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年纪略长一些,经历的事情多,有分辨的能力。八弟、九弟还有侄儿们,对世事却一知半解。”齐王不紧不慢地说,“众口铄金,水滴石穿,不得不防。”
他虽是谦谦君子,却也有不可触碰的逆鳞,魏王三番两次踩到了他的禁区,齐王岂会手下留情?你不是喜欢躲在暗处,尽做些卑鄙无耻的小人行径么?我就把你的真面目给揭露出来,让你暴露在阳光下!
梁王对朝中某些人的举动,本就厌烦头顶——总有那么些人,以为天底下只有自己最聪明,让他这个做皇帝的防着打大哥,防着三弟,防着九弟……或者说,觉得他会防着这几个与他有一争之力的兄弟,故与诸王们保持距离。
他这几个兄弟,本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你都做得这么明显了,我岂会察觉不出?若是一直用这种态度来对待他们,只怕是没有反心都要被逼出反意,梁王又不是傻,怎会自毁长城?听齐王这么一说,更觉魏王其心可诛,皱了皱眉,便道:“既是如此,我便好好与他‘讲道理’。”
最后三个字,咬牙切齿,异常冷肃。
齐王知二哥将这件事放在了心里,从今往后,魏王定会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侄儿们还小,少让他们和老六接触。”
对一个满心都是皇权富贵,心思深沉的阴谋家来说,与其红刀子进白刀子出,还不如软刀子磨肉。让他一世都不得不匍匐在皇权的脚下,满腔的阴谋诡计无处使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屈居人下,空耗年华”。
如果他觉得风花雪月无趣的话。
倘若魏王还要蹦跶,齐王不介意慢慢陪他玩,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和精力,魏王?跳梁小丑而已。
只要魏王不死心,就一定会打梁王几个儿子的主意。齐王太了解这个兄长了,梁王在军队中混过一段时日,还更名改姓去剿匪,骨子里就带着一种杀性。真要惹到了他,多少个魏王也不够折腾的。
何况,还有我。
齐王微微一笑,见韩王满脸不耐,秦王不住画圈圈,不由笑道:“等很久了?”
“才,才没有!”秦王忙不迭地回应,韩王眉头跳了跳,抱怨弟弟:“你这个马屁精!明明我都来回母妃宫里一趟了,哪里不久?”
“藏锋还要去兵部,今日怕是见不到。”齐王笑吟吟地说,“大哥,咱们带这两个小家伙去东市逛逛吧!”
秦恪与王妃莫氏形同陌路,给他生下了长子的孺人周氏也露出狰狞面目,王府中一度乌烟瘴气,他索性将两人都闲置,府中庶务交由长史打理,妾室们见状,战战兢兢,不敢违逆,日子反倒太平了不少。眼见自己的儿子们非但都是庶出,也有一股褪不去的小家子气,失望之余,他便忍不住将爱子之心转移到了弟弟身上,压根不会拒绝韩王和秦王,尤其是秦王的要求,闻言立刻应道:“多带些侍卫。”
“这是自然。”齐王有些无奈,“还望大哥费心。”到底君臣有别,侍卫未必就看得住这两个少年,还得他们两个做哥哥的,一人扯着一个。
东市多金石、古玩、字画,秦恪、齐王看得津津有味,秦王呢?
一个劲拆台。
“大哥,我记得这幅画真迹在你府上。”
“三哥三哥,前年生辰,不是有人送了这幅字的真迹给你么?”
“咦,这花瓶我在家中见过……”
嘻嘻哈哈,言辞犀利,声音不大,足够清脆悦耳。店家眼角直抽,若非瞧见他们背后的侍卫,知晓他们家大业大,险些就要将他们请出去了。
偏偏秦王就是个不会看人眼色的,片刻就失去了兴趣,对哥哥们咬耳朵:“大哥、三哥,明知是赝品,你们为什么还要观赏啊!”
齐王哭笑不得,刚要给他解释,一直蔫头耷脑的韩王来了劲:“就是就是,咱们去兵器铺子看看吧!”
“又胡闹,不是说了不准让你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么!”秦恪揉了揉韩王的头,“哪有什么兵器铺子?”大夏虽是太平盛世,铁也是受管制的,怎么可能大张旗鼓开什么兵器店。再说了,即便是有,天下好匠人都齐聚在皇宫,无不以成为御用工匠为荣,民间哪怕人才辈出,也会被搜罗过去,除了那等陪葬君王陵寝的绝世名剑之外,又有什么能胜得过皇子们用的武器?
韩王一听,又蔫了下去:“这样啊!”
大概是弟弟毛茸茸的脑袋感觉很好,秦恪忍不住又摸了两把,才笑着说:“走,大哥带你们看百戏去!”
宫中一向崇尚“雅乐”,加上这几年气氛低迷,接二连三的白事,谁也不敢奏乐,韩王和秦王长这么大还没瞧过这等稀罕,哪里还拔得出眼睛来?兄弟俩手舞足蹈,咋咋呼呼,看到入神处,眼睛都不眨一眨,小脸憋得通红。
这般情状落入旁人眼里,实在是可爱非常,一名雪肤花貌的少女忍不住微笑,拉着自己的妹妹:“柔娘,你瞧——”
她已是难寻的佳人,偏偏她的妹子更胜一筹,虽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面貌尚且稚嫩,却能窥见日后的倾城风姿。这名唤作“柔娘”的小姑娘顺着姐姐的目光,往韩王和秦王的方向看过去,韩王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忽地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这个“正在嘲笑他”的小姑娘。
小姑娘非但没吓到,反而冲他甜甜地笑了笑,韩王有些挂不住,刚要上前,齐王还没动呢,秦王先回过神来:“八哥,你要做什么?”
“都说了不许叫我八哥!”韩王恼羞成怒,一张脸差点成了猴屁股,“我才不是八哥,更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秦王摸摸后脑勺,有些不解:“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喊……”
“啊啊啊啊!你还说!”
“他们兄弟感情真好。”少女羡慕地看着这一幕,有些惆怅,“若是咱们家也能——”
柔娘挽着姐姐的手,温言道:“没事,姐姐,你不是还有我么?”身为小官之女,父亲忙着仕途,母亲忙着交际,长子是顶梁柱,弟弟也要好好读书。幼子幼女合该被怜惜,只有她们这些不上不下,生得又美貌的姑娘,过得战战兢兢,明明呆在自己家里,却要竭力讨好至亲,或许能避免所嫁非人的命运。
少女轻抚妹妹的鬓角,没说什么。
“说起来,还要感谢苏将军,若不是苏将军赞了父亲调粮有方,父亲也不会高升,咱们也见不到长安繁华。”柔娘年纪虽小,说话却有条有理,“无论去了哪里,咱们也能说,自己是到过长安的人啦!”
两姐妹亲密无间地说着话,韩王却越想越觉得——这两人肯定是在看自己笑话!想到自己刚才一副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越发憋屈,便将侍卫招了过来:“你们去查一下,那两个小娘子是哪家的。”
侍卫一惊,下意识地看着齐王,便听齐王说:“去吧!我自有分寸。”与其拦着韩王,倒不如让他知道,知道了又能怎样?有他看着,断然出不了事情。
秦王眼珠转了转,笑得促狭:“莫要惊扰了对方,日后见面,也要恭敬些。”说到这里,坏坏地看了兄长一眼,“八哥,要不我给你算上一卦?你这面向……有点惧内啊!”
“混说!”韩王险些跳起来,“我会惧内?也只有你这种胆小鬼,才会被女人欺负得动弹不得!”
事实证明,做人不能太铁齿,秦王殿下也颇有神棍的资质。
若干年后,秦王坐拥诸美,左拥右抱,好不快活。韩王殿下呢,娘子一挑眉,老虎立刻变成了乖乖的猫儿,半点脾气都没有。饶是如此,韩王妃仍与新蔡公主好得一个人似得,隔三差五就要去公主府“小住”,或者请新蔡公主来自家府上,亲密无间地话着家常,晚上还常常睡一起,把韩王赶去睡书房。
韩王殿下独守空房,哪怕将儿子推出去撒娇卖萌,也没半点作用。夫纲不振,兄弟聚会的时候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实在是……颜面无光,雄风不存啊!
卫拓静静地看着似水的流年淌过,脸上始终带着清浅的笑意。
这合该是梦。
只有在梦里,才会有这样好的情景。
或许,这又不是梦,又或者,有人做过一样的梦,知晓故事的结局,才会让他的整个人生都不再一样。
乐平公主、莫鸾……
到底从哪里开始,故事才有了分歧?
或许这真是他的梦境吧,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环境倏地一变,陌生到不真切。无论是四周的建筑,还是这些人的穿着打扮,甚至屋内的摆设,都是这样的奇怪。他看见一个少女趴在桌上,咬着笔杆,挠着头皮:“汉景帝后头是汉武帝,夏武帝后头是夏景帝,汉武帝刘彻,夏武帝秦望,夏景帝秦宵……这些古人知不知道照顾考生啊!头都大了!”
夏景帝,秦宵?
梁王殿下现有的几个儿子中,似乎没有这个人,倒是魏王之子……卫拓正狐疑,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了大夏,邓凝站在窗边,自言自语:“他说他叫秦宵,可秦宵不是夏武帝秦望的小儿子么?怎么会是魏王的嫡长子?难道我历史学得不好,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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