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应三年，十二月。
——距离油小路事变过去整整一个月。
当时引发的各种骚动在这个时候也已经渐渐平息，在那场战役中死去的同伴们的葬礼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办理妥当，可是那之后过了很久，新选组里忧伤的气氛依旧没能消散。
就算是现在，绫还是能够想起八番组的队士们在藤堂平助的灵牌前伤心哭泣的模样。
那日的油小路事变对新选组是不得了的大事。
暗杀了伊东先生、围剿了御陵卫士、被萨摩藩和长州藩联手夹击、今若千镜的死亡……
以及，重伤的平助，成为了罗刹。
当晚被送回屯所的平助奄奄一息，前因后果绫并不清楚，只是在她跟雨泽回到屯所的时候，平助已经选择喝下了变若水——那一头的白发和赤眸，触目惊心。
当然，平助的事情对外宣称死亡，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个真相。
现在的绫正穿着羽织在京都的街头巡视，她的腿伤花费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完全的康复——看来骨头上的伤害复原比起单纯的皮肉伤害要困难的多，而且最近偶尔也会觉得隐隐作痛。
跟在绫身后的队士们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绫再一次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什么异状后决定今天还是早早收队回去屯所休息。绫伸手随意的搭在自己腰间的两把武士刀上，在穿过两条街道后的转角处，碰到了同样打算早早收队回去的源先生。
偶遇的两人先是一愣，然后井上源三郎对着绫笑着点了点头。
汇合的两队人马，慢慢悠悠的晃向了屯所的方向。
不动堂村比起以前的西本愿寺以及八木邸距离京都街道要更为接近，他们走了没多久就回到了新选组的屯所，绫在门口解散了队伍，跟在三三两两散开的人群最后，一边褪去自己身上的羽织，一边和疲倦感对抗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她躺在被铺上，想睡却又睡不着。过了一会儿绫便爬起来，拿着放在房间角落的木刀——近藤老大见她练习勤快就干脆分了一把给她专用了——绫走到了后院，还没挥上几下就碰到了左之助和新八两个人。他们看到绫显得很高兴，一个人拉着她的手一个人拿走她的木刀，不由分说的就把她往厨房的方向拖了过去。
“请问……那个……怎么回事？”
左之助他们的步伐有些大，跟在他们身后的绫脚步急促，让她觉得膝盖又开始疼了。可能是注意到绫脸上的痛苦，左之助他们略带歉意的放慢了脚步，踌躇了半天才缓缓开口道。
“其实是这样的，关于千鹤……”
一听到千鹤的名字，绫沉默了。自从千镜在油小路殒命后，千鹤躲在房间里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到目前为止一次也没有踏出过屯所的大门，更不要说像以前那样积极外出寻找雪村纲道的事情了。绫自己也曾一度陷在平助生命垂危的惊恐中，她一直到平助脱离了喝下变若水所要担负的危机后才缓过神——这样的她没有办法找到妥当的言辞来安慰面对着更大悲伤的千鹤。
绫其实在这些天里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那一天她没有丢下千镜她们去找平助，是不是千镜就不会死？如果不是因为她一时冲动的和不知火动手……平助是不是就不会受到重创？
被埋进记忆深处的画面苏醒了，绫想起平助的长刀孤零零的插在地面里的画面，想到之后从平助嘴角淌下的鲜红的血……她不禁轻轻颤了一下。
就连新八和左之助和她说了些什么话也没有听清楚，只是几人在距离厨房还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下，左之助他们一边松开了手一边压低声音和绫说希望她可以多陪陪千鹤，她才猛然回神，然后点头。
原来已经到了准备晚餐的时间了。
绫一个人走进厨房的时候，就看到千鹤一个人忙忙碌碌的做着料理，在一旁的空台上整齐的排放着大家的晚餐。也许是觉得不忙碌到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思考就不行，千鹤不仅仅打算把新选组的晚餐准备了，甚至还把连罗刹队的那一份也都算了进去。
虽然这么说，现在在罗刹队里的，也仅仅只剩下两个人而已。
整个罗刹队都在风间闯入新选组屯所的那天夜里近乎全灭，唯一存活下来的山南敬助对于自己亲手培养并且曾一度自豪的成果一夜之间归为虚无的事实深感悲痛。而本来就不是很热闹的宅子也在只剩下两个人的情况下变得更加冷清起来。
“小绫……？”终于发现呆站在门口的绫，千鹤很快的用笑容掩盖住刚才露出的呆滞表情，“来得正好，可以帮一下忙吗？那边桌子上的葱，请切成葱花给我。”
顺着千鹤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能找到那堆待宰的青葱，绫立即抛开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洗了个手就开始切葱花。两人也不多话就这么忙忙碌碌的工作了会儿，完全的把东西都料理妥当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稍显黯然，这一次不用千鹤提醒，绫主动的把饭菜一份份的端到了大厅里。
差不多全都弄完了以后，干部们也陆陆续续的来了。绫正坐在千鹤看着她依次给众人添饭，抬头就看到左之助和新八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拉开门进来，三个人对视的瞬间便不约而同的笑了笑，接着更多的人跟着涌进大厅，一个个的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开始吃饭。
好像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变。
绫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吞咽着嘴里的米饭，注意力却毫无目的地的四处游移着，最后停在了土方副长身旁空着的那个座位上。
看来总司今天依旧是不方便起床的身体状态。绫夹了一小口米饭塞进嘴里，想着在吃完饭以后大概还是和之前几天那样，由千鹤帮忙送去总司的那一份晚饭以及每天需要喝下的药。然后罗刹队那边的晚餐依旧是由绫负责来送……
绫把嘴里嚼了很久的白米饭咽下，手里的筷子却没有跟着再去夹起下一口饭。
……忽然觉得，不想吃了。
***
两人份的饭要一个人来送，也就意味着绫需要跑两次才能完成。
绫第二次拉开那扇横拉门的时候，是抱着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伸手的。好在房间的大厅里还是没有人，她前一次送来的那份饭菜还好好的放在原地，并没有任何人动过的迹象。
这样的话，她可以理解为还没有人发现她来过这里吧？
心里的不安稍微平静了一点，绫将手上的第二份饭放在门口附近的地上。现在时间还不是太晚，至少天色还没有彻底黑透，借着微弱的夕阳光芒还隐约可以看清房间的全貌，只是还是会有一些小角落被掩埋在阴影下，让人下意识忽略不去在意。
绫站起身，走之前又看了一眼并排放在墙边的两份饭，接着返身打算跨出门口。
结果冷不防的在快要走出房间的时候被什么人忽然拉住了手，接着对方直接将她拽回了房间里——绫的腿不争气的在想要挣扎的瞬间痛了起来，她不禁皱眉，没被拉住的手做出了手刀的手势，正打算借着对方的力道就这么挥手劈过去的她在看清站在她面前的那个人的脸之后，整个愣住了。
那张脸的主人，名叫藤堂平助。
手刀硬是停在距离平助脑袋还有一公分的地方急刹车，绫尴尬的看着平助显然是被吓到的惊悚表情，下一秒她就立刻收回了手，头也压得低低的，一双眼不知道该看向哪里才好。
所以也不可能看到平助因为自己逃过一劫而松了口气的模样。
平助刚才还真的以为自己会被绫一手刀劈到。考虑到绫的手劲和速度，他都不清楚自己这具已经不属于人类范畴的身体挨下来是不是还能毫发无伤——万一一个不小心的晕了之类的也太丢人了。
他偷偷的呼出一口气，却又马上严肃了脸。
被平助抓在手心里的手，虽然力量很微弱，可他依旧可以感觉到对方正打算挣脱。
意外的是他竟然就这么放了手，绫被他突然的举动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愣愣的看着平助越过她身边，然后弯腰一手拿起墙边的一份饭菜，又接着掉过头往大厅的里面走。
“啊……在那里稍微等我一下行吗？”走到门边的平助终于想起自己该说些什么了，他侧过半身，用空着的手指了指绫附近的地板，“不要再像之前几次那样逃走了。”
原来他知道……每次绫在偷偷把晚饭送来之后就逃走的事情……他全都知道。
绫沉默的拉上了大厅的门，想要逃走的念头在平助的话说出口的同时就已经消散了。她默默的将自己埋没在完全黑暗的阴影下，一如既往标准的坐姿，绫的后背直的简直可以和后面的墙壁平行。
不一会儿平助就从那扇小门对面回来了，他本来还对房间里漆黑一片的状态感到吃惊，就在他几乎认定绫肯定是逃走了的时候，很习惯在夜间活动的眼睛在房间的角落里捕捉到了她端坐着的身影。平助不自觉的笑了下，然后快步走到她身边也跟着坐下。
只是他的坐姿比起绫来说要随意的多了。
平助吃着绫送过来的饭，两个人沉默着谁也没有开口。她途中有好几次偷偷看向平助的侧脸，就算她的夜视力不错，眼睛也大概习惯了房间里的黑暗，可她看到的依旧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绫呼吸很谨慎，光是坐在这里她都觉得可以闻到充满了整个屋子的血腥气味——这是谁的血？还是变若水？绫还不能很清楚的分辨出来，只是这样的空气让她觉得不舒服，会逼迫着她想起山南在她面前第一次罗刹化的样子……还有，让山南先生痛苦了很久的挣扎。
山南敬助曾经对她说，喝下了变若水的他已经死了，不再是活人。
那平助呢？现在坐在她身边吃着饭的平助……又是怎么想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答案，绫觉得其实并不难想到，可是她也不敢去思考，她害怕得出了和山南一样的答案，然后再一次对某些重拾了的希望感到绝望。
“……我还活着。”
撕裂了沉寂的声音像是探知了她内心想法一样的在她耳边响起，绫怔住，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竟走了神。平助侧过头来看着她，手上的筷子早就被搁在空碗上。
他轻轻的牵起了绫的手，握着它贴近自己的心口。
然后，如同宣誓一样严肃的，重复了之前的话。
“没有死……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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