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永恩坐上火车时,还有些诧异自己的心是不是变地越来越强硬了,竟然连去见一见父亲的想法都没有,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地离开上海。她知道可能会有许多人失望,因为在唐府的时间这样短,短地还没能来得及让安排她进入唐府的人一展用途,也许,这样的结局,对于她,对于勺子,对于庭亮,甚至对于倩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倘若真的走到那一步,她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火车开地很慢,仿佛她思维的速度,亦渐渐地迟缓,只觉得满当当的车厢里到处都是嘲笑的面孔,而她只能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任由体内的血液四下地游走翻腾,浑身上下火烧火燎的,痛楚难当。
到了昆明,她便一病不起,最后由旅馆里好心的茶房给送到了医院。转眼就过了一个星期,她才渐渐地缓过劲来。隔壁空着的床位又住进来一个老太太,有一个年纪尚稚的小女孩陪着身边,很是温馨和乐的场面。而她始终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从来没有人来看望她,她也从来不开口说话,只是整日间躺在病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的绿荫葱笼。
那老太太耐不住好奇心,问道:“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
永恩转过脸来,似乎有些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好一会儿只笑了笑,似乎也算是回答了。老太太向那小女孩子道:“蕊儿,你把咱们的饭拨给这位姊姊一些,让她尝尝咱家饭馆的口味,肯定比医院的饭强多了。”永恩在医院里订的饭,好吃与否早就忽略不计,无非是活下去的需要而已。这会儿本想拒绝,因为好久都没说话了,也懒得罗唆。
蕊儿捧着一个小瓦罐过来,有些羞涩地低声道:“是我们自家做的,姊姊,尝一尝吧。”
永恩望着那清秀的小女孩,满目殷勤,只得挣扎着坐了起来,接过来打开了盖,白哗哗地一片汪洋,却有淡黄的点点油花漂在上面,静静地不见一丝波澜。她忍不住流下泪来,大颗大颗的泪滴跌落到那寂静的汪洋之中,激了圈圈的涟漪,片刻又归于了平静。
蕊儿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回身看着老太太,老太太也是默然,只是满脸同情地摇了摇头,半晌待永恩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才道:“姑娘,有什么委屈哭出来就好了,千万别憋在心里,只要哭出来就是雨过天晴了。”
永恩擦了擦眼泪,强笑道:“大娘,谢谢您。我只是看着这过桥米线,想起了从前的事情,心里有些难过。其实,我家里面在北京的时候,也开着一间专门经营云南菜的菜馆,后来…”后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也许是个良好的开始。那老太太,被唤做李大娘的,是个爽快利落的人,自己开着一间米线店,虽是小本生意,也能支撑着和孙女蕊儿的日常生活。那小女孩蕊儿比维瑶差不多大小,却比维瑶内向胆怯,似乎对永恩的印象还好,也或许是有些好奇心的,借故围绕着永恩身旁,渐渐地熟络了起来。永恩有了小女孩的相伴,也不再那么萎靡不振了,少不得要打起精神来应付。时光缓慢,等到她和李大娘出院时,不得已就直接去了李大娘的小店暂住,因为,开始打仗了,炮火连天,隔断了她回家的路。
其实这场仗也酝酿了有些时候了,沈详病重,便有许多人开始蠢蠢欲动,其峻受命于危难只间,暂代父亲总理了滇川黔鄂等地联军总司令的职务。从前与沈详亲厚的旧部,还是殚精竭力地辅佐少主,而那些早有异心的,不免借着这个空隙兴风作浪,也有些中庸之派坐观望之势,对于这位书生意气的少帅,亦不免都有些轻慢之心。
其峻处于四面楚歌的围城之中,竟然表现地不急不躁,镇定沉稳,全然不象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该有的城府。他已经被林保仁告诫过了,越是平静,越会使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耐不住寂寞,终究会露了马脚,也只有这样,才会杀一儆百。
倒是有人忍不住先跳了出来,镇守四川的节度使胡道钦纠结了江西的李汝云,抢先发难,理由很是简单,竟是指责其峻处事不公,在军饷的发放上偏向了其他几支镇守军,底下当兵的群情激奋要来讨个公道,不过是实行兵谏逼迫其峻去职罢了。
依照其峻的本意,是不愿意一上台,就和从前的叔叔伯伯们撕破脸兵戎相见的,但是林保仁却道:“这场仗来得正合适,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让少帅树立威信,就是对方不打,我们也要打。”躺在病塌上的沈详,也是不住地点头,无人时拉住林保仁的手,叹道:“保仁,其峻有你顾佑,是我们父子的福气,我亦可安心养病了。”
林保仁不过是其峻身边的一个小小的参谋主任,其峻掌权后,已经提升了官位,如今又被大帅器重,很是感激,自是鞠躬尽瘁,全力以赴。不久之后,沈详下令,林保仁升至督军都办处处长,连升三级,协理其峻打理军中大大小小的事物,连其峻的两个近身随从左南和姜安国也都担任了侦缉队队长与督军府侍卫队队长的职务。底下的人莫不是肃穆凛然,改朝换代来得有些突然,又一个新的时代已经来临了。
其峻倒是气定神闲的,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年轻气盛的姜安国不免有些沉不住气,也不敢叨扰其峻,只与左南私下商量着,偏偏给林保仁看见了,便笑道:“亏得你还是跟在少帅身边的人,怎么这么没有见识。”姜安国小声嘟哝道:“我可不象你心眼那么多,我心里装地只有少帅的安危,可现在已经兵临城下了,可他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我看着焦心呀。”
林保仁笑道:“这话说地不错。可是你忘记了咱们少帅的性子偏偏是别人越急他越不急的,现在这样的悠闲不过是做给一些人看的,现在那些人分明是小看少帅是文职出身。而打仗最忌讳的就是傲慢轻敌,我们要等的也不会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一击中的的机会,不用着急,应该快来了。”
一旁的左南微笑不语,姜安国仿佛有些明白了,一捶捣向左南,叫道:“你还是兄弟呢?你们早就知道了,却只瞒着我一个人。”
左南此时方正色道:“这城里城外的布防严不透风,便是军界线上的防备亦是布置地虚中有实,既然他们认定少帅是不堪一击的文弱书生,我们就给他们这帮老家伙们瞧瞧我们的厉害。”
其实并不仅凭着匹夫之勇,在胡、李二人的身后,还有一支历来不与人相争的老好人谢天村手下辖着十几万人马,其峻在上台之初的第一件事便是遣了情报处下的一个参谋主任王国信带着重礼去贺谢天村大儿子的新婚之喜,那重礼倒也简单,便是胡道钦巴蜀之地半壁江山的统辖权。谢天村却是不信,王国信只言替少帅捎一句话来,“这天下风云总是要变的。”
其峻对于将未来局势的成败关键放在一支软绵绵的军队上,也不是很有把握。可林保仁却劝谏道:“少帅在上台之初便已对未来局势有了全面的度量,将来肯定要变,那些人绝不会乖乖地看着少帅做着坐享其成的联军总司令,最先反的一定是胡道钦,而李汝云是他的亲家,防区相距又近,必然一同起兵,而唯一能钳制住他们的只有他们从不放在眼里的谢天村。所以少帅才会派国信去了一趟,不过为此刻预先所做的铺垫。那老谢长久以来一直受胡李二人的压迫,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了,而少帅一上台即以礼嫌下士之态与他交好,又以巴蜀之地相诱,这应当是他唯一的机会,我赌他一定会动心。”
果然如此,胡李二人骄兵远来,军纪涣散,其峻又呈节节败退之势,胡李二人愈发地嚣张起来,乌压压似有大军压境之势。不想,谢天村以维护秩序的名义突然袭击了成都,其峻预先埋伏好的一小股奇兵杀了出来,切断了胡、李大军的粮草供应,其峻亦率兵从昆明而出,打了胡李一个措手不及。
滇军们看到身先士卒的其峻不免有些惊讶,这位文质彬彬的年轻少帅在战场之上却是定压四方的镇定从容,雷厉风行之下又是赏罚分明,颇有大将之风,倒让那些持保留态度的将士也刮目相看,不由得群情振奋,越战越勇。一直将胡李大军杀地是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其余各省督军本想观望一些时候坐收渔人之利的,想不到胡李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只得通电拥沈,倒让胡李二人是四面楚歌。胡道钦逃回了四川,而李汝云的根据地却让谢天村的大儿子给占领了,只得去投奔了胡道钦,半路上又遭遇了流弹,一命呜呼了。李汝云的独生女儿嫁给了胡道钦的大儿子,很是凶狠泼辣,便将父亲惨死的怨懑发泄到丈夫身上,胡公子吃了一肚子恶气,也不敢发作,却对着老父亲好一顿埋怨,不该自不量力发动这场战争。胡道钦也想不到是这个结局,不免是又气又恨,没多久,也病倒了。
其峻的这一场开关之战倒也赢地潇洒漂亮,一时之间传遍了各省,沈详也觉得面子上有光,比起那些老子英雄儿子狗熊的末路之撼,应当很是安慰了。然而脱下军装的其峻完全藏起了战场上挥斥方酋的毫迈气概,也看不出是得意还是喜悦,仍旧是淡淡的斯文态度,除了林保仁那三个,旁人只觉得这个少帅虽然年轻却有着深藏不露的老练与城府,渐渐地规行矩步,不敢随意乱来了。
十月底的时候,沈详的六十大寿到了,自然是要大办,各省各地的军政要人纷纷前来到贺。其峻耐着性子接待着来往宾客,后来有些不胜其烦,能推就推了,只让林保仁挡在前面。
做整寿的那一日,谢天村的大儿子谢建达也到昆明来拜寿,其峻少不得打起精神迎在门外。建达倒是很亲热,抢先一步,上来握住了其峻的手,笑道:“想不到我们再见时,都已经改变了立场与身份。”其峻苦笑,又一辆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原来是智琨和两位年轻的妇人,另有一位年轻的小姐。
建达笑道:“其峻,你看是谁来了?”
其峻自然有些意外,因有女客在场,便笑道:“你们谁先给我介绍呢?”其实,心里大约已经有数,不外是建达的新娘子与智琨的夫人罢了。心里想着,很无意地向站在最后面的小姐望去,不由得呆了一呆,怔在了那里。
智琨是有些知道内情的,本来也有些忐忑,这会儿看着其峻的表情,也是暗暗地叹气。
建达依旧热情地拉着其中一个身穿桃红色锦云缎旗袍的妇人,笑道:“其峻,我结婚你只派了参谋主任来贺喜,却连新娘子都没见过呢。来,给你介绍一下,廖文绢,我太太。”文绢是个很文静的女子,因为是新婚,仿佛还有些羞涩,只淡淡地笑了笑。
倒是另一个身穿绛色印度绸旗袍年纪稍长些的妇人笑道:“我总是听智琨说起他有两个最要好的留学生朋友,建达是早认识了,而沈先生…今天倒是第一次见面,你好,我是唐维秋,孙智琨的老妻。”
这样的爽朗让其峻也笑了起来,道:“嫂夫人…”说着故意看了看智琨。智琨惧内的名声在亲朋好友之间早已传开的,也不以为忤,笑道:“哎,应当说是我的娇妻才对,我们虽然早结婚几年,我是已经成了老夫,可老婆大人依然美丽如初呀。”
一席话说地大家都笑了起来。其他的人倒也罢了,都知道智琨历来是玩笑惯了的,倒是站在文绢身后的那位年轻小姐有些忍俊不禁,晶莹的眼中星光斗转,笑起来,白玉的牙齿整齐地罗列开来,这样清丽的面孔,这样生动的表情,恍惚是魂牵梦绕里的那一个…其峻有些失神,好一会儿才道:“不知这位小姐是…”
倒是温文尔雅的文绢笑道:“是我住在昆明城里姨妈家的表妹,梁盼莺。今天跟着我们一道来凑凑热闹,沾沾喜气的。”
盼莺微微一笑,算是回礼,玉色的脸颊上仿佛有两个浅浅的梨窝若隐若现,很是俏皮的样子。其峻伸出手来,柔声道:“你好…”盼莺来不及多想,只得递上手去,也是一怔,那温暖宽大的手掌粗糙剌人,已经起了厚厚的茧子,自是军人握枪磨砾的结果,可是这位在街头巷尾已经是传奇式的青年却有些平常人的软弱,她在那轻轻地颤抖中渐渐寻着一点胆怯与迷恋的意味,尽管她对于自己的美貌向来很有信心,但此刻被这样一个英俊倜傥的青年军人深情地凝视着,也是禁不住地芳心暗动,情难自己。
智琨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故意道:“沈其峻,你是这么招待客人的?说了这半天口干舌燥的,还是在这大门口的日头底下…”
其峻方才反应过来,急忙松开了手,盼莺脸上也是一红,藏到了文绢的身后。其峻招手引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府去。
文绢看着丈夫和其峻在交谈着,便低声向盼莺道:“刚刚在家里还扭捏着不肯来…”盼莺摇了摇握着文绢的手臂,急道:“姊姊,你小声点…小心让别人听见…那多没意思呀…”
落在后面浏览着督军府风貌的维秋拽了拽丈夫的衣袖,低声道:“看不出来,宜岚喜欢的原来就是这个人。倒是长地仪表不凡,只是太没有眼力,被一个初见面的女学生迷地失了大将之风,亏得他还镇守一方的军阀呢。谢建达倒是打地如意算盘,把自己的小姨子拉出来联络感情。智琨,凡事还有个亲疏厚薄,宜岚怎么说可是你的表妹,咱们可不能让谢家抢了先,怎么样也得替宜岚打算打算。”
智琨也不便说破,只含糊道:“你不知道详情,就不要乱说了。况且,当初,你不是要拉拢宜岚和你弟弟吗?如今,又改变主意了?”
维秋冷冷地道:“他算我哪门子的弟弟,真不知道妈当初是怎么想的…”
夫妇俩正在低声私语着,转过了花厅,经过了一个小跨院,里面莺声燕语,喜笑言欢,好不热闹。一个身穿藏青色中山装的青年从一旁的游廊疾步过来,看见有客人在场,并不上前,其峻走到一边,那青年便在其峻耳边耳语了一番,其峻的眉头不禁微微一皱,转眼又归于了平常。
早有老妈子去院子里通报,沈详的三夫人玉真迎了出来,其峻笑道:“玉姨,我有事情要先去处理一下,请玉姨先替我陪陪客人,噢,这二位夫人,一位是谢建达的新娘子,一位是孙智琨的太太,这位小姐是谢太太的表妹,梁小姐…”
玉真一听,便知道是在上一场战役中出过人力和财力的关键人物,哪有不好好周旋的道理,很亲热地将三位女客让进院去,笑道:“二位先生,不如也来凑个热闹吧。”
其峻却向身边的青年道:“你去找林保仁王国信来陪着谢先生宋先生先去我书房里喝茶,我去去就来…”说完也不等谢宋两人的答复,就急匆匆地走开了。
直到晚宴时分,建达与智琨才又见到了其峻,换了一身浅灰色的西装,淡定从容之中更有一种令人不能小觑的迫人气势,风度翩翩,言语得体,震压全场。这应当是其峻在战争之后在所有昆明的遗老新贵面前的第一次亮相,沈详早已大病痊愈,在主座上喜孜孜地看着,很是得意,跟身边的建达与智琨好一番客气。
席间的人一见两位年轻的公子坐在沈详身边,而玉真与如凤又是语笑靥靥地笼络着两个陌生的年轻妇人,少不得打听出来,原来是谢天村的大公子夫妇,还有当今国务副总理兼财政总长家的子侄夫妇,渐渐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如今沈家不仅牢牢地掌握着滇桂粤闽浙等地的军事要权,而且又和谢天村的赣鄂湘皖连成一片,成唇齿相依之势,况且背后还有强大的财力支持,今后只怕再难撼动了。
其峻若无其事地在宾客中周旋着,对着建达与智琨只得道:“怠慢,怠慢…”谢、宋二人哪是和他计较的人,况且今日也是有必要地集体出场,不过是一场戏而已,都是演给别人看的。
寿宴过了之后,建达与智琨夫妇盘桓了两日,看其峻仿佛是有事的样子,便起程告辞了。智琨夫妇提出过年的时候,请大家在上海一会。其实也不过是客气,因为以其峻、建达现今的身份,想要随心所欲地离开自己的驻地,已经不是一件很便宜的事了。没想到,其峻竟然未加思索地一口应承下来。
林保仁见其峻送走了客人,便跟着进了书房,并不说话。其峻撂下脸来,道:“事情搞清楚了没有?”林保仁沉吟了半晌,才道:“少帅是想怎么处理呢?”
其峻冷冷地道:“我最恨人捣弄这些误国央民的玩意儿,从前父亲睁一眼闭一眼也就算了,可自我施政以来,已经三令五申地禁止,也曾号令下去,一旦发现,不论权贵平民,一律一视同仁,严惩不怠。可那些人就是要浑水摸鱼,甚至还把手伸到军营里来,想把咱们的士兵都给整垮了。我就不信整治不了这股歪风,竟然在治病救人的药材里运送这些伤天害理的东西。”
林保仁笑道:“可是茶马古道上的规矩历来是由那马帮的头人负责的,我们也不好随意插手。幸好左东的一个朋友从前是老帮主底下干活的,通过以前的伙计打听了一下,透露了一点风声。据说是有外人混了进来,而且还买通了那帮里的人,让老帮主也已经染上了瘾,所以老帮主现在是有心无力,早已经是不管事的了。”
正说着,有人敲门,左南推门进来,敬了一个礼,才道:“少帅,货已经全部缴获了,城里现存的地下私烟馆也都查封了,大规模经营的老板已经拘禁了起来,而且…那人已经抓住了,姜安国把他关在会园的地下牢房里。”
其峻靠在椅背上托着下巴沉默了片刻,道:“保仁…”林保仁道:“我劝少帅三思而后行…”其峻淡淡一笑,道:“真的动不得吗?”
其峻将目光投向左南,左南却仍旧是鼻观口口观鼻的严肃态度,林保仁笑道:“其实少帅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其峻方笑道:“你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明明是想要我先发制人,却非说出贸然行事的危险来,一定要起到谋士的作用。如此,我就去会会那人吧?”
会园原来是清朝年间一个富商的别苑,金屋藏娇用的,可是那娇人却在这里私会情人,被老爷发现了,勒死了情人,最后那小妾也上吊死了。传说殉情的一对爱人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花园里游荡,闹鬼的谣言不翼而飞,渐渐地这园林就荒废了。沈详入滇之后,便将那里的地窖重新装饬,成了关押重要犯人的场所。
其峻一行三人悄悄地来到了会园,姜安国与左东正守在那里,迎上来,低声道:“死硬地很,已经上了刑,就是不肯吐露与他筹谋的人是谁。”其峻也不回答,微一凝神,径直走了进去,左南与姜安国紧跟了进去。
眼前突然一黑,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三个人方慢慢地顺着鞭笪的声音寻了过去。
仿佛一切牢房里一样,一概的刑具俱都齐备,熊熊燃烧的碳火上正在炙烤着一柄长长的烙铁,中间的柱子上捆绑一个j□j着上身的男人,耷拉着头,零乱的头发,却有一条条的伤痕在碳火红光中狰狞触目。
一个脱了外衣的士兵一见其峻进来,立刻立正敬了个礼,其峻摆了摆手,走上去,轻轻地抬起那人的头,那人混浊着眼睛,直勾勾地回望着,其峻皱了皱眉,道:“我只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支持你们?为你们提供货源?你说出来,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那个“嘿嘿”地干笑了几声,道:“说不说都个是死,我当初既然选了这行,自然是早就把脑袋拴在腰带上了,犯不着临死做那不忠不义之人,白白地毁了名声。”
其峻笑道:“你的名声已经毁了,现下,我已经放出风去,说你已经全部都招了。”那人血红的眼睛里凶光大射,怎奈被束缚着动弹不得,半晌,一口血痰向其峻吐去,其峻微微一闪,避了开来,左南抢步就要上前,其峻猛一挥手,依旧慢悠悠道:“我听人说,萨五丁是个孝子,你说这事情惊动了老人家,就不大合适了…”那人一听此言,呆了片刻,复又挣扎踢腾起来,口起叫嚷着:“你敢动我娘试试,我豁上这条命,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其峻背转身去,冷冷地道:“你还有这个本事吗?姜安国,去把萨五丁的母亲找出来,接到府里,好生待诚着,让她看看自己的好儿子都干了什么好事。”说完,扬长而去,只听的萨五丁凄厉的叫骂声萦萦不绝。
林保仁一直侯在外面,这会正仰头看着天上的繁星,其峻掏出手帕来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渍,姜安国跟着出来,低声道:“少帅,真的要把萨五丁的母亲接到府里来?”问完后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因为左南兄弟两个依旧是冷冰冰的样子。
好一会儿,林保仁道:“少帅,你看这北斗七星的光芒正盛,这事说不定有柳暗花明的时刻。”其峻微微一笑,道:“这萨五丁倒是个硬气汉子,别再难为他了。”说着便走开了,左南兄弟两个紧紧地跟随着。林保仁叹道:“哟,好冷,起风了。”回身一看姜安国仍然是迷惘的样子,笑道:“少帅已经准备网开一面了,你只需找几个人好好地照应着萨五丁的母亲行了,别让其他的人,去打她的主意。”说完,也走开了。
姜安国好一会儿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得咧嘴笑了。
其峻这一次并不肯手软,立刻对外公布了对城内经营鸦片生意的相关人员的处理决定,或罚或判或杀,所有缴获的鸦片一概在南大门前的空地上全部焚毁。如若再在昆明城里从事鸦片买卖,一旦抓获,凡知情不报者,求情者,与犯者同罪。此令一出,全城噤然,一时之间,风声鹤戾,即便是想在沈详跟前去讨个情面的人也偃旗息鼓下来。
惟独有一个人顶着风来求情了。
沈详一早就把其峻叫了去,语重心长地罗唆了一顿得罪权贵的利害,嘱咐儿子以后处理与权贵们关系时要圆滑通融一些,多与幕僚们商量着来,莫要凭着年少气盛坏了大事。虽然禁烟是好事,可是也不能矫枉过正,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其峻也不辩驳,只是微笑,最后还是唯唯喏喏地敷衍了一番。
幸而玉真象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后面一个丫环抱着一个定窑美人斛,插着一簇簇桂花,满室生香。沈详微一皱眉,道:“大早上的,也不让人清静。”玉真笑道:“我耽误你训儿子了?好好,那我放下花瓶就出去。”
其峻知道自从二夫人病故后,父亲越来越依赖这位三夫人,连那美丽妖绕的四姨太太如凤也渐渐地冷落了,而他也很敬重这位有些见识却不张狂的三娘姨,府中的琐碎家事一概交由她来打理,处事也得体公允,倒省了他不少心事。现在一看这阵势,便是又给自己解围来了,便站起身,佯装去看那桂花,笑道:“玉姨好兴致,早早地去折了桂花来,这花可真香。”
玉真瞅了机会低声道:“你快去吧,我看姜安国在外面走来走去好长时间了,大概是有什么事找你,别在这儿听老爷的长篇大论了。”
其峻很是感激,又磨蹭了一会儿才借故走了出去,姜安国笑着迎了上来,道:“少帅,梁小姐来了,已经在书房外的小客厅里等了有些时候了。”
自然是梁盼莺,原来她是昆明城里鼎鼎大名的粮食大王梁知安的独生女儿,因为谢建达夫妇,突然间有了许多见面的机会,两个人也渐渐地熟络起来,但是其峻却有些迷乱,仍旧保持着适当而礼貌的距离,她也觉着了,渐渐地冷淡疏远了许多。想不到,她今天竟然找上门来了。
真的象有历史重演的恍惚感,其峻只觉得自己的脚步从未有过地沉重,站在客厅的边缘,日光稀薄地照在紫檀木家具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灰扑扑的陈旧感,那个美丽倔强的少女仍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歪着头凝视着墙壁上悬挂着一副西洋油画,姣如羞花的轻浅的一个剪影,仿佛如同那油画里定格的瞬间。时间的光亮,一晃而过,他只看见自己的惶恐与茫然停在了那里,只怕再前进一步,便将一切都打翻回从前。
盼莺听到细微的呼吸声,有些急促不安,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我是不请自来了。”
其峻迷惑在那春意盎然的笑容里,好一会儿,才走了进来,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道:“我只怕请还请不到呢。”
盼莺的脸色微微一红,半晌才道:“其实,我是无事不登三保殿的。”可是又停顿了下来,仿佛很难说下去,只得站起身来,走到了窗前。已经是这个时节了,院子里仍旧是姹紫嫣红的一片欣欣向荣之象,有一棵高大的榕树扑腾如扇子般大小的叶子,潇潇洒洒地迎风招展着,绿意葱葱地,仿佛还是阳春三月。
其峻也不言语,只是怔怔地望着她俏丽的背影,淡黄色的绮云绸旗袍上绽开着大朵大朵的朱色牡丹,壮观艳丽,纤细的腰肢,伶仃而瘦弱,仿佛有些不堪重负的娇嫩。他的心变地越来越软,软地想要不顾一切地替她解决一切困难。
盼莺依旧没有回头,淡淡地道:“我娘家有个远房表哥,前些时候被你的部下给抓起来了,他是因为小时候家道败落了,所以才走了上…歪路…他娘来求我母亲,要死要活的,母亲因为抹不开面子,只得答应下来,我爹爹是断断不肯帮忙的,母亲只得跟我表姊求情,希望表姊夫能向你通融通融,可是表姊夫一听是这种事情,如今昆明城里又是这种局面,便也给回绝了。我是没有办法…其实他…原是我从小订过亲的人…父亲却嫌他不长进,又门不当户不对的,强逼着他退了婚。他拼力地想赚大钱,不过也是想争一口气给我爹和…我看…我虽然并不属意于他,却总觉得他变成今天的样子,我也应当负上主要的责任…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送上性命呀…否则…我也不会厚着脸皮来找你…明明知道会给你耻笑看不起…可是我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她竟然流下泪来,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过来,伸出手来,僵持在半空中,好一会儿终于落在她的肩上,而她就势倚向他的怀里,轻声啜泣起来。鼻间全是她的馨香之气,他动也不敢动,只拍打着她的背心,柔声道:“没事的…没事的…”
短短的相持,如同经历了千劫百难的人生,他已经苍老了许多,守着现成的救命稻草,真的没有精力和信心再继续对抗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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