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已经是可以称之为春天的季节。
在水池边站了不知道多久的绫稍稍回了神，她看了看自己因为长时间泡在水里而在指腹上泛白皱起的皮肤，接着用放置在一旁的软布轻轻的擦干了双手上的水渍。
她就这么站着走了多久的神？
毫无意义的自问，绫自己也知道。所以她只是在念头闪过脑中的一瞬后就没有再去理睬，在踌躇了一会儿她应该做什么才好之后，才猛然发现自己根本还没有把水池里的碗洗好。
……她到底在做什么啊？
无意识的叹了口气，绫把有些松开的衣袖往上卷了卷，然后再一次把自己的双手浸进水里。
夜里，窗子外面只听得见风的声响，没有说话亦或是脚步声。毕竟已经过了正常就寝的时间吧？最近总是在和战争打交道的队士们很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的休息，为了下一次的作战可以用更好的状态投入，现在还在土方副长带领下的大家早就乖乖的睡了。
绫把最后一个碗用水冲干净后擦干放在一边，随后下意识的伸手探向自己的腰侧。
从五年前加入新选组开始就一直佩戴着几乎从不离身的武士刀，已经不在那里了。
大概是在伏见奉行所那次战役后，意识到绫腿伤的土方就渐渐的将绫排除在战斗力之外了。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自鸟羽伏见之战后，淀千两松之战、桥本之战、甲州胜沼之战*，绫没有一次参加进去，被安排的也尽是一些援助或者筹备军火的二线工作而已。
等到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绫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土方副长应该是发现了她因为膝盖受伤导致行动不便的事实。尽管她为了不给新选组添加更多的麻烦甚至是对平助也没有提及过自己受伤的事，可对方是土方的话，被发现也不会觉得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总司的病，最先意识到那可能是肺痨的，也是土方副长。
将洗好的碗筷整齐的摆放到固定的位置上，绫透过敞开的窗户看着挂在空中的月亮，虽然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连续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的身体也发出了抗议，可绫还是没有回房间去睡觉的意思。
总司先生……
在她加入新选组之后指导她剑术的人，前段时间开始就因为越发恶化的病情被近藤局长和土方副长两人强制其脱离新选组，转移到了浅草地区的松本医生家里修养。绫最近一次见到总司，还是在她和平助为了筹集军火而去拜访松本良顺医生的时候了。
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不长也不短的分别，再会时意外的没有产生一丝熟人相见时应有的感动。绫还记得当时在房间里看到穿着白色的单衣坐在床铺上的总司，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她分不清这到底是为了不让她担心才做出的刻意掩饰、还是总司已经养成习惯而下意识露出的表情？不管是哪一种，至少她知道，在她面前的总司，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微笑。
身体已经糟糕到了何种地步，并不是通过语言的交流，光是一个表情就可以了解。
也许，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总司先生了。
直到现在，绫也是这么觉得的。
***
又在厨房里站了多久，绫一点概念都没有。
只是单纯的觉得身体已经疲倦的快要支撑不住了，她才试着思考要不要回去休息的问题。可能是脑子也很疲倦的原因，问题的答案形成的速度很慢，在结果出现之前，她的思考就被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啊，果然在这里啊……去房间找你也没有找到，还想这种时间你会去什么地方呢……”
平助的声音。
熟悉的不能再更熟悉的声音，即使不去分辨也可以做出判断。
就算如此，绫还是产生了微小的疑问。
毕竟介于种种原因，平助并不方便出现在碰到任何都不奇怪的厨房，而事实上他在变成罗刹后也就没有再在这里出现过。虽说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出他是因为在绫的房间里没能找到自己才会找到这个地方来的……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平……”绫在转过身的瞬间愣了愣，“……是平助吗？”
“啊？你在说什么傻话，不是我还能是谁？”陌生的青年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他下意识的轻轻拉扯着让他觉得很不舒服的衬衫衣领，在发现绫除了愣愣的盯着他看以外没有任何举措后，抽了抽嘴角，“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啊……果然很奇怪吧？这身打扮。”
棕色的头发、碧绿色的眸子……以这两点特征再加上声音来判断的话，眼前这个完全像是变了一个样子的人果然还是平助吧？可是，原本很长的头发忽然被剪成了零碎但十分清爽的短发，看习惯了的和服打扮也变成了完全不熟悉的白色衬衫加黑色马甲的风格……
绫把‘请问您是哪位？’的问题吞下了肚子。
“绫？？果然这样很奇怪吧？！我还是回去把衣服换了吧！这布料滑滑的贴着皮肤本来就很不舒服、衣领这里也是，勒着脖子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来……虽然土方先生说要用洋枪战斗的话穿成这样比较方便……还是算了！你等一下，我这就回去换了……”
“啊……不用换也可以。”绫急急忙忙的拉住因为自己长时间的沉默而变得极度不安的平助，“并不是觉得奇怪才不说话，只是忽然改变了形象有些反应不过来了而已……很适合你。”
“哦……哦！既然你说合适的话……我就这么穿着好了……”
气氛莫名其妙的陷入了微妙的尴尬中，平助觉得自己因为绫的一句‘很适合你’就可以迅速平静下来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什么啊！他是穿了新衣服以后希望得到妈妈赞赏的小孩子吗？！再说了他好像也不是为了衣服的事情才来这里的吧？！！
“平助，来这里找我是有什么事？”
“诶？啊……那个……是的。”绫的反应真的太过平静了，让平助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意的事情多少让他感到沮丧起来，不过绫的话还是很好的让他想起了他来这里的最初目的，“是有些话要说，方便的话到我那边去吧？”
说着，平助看了看门外，绫领悟到平助举动中的意思——在这里可能会碰到普通队士，她干脆的点了点头，跟着平助一起离开了厨房的大门。
……还是觉得，有些不习惯呢。
保持着不远不近的间距走在平助身后的绫，她抬头便可以看到的平助的背影也和记忆中的形象相差很大。是发型的原因？还是服装风格的原因？随便是哪个，绫都觉得这样的感觉并不坏。
……黑色的无指手套，这种打扮，稍微有点帅？
被脑子里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但随即，脸颊微红的少女就稍稍压低头，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偷偷的、露出无声的笑。
***
从厨房走到平助的房间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
走进房间后，绫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整理好的包裹被放在墙边，她有些不解的看向平助，后者也只是顺着她之前所看的方向看了一眼后，便什么也没有解释的在地板上坐了下来。
“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说。”
“……和那个有关吗？”
绫指了指墙边的包裹，在得到平助的点头答复后，也在平助的对面坐了下来。
“刚才，土方先生给我看了一封信。是从仙台藩的藩主那边发出的，给所有旧幕府的部队的联盟邀请……内容大概的是说要号召大家奋发团结，一致抵抗新政府军之类的事。”
仙台藩的事情，绫多少也从其他队士口中听到不少，似乎是最近发展起来的，本营的位置就在紧挨着会津藩领地北边的地方。虽说她现在已经不被安排参加前线战役了，可是眼前是怎么样的一种形势，她也是清楚的。至少像是自己属于哪一边的阵营这类的问题还不会搞不明白就是了。
就平助所说的那样，有人发起号召，让同一阵营的势力联合起来抵抗敌军，应该是好事才对。
绫没有说话，她隐约的觉得，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写这封信的人，署名是山南敬介。”
“是山南先生？”
“嗯，除了他，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在二月的时候忽然不辞而别的山南先生忽然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他们面前，是谁都不曾想过的。但绫依旧为山南敬助的平安感到了安心，这只是短短一瞬的情绪，之后更多的考虑以及担忧让她的神情变得更为严肃。她联想到平助的态度还有那只放在墙边的包裹，最坏的可能性已经在她心底形成。
山南离开新选组的时候，带走的唯一的东西就是罗刹队。如果他真的占领了某个藩并且自立为王，虽说多一个势力对现在的战局会更为有利，可是新选组绝不可能让罗刹的存在曝光于世。
如果没猜错的话，土方对平助所下的指示应该是——
“要去阻止他吗？”
“……是的。”
“就平助一个人？”
“这个还不知道。”
不知道？
绫本来是觉得新选组大概会因为某种原因不方便插手，所以会让平助单独行动。而且他又这么煞有其事的来找她，和她说有事要和她说——难道不是因为平助决定好了要单独一个人去仙台藩所以来和她道别的吗？就像是当初他决定随伊东离开新选组的时候一样……不是吗？
“我确实有想过，就这么一个人去仙台藩找山南先生。”彻底看穿了绫的想法，平助苦笑着说道，“不过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不行，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是不行的……”
他没有那样的自信，在连续不断地战斗中还可以保持理智到最后，一边承受着发作时的痛苦一边还要提心吊胆的计算着自己还能活多久的事……只有他一个人的话，说不定在中途就崩溃了。
变成这样不行，绝对不行。他已经决定了要在找到恢复身体的方法之前都努力活下去，在这种地方放弃了的话，怎么可以……
“所以说……我也只是想要问一下……并没有强迫的意思。”
绫觉得，她大概知道平助想要说什么，可是又觉得，她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像是一下一下敲打在她心头的，出自平助之口的语言，让她的心跳无法很好的平静下来。
“……绫，能和我一起去吗？”
不是，‘在这里等我’而是‘能和我一起去吗？’。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绫觉得很满足了。
“只要是平助说的，对我说‘跟着我一起来’的话，不管是哪里我都会一直跟着去的。”绫在短暂的停顿后像是要否定自己所说的话一般，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对……就算是平助没有说，我想我大概也会跟着去。不管走到哪里，我都会紧紧的跟在平助身后，绝不离开。”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因为不安而扯着他衣袖的手如今已经被他牵在手心里，决定了直到死之前都不放手的紧握着。
说了‘想要让你一直留在我身边’的他和说了‘不想和平助分开’的她，心情是同样的。
“是这样的呢……”平助因为放松而笑出了声，“那就，跟我一起来吧。”
“嗯！”绫也笑着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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