了厨房，找了个小马扎坐下，拎起一旁的斧子，三两下就砍了些新的柴火。
热火朝天的厨房中，爷俩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秦钊把新鲜的活鱼开膛破肚，掏出血淋淋的内脏，刀口砸在砧板上，咚的一下震天响。
傅景时懒懒抬眼：“别吓到薇薇。”
“五十步笑百步，你这么着急忙慌地带着她来找我，就没想过会吓到她？”秦钊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手下的动作确实放轻了不少。
“有人给我带了话，H国的人盯上你了。”
啪！斧头从木柴中间劈下，一拉到底，将圆滚滚的木柴劈成对称的两半，傅景时言简意赅道：“周崽说你早上出去就没回来。”
周崽是秦钊隔壁邻居，一个无所事事的小光棍，最听傅景时的话，傅景时不在的时候，周崽会帮他注意秦钊这边的情况，遇到个头疼脑热的，他人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周崽也能帮个衬。
“真的假的？H国的那群狗东西还没死心？”秦钊感到惊讶，愣怔片刻后，撇撇嘴不屑一顾地说，“也好，当初就是心慈手软才会放虎归山，他们要是敢自投罗网，老子就来个瓮中捉鳖！”
傅景时听他一口气冒出了三个成语，就知道他是心里不安了，也没揭穿他，将劈好的柴火堆在一边，又朝灶下丢了一根，火焰熊熊燃着，照着男人漆黑的眼底，某个思虑已久的决定也再次浮上心头。
看傅景时不说话，秦钊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故作轻松地说：“我那是一大早上山去了，这不好端端地回来了吗？”
隔着锅炉聊天，秦钊说话都是用喊的：“你也不用紧张兮兮的，别怂，就那几个货色，还弄不死你秦叔！”
话锋一转，秦钊笑得有点开心：“合着是担心我被他们抓走，才火急火燎地来确认我死活？城里开过来得两三个小时吧？嘿，还挺孝顺，不枉老子养你一场！”
傅景时语声轻淡：“秦叔。”
“行了，知道你有心，这就够了。”秦钊眯着眼，注意到傅景时不容置疑的神色，猛然察觉他要说什么，顿时黑着脸拒绝，“别的事就甭说了，你要是忙完了就出去，别打扰我做饭……”
傅景时站起来，看着老者被氤氲熏得模糊的脸孔，等他叽里咕噜说完了，才平静地道出来意：“明天我会送您去傅宅。”
“臭小子你疯了？！”锅盖哗啦一扔，秦钊气怒地瞪视他，“那种鬼地方，你送我过去是想我死得更快吗？”
只不过，去了傅宅不会被杀死，而是被活活气死，一想到傅荣恒那张欠揍的脸，秦钊就觉得自己血压马上要飙升上来了。
傅景时脸色不改，依然稳如泰山地点明要害：“但傅荣恒能护住你。”
“怎么？老子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大场面没见过，都还没影儿的事，你犯不着这么瞎操心！”
退一万步来讲，他秦钊就是真的倒霉到横死街头，也不会稀罕傅荣恒的护佑！
当年的事情桩桩件件都还历历在目，他可不是个善忘的茬儿！
可傅景时的下一句话，却让秦钊硬铮铮的骨气忽而软了下去。
年轻英俊的男子立在光影暗沉的灶台前，刀削般坚毅的脸仿佛蒙着一层薄薄的烟雾，他好看的桃花眼低垂，薄唇轻然翕动，很低的一句便顺着烟雾飘了过来。
“在这世上，我只有您一个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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