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网游竞技 > 陌上花 > 第八十一章 秋心两半 上

??直到天光熹微,瑞成王和冰寒殿主才算是喝完了酒。

  凉风一吹,都清醒了不少。

  今天他们二人都要上朝,秦书画回到客房去梳洗,瑞成王先回了瑞吉院。

  还没到门口,远远看去,他便愣住了,酒彻底醒了。

  一个黑衣单薄的身影在门口侧边,垂手低头,脊背笔直,安静跪着。

  瑞吉院的下人人来人往,没有人理会他,走近几步,秋日的早晨草间都是晨露,连他头上都似薄薄覆了一层霜。

  慕容焯成觉得,似乎自己的呼吸也窒了一窒。

  齐寿从里边出来,一眼看到他,“王爷,您回来了?怎么喝了一晚上的酒啊!”

  慕容焯成没说话,一直跪着的人却听见,转了个身,叩头,“属下见过王爷!”

  “嗯”

  好久,慕容焯成才算是应了一声,向里边走去。

  早膳期间,瑞成王一句话都没有说。

  齐寿和明凯几人都想,是不是秦殿主和王爷说什么了?王爷不高兴了?

  直到用过早膳,慕容焯成才把影凉叫来,吩咐:“带恕儿过去吃饭。”

  影凉和缓归都愣住,半天没接话,慕容焯成站起身,重复:“去吃饭。”

  影凉终于明白过来,拉着还稀里糊涂的缓归赶紧跑了。

  瑞成王沉了一早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那么一点笑容,换好朝服走到院子里,缓归也吃完了,慕容焯成点点头,又吩咐:“以后不要回明园吃饭了,早中晚都跟你诸葛叔叔和影凉大哥一起吃,他们什么时候吃你什么时候吃,他们吃什么你吃什么。”

  缓归呆呆点头,慕容焯成瞪了眼他旁边噙着笑意的影凉,加了一句:“要是敢再惹祸,就让你影凉大哥陪你一起挨饿。”

  影凉立刻垮下脸,缓归赶紧应了,瑞成王这才满意,想想又道:“影凉,去给恕儿找件衣服换,一会还要去见皇后娘娘。”

  走到门口,秦书画已经伸着懒腰在等着了,见了他们打了个招呼,就自己先钻进王府马车里了,瑞成王对诸葛沧海道:“回去和影凉好好准备,今天不用你们跟着。”

  诸葛沧海点头进去,齐寿站在车旁,看王爷很有耐心地等三公子,影凉不知道哪里找的一件稍好一点的衣服,穿在缓归身上宽松肥大,慕容焯成哭笑不得,对齐寿道:“晚上回来做几件像样的衣服去。”

  齐寿看得明白,忙应了,瑞成王点头,让缓归跟着他赶车,几人这才向宫里驶去。

  

  到了宫里,有个小太监在门口等着,见到他们忙迎上来,说皇后在霓裳宫里等见三公子。

  缓归随了他过去,嘉荣皇后早已在等他,缓归还未行礼,便被皇后拉了起来。

  屋里早已没有别人,皇后方道:“恕儿,你就在姨母这里坐着,陪姨母说说话,放心,有你父王和七哥在,别人不敢动你。”

  温暖柔软的素手握着他冰凉的手指,缓归摇头,轻声道:“娘娘,这些事,本不值得皇子去做,但如果瑞凌王受到打击,对皇子却是有利,只是以后,不能再让皇子冒这样的险。”

  皇后手一紧,“恕儿,别乱说,你哥哥帮你是理所应当的,哪里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缓归垂眸,轻轻抽手,“娘娘,皇子是您和皇上的儿子,不是属下的哥哥。”

  “恕儿”

  皇后看了缓归许久,一把将他搂在怀里,泣不成声。

  “恕儿,不要这样说,不要这样说……”

  缓归伏在皇后肩头,目光却早已穿透紧闭的门窗,不知看向何处,深黑的眸子里,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霓裳宫外,秋阳正暖,宫女太监们闲坐微笑,气氛平和安静,而朝堂之上,已是一片肃杀紧张。

  整整一个上午,霓裳宫的小太监每隔半个时辰就将打探来的消息报告给皇后和三公子。

  瑞凌王坚持要杀了他妻弟执事的暗卫偿命;

  七皇子据理力争;

  瑞成王指认邢五已不是暗卫执事;

  冰寒殿主秦书画亲自上殿作证;

  十年前,以邢五为首的几个暗卫执事滥用职权,乱杀无辜,被殿主秦书画逐出冰寒殿,撤去执事之位;

  秦殿主上书并未到达皇上手里,不知被何人截去,而邢五童全等回到九五堂,被分散到各个王府当差;

  皇上大怒,下旨彻查此事,查明之前,瑞凌王禁闭于府,与当年之事有关执事收监刑部大牢,暗卫楼恕收监九五堂。

  缓归劝慰了皇后好久,才起身离开霓裳宫,他刚走,另一个小太监便悄声过来,“娘娘。”

  “什么事?”

  “卫公公说,九五堂都打点好了,娘娘不必担心。”

  皇后点头,但眉间愁云不展,目送缓归一直离开她的视线,才缓步回宫。

  

  宫门口,瑞成王和七皇子对面站着,秦书画在不远处打量着宫门。

  缓归跪下行礼,慕容焯成道:“跟本王回去。”

  缓归一愣,慕容尧宽扶起他,低声道:“恕儿,我们换个方法,这样太冒险了。”

  缓归轻轻一笑,摇头不肯,慕容尧宽温声劝慰,慕容焯成却只看着他不说话,缓归沉默一会,道:“王爷,属下是当年冰寒殿排名第一的暗卫。”

  慕容焯成愣住,缓归抬头,嘴角轻扬,微笑,眼中闪着他第一次看见过的光芒,似是坚定,似是执着,似是安慰,又似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自豪。

  阳光下,十七岁的少年看着他的父亲和主人,微笑着说:“属下不仅是总排名第一,属下的剑术、轻功、布阵、兵法……都是第一,还有——熬刑。”

  慕容焯成脸上的表情僵住,看着面前微笑的少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温和的嗓音还在他耳边回响。

  “王爷,属下熬刑——也是第一,属下不会对他们透露一字一句,属下在冰寒殿的熬刑记录,师父知道,还有年初,在九五堂,丁统也会作证,请王爷——放心。”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回答,其他的大臣都已经离开,只有他们几个,寂静无声。

  放心,请王爷——放心。

  这么多年里,这孩子说过多少句这样的话了,这日的阳光太浓,慕容焯成觉得有些耀眼,抬手轻轻挡了挡,那张清俊的面容便模糊了起来。

  慕容尧宽咬着下唇,在听到了缓归说“熬刑”二字时,他便已经明白了缓归的意思,而那两个字,刺得他心口痛,耳边猛然响起西巡之时听到的那句话。

  一月有余,未有j□j。

  那次,是为了他吧!

  是为了他,那个和他同龄的少年,只是为了保护他的时候不会出现一点差错,被送到九五堂再次熬刑。

  早已习惯了王爷发怒的时候,可是这样,缓归却有些无措,握了握手指,抿着唇,不知该不该再说话。

  秦书画走过来,踢了踢脚底下,宫门口这样的地方,没有石子没有土块,踢起来的都是尘土。

  好像是很多年前,在寒风凛冽的庭院里,他听到那个年幼的孩子喃喃低语着别人教他的话:记住你的身份,你什么都不是,就像这地上的尘埃,连尘埃都不如。

  “行了,一个瑞成王,一个七皇子,一个听雨阁主,都婆婆妈妈干什么。”

  冰寒殿主想了想,犹豫了一会,还是将手放在了小弟子的肩头,拍了拍。

  “傻孩子,王爷和七皇子都已经安排好了,丁统早已领命,九五堂没有任何人敢为难你,我们都会随时照应,不会让你吃一点苦。”

  

  三个人站在宫门口,目送丁统带着缓归离开,那少年身上穿着的,甚至都不是他自己的衣服,宽松肥大,微风吹动衣摆,反而衬得他更加单薄清瘦。

  秦书画抬手遮着额头,声音飘飘渺渺。

  “离开冰寒殿的前几天,我问他,有没有觉得过委屈?”

  “恕儿说,不觉得,学好了本事,才能保护父王和娘亲,师父和师兄,还有丁远,还有将来会找到丁远的弟弟。”

  “他说,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好,只要他可以在父王和娘亲身边尽孝,只要可以保护他们,就好了。”

  

  城楼之上,明黄色龙袍的男子凝视着下边,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他的目光还锁在那里,似是轻轻叹了口气,问:“你们两个看到了吗?”

  他转头,笑道:“还真是一派父子情深呢。”

  黑衣男子垂眼不语,中年太监却笑着道:“皇上,起风了,还是回寝宫吧。”

  “也好”男子沉思半晌,同意了,走了几步,又道:“今天朝中的事情,皇后知道了多少?”

  “回皇上,该说的老奴都派人说了,不该说的,一个字都没透露出去。”

  “嗯”男子边走边点头,看了一左一右身份地位不同性子截然相反的两人,忽而笑道:“朕身边可是只剩下你们两个贴心人了,你们,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皇上放心”已经有些发福的太监忙谄媚笑着,“皇上对老奴恩比天高,老奴这一辈子,下辈子,都效忠皇上。”

  黑衣男子却只闷声道:“属下的命是皇上的。”

  男子哈哈大笑,当先走下城楼,黑衣男子快步跟上,走在最后的状似无意地回头看了眼高大的门楼,晃了晃脑袋,然后也跟了上去。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

  起风了。

  平静了多年的锦都,终于要起风了。

  让人担心,又让人——期待。

  

  九五堂监牢只负责收押审问有罪的暗卫,严苛和宽待双重体制下,能犯下需要关进监牢重罪的暗卫并不多,现今这监牢里,也不过三五人而已。

  白皙的手腕上套着黑重的玄武锁链,脚下也是叮当作响的镣铐,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当看到他即将住进去的牢房时,缓归却惊讶得半天没说话。

  若说前段日子在段子轩那里的暗室算是他这些年经历的最好的监牢了,那么这间,一点都没有逊色。

  缓归看着显然是特意准备的床榻和矮桌,桌上精致的点心和酒水,一时怔住。

  不知何时来到这里的影凉按了按榻上的几床棉被,颐指气使地指挥着几个小牢头,“这被子不够暖,我家公子怕冷,再去加几条厚的去。”

  几个牢头点头哈腰,正要下去,在墙角四处都巡视一遍的竟武回头加了一句:“这里还不够干净,再打扫一下。”

  缓归奇怪,“影凉大哥,竟武兄,你们在做什么?”

  “三公子”影凉见他进来,嘻嘻一笑,“王爷派影凉过来先视察下,以免这帮人欺负公子。”

  缓归呆了呆,又看向竟武,竟武正色严肃道,“皇子吩咐,不能让三公子受一点委屈。”

  缓归又看了看身后也颇有些无奈的丁统,丁统笑道:“没错,皇子吩咐了,说三公子无错,无故受苦,人心不平,要下官好好照顾公子,三公子放心,九五堂下官全权负责,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到公子。”

  缓归这回听明白了,一时哭笑不得,只得看着他们收拾来收拾去,终于满意之后,影凉摸了摸他手上锁链,又吩咐牢头拿来些上好的布料,在手腕脚腕上仔细缠了几圈,确定不会凉到伤到,才在缓归耳边嘀咕了几句,和竟武出去了,丁统又嘱咐了几个牢头一遍,也离开了。

  监牢一下子静了下来,缓归站在门口,盯着里边看了许久,才慢慢踱过去,然后一下子躺倒在舒服的床榻上。

  这监牢的床榻,比他在明园的床还要舒服百倍,缓归轻笑,索性闭了眼,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还是先养足精神吧。

  如果不出他所料,他等着的人,很快就会过来。

  

  缓归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猛地坐起身,手已经放在了胸前,双眸睁开后,却着实愣了一阵。

  一个人站在门口,正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头发花白,胡子拉碴,连身上的衣服都已经在脏兮兮看不出颜色,满脸都是皱纹,哪怕是使劲盯着他看,那眼睛里还是浑浊的神色。

  他身后的牢头扯了扯他身上的锁链,对缓归一脸歉意道:“这位小哥,对不起了,这牢房本来是这疯子的,今天刚让出来,可是他死活不干了,非要回来住,您看?”

  疯子?

  缓归不动声色打量了几眼,点头,“辛苦大哥了,既然是这位老人家的地方,就请老人家进来吧。”

  说完都觉好笑,好似自己抢了人家地盘一样。

  那牢头对这少年的通情达理极为感激,着实悉心照料了一番,又对那疯子恶狠狠道:“老实呆着,不许打扰这位公子”,这才出去了。

  那疯子却极为老实,窝在角落里,只眼巴巴看着桌上的美食,口水都流下来了,缓归笑笑,对他道:“要不要过来吃点?”

  那疯子连点头都来不及,猛地就扑了过来,狼吞虎咽了一番,才抬起皱巴巴的脸,对着缓归嘿嘿嘿傻笑了起来。

  缓归一手倒了茶递到他跟前,目光却一点不离他身上,疯子显然没有在意,端起来咕咚咕咚喝完,又往前一递,嚷道:“还要,不够。”

  缓归笑笑,直到一壶茶都见了底,疯子才算是不嚷了,嘿嘿笑着,就要去拍缓归的肩膀,嘴里嘟囔道:“兄弟,够意思。”

  缓归不着痕迹避开,疯子一拍没拍到,有些呆,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缓归,盯了半天,忽然道:“你,你好像一个人……”

  缓归一愣,随即敛眉,凝视着疯子的眼睛:“我像一个人?我像谁?”

  疯子呆呆看了他半晌,摇摇头:“不知道。”

  他抱着头后退了几步,靠坐在墙壁上,似是极其痛苦,脸都有些扭曲,止不住地颤抖,只喃喃道:“像,好像,像一个人,可是,可是像谁,我,我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了……”

  榻上少年的眼神变得冰凉,无动于衷看着那人痛苦的模样,看了许久,忽道:“像她,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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