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清沅心事重重,没什么心思喝酒,倒是郡王妃一个人把这一小坛酒喝了大半。
饶是红颜酒不醉人,到这会她也有些醺醺然了。
等年清沅把她送回郡王府,正好赶上郡王回来,听说她喝醉了匆匆赶来,正好和年清沅撞个正着。
几年不见,原先的郡王在年清沅印象里还是个温和的胖子,如今整个人都已经瘦了下来,身材颀长眉目清朗,眼神有几分锐利,除了五官隐约还能看出从前的轮廓外,几乎和以前判若两人。
年清沅不由得欠了欠身歉意道:“抱歉,是我没有照看好王妃,让她喝多了。”
临安郡王皱了皱眉头才道:“无妨。”
两人并没有什么话可说,年清沅很快就准备告辞。
等她走后,临安郡王吩咐身边的长随道:“去沈大人那边问一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
时间一日日过去,两家人相持不下。不仅年家人背地里心焦,连温家那边也不好受。
虽然目前看外头的风声是他们站了上风,但温夫人一日不到京城,一日拿不出关键性证据来,他们就下不来台。若是从前的侯府家大业大,自然不当一回事,但是如今这样,却由不得他们不心虚。
一开始温柏青被温清语三言两语冲昏了头脑,这会冷静下来细细分析过后,才后怕起来,连忙找她商量对策:“妹妹,我觉得咱们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温清语不以为意地笑道:“兄长,既然都已经这么做了,您还怕什么呢?”
温柏青担忧道:“我原先的打算是,咱们在暗中操纵,可如今咱们既然主动露了头,只怕场面一时没那么好收拾了。那个年氏女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我看她也不是那么像你七姐姐,万一她跟咱们真的没什么干系,又得罪了年家,那岂不是要惹火烧身了?”
温清语轻笑一声:“兄长,你现在担心这个,是不是太迟了。”
温柏青的神情一滞。
温清语安抚道:“好了,兄长,你就莫要担心了。无论如何,咱们家保证都能从这件事里漂漂亮亮地抽身,你且放心吧。更何况我算着日子,应该就这两天,娘也该到了。你与其发愁别的,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让娘好生住下。”
她猜的没错,第二日傍晚,从西北赶来的温夫人终于来到了京城。
温家兄妹早已亲自在城郊等着,一见了他们的马车,便连忙上前去迎接母亲。
在丫鬟们的搀扶下,一位身穿绫罗绸缎的中年妇人下了马车。
她的面容和年清沅其实有几分相似,但神情郁郁,莫名给人以阴沉之感。从前是侯夫人养尊处优,这些年在西北,虽有人照拂,但也吃了一些苦头,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颧骨也突了出来,看上去有几分刻薄。
不过见了数月不见的一双儿女,她这张阴沉的脸上也露出几分真心的笑容来,尤其对着素来疼爱的女儿温清语,更是关切道:“你怎么也跟着你兄长跑到这里来了?这里风大,你身子骨又弱,万一吹了风着凉了怎么办?”
温清语笑着撒娇道:“娘,我哪里有那么娇贵。女儿是想您了,才特意和兄长一道出来接您的,谁曾想,您竟然还不领情呢。”
温夫人不由得爱怜道:“好了好了,是娘说错话了。几个月没见,你定是没有好好吃饭,我看你都瘦了。”
一旁的温柏青连忙道:“好了,你们何苦在这地方说。先上车,咱们先到了地方再慢慢聊也不迟。”
母女二人上了一辆马车,一路颠簸着直到进了城,东拐西拐地进了温家兄妹落脚的那条巷子,兄妹二人这才搀扶着母亲下了车,进了宅院。
一进了门,温夫人便用挑剔的眼光看了看四周的环境。
丫鬟们早已等着了,见到主子们回来,纷纷忙活起来倒茶送水上点心。
温清语吩咐道:“不要茶,快取一碗紫苏熟水来,让夫人解解乏。”
丫鬟们赶紧下去,又重新换了一盏紫苏熟水来奉給温夫人。
温清语有几分不满地抱怨道:“这些临时买来的丫鬟确实不顶用,调教了这么些日子,还是笨手笨脚的。”
紫苏熟水有宽胸解滞之效,最适合长途奔波劳累后的人。
温夫人一饮而尽后,果然觉得胸中的浊气消散许多,不由得慈爱道:“家里的兄弟姐妹那么多个,还是就属清语最贴心。”
一旁的温柏青笑道:“可不是嘛,人家都说女儿是为娘的小棉袄,咱们这一房如今就清语一个女孩,您也最偏疼她了。”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说笑起来,才说了没几句,就有丫鬟从外头匆匆进来对着温柏青说了几句。他眉头不禁皱起,很快又舒缓开来,对着母亲妹妹笑道:“娘,我有些要事在身,只怕要先走一步了,还是让妹妹好好陪您吧。”
温清语不满道:“你又有什么要紧的事,能比娘还重要的。才刚说没几句话,你就要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温柏青脸上露出几分无奈之色:“好好好,都是兄长的错。”
虽然温夫人也觉得有几分扫兴,但也知道儿子这些日子在京城确实不易,当即道:“你去忙你的吧,这里有你妹妹在就足够了。”
温柏青匆匆告别了母亲和妹妹后,屋里只剩下这对母女说话。
没了他在,温清语又是撒娇又是卖乖,很快就把温夫人哄得眉开眼笑。
等说完了分离这段日子各自的见闻,温夫人不由揽过她心疼地唤道:“我的儿,你可知在你这些兄弟姐妹中,我最疼的唯有你一个人。家里的事情再多,我断然也不能让他们牺牲了你的姻缘去。这次我到了京城,一定要看你有了好归宿才能放下心来。”
温清语靠在母亲的肩头,轻笑道:“您放心,我自有打算。”
温夫人对着自己的小女儿总是无限爱怜,问道:“那你老实和我说,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先前入京之前,说是要看看沈萧两家。都过了这么些日子了,你看得如何?”
温清语撇了撇嘴,不以为意道:“那沈首辅我其实远远地也看见过几回,只是一想到他对我无意,我还要借了别人的光才能在他面前出现,我心里就不舒坦,所以也不曾考虑过他。至于那卫国公府,虽然世子哥哥如今倒有了几分样子,不过他那对父母可不是好相与之辈,也不是良配。”
温夫人摇头叹道:“我知道你心气高,你自小聪明伶俐,一百个也比不上你,可是婚嫁这种事你不可过于挑剔。这两家虽然也并非十全十美,但在京中也算得上能和你相配的了,更何况如今侯府已经没了,我们难得还和这两家的人有旧,若是真有心促成一桩婚事,也不是不能的。你既然看不上他们,可是又觉得哪家的少年郎君还不错?”
温清语神秘一笑,却没有直接说,而是道:“女儿家谈婚论嫁,说是要求一心人,可这一心人哪里那么好寻呢?他若是在天涯海角,只怕我这辈子都寻不着。女儿年龄虽小,但也看得出,这世界上的男子都是一个样,总归要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即便有的人前些年能守住,但一等妻子色衰,便立马寻了小妾通房;有的人初始山盟海誓、矢志不移,等正妻一死,没多久便有了继室。”
“所以娘您看,大多女儿家所谓的嫁人,不过嫁的是个门当户对罢了。要么夫君上进,要么家有余财,凑合着过了一辈子,只求个衣食温饱,一声富贵罢了。”
说到这里,温清语微微仰起头来:“既然要寻富贵,我自然要去那天底下最富贵的去处。”
听了她的一番豪言壮志,温夫人反而大惊失色:“我的儿,是哪个在你面前挑唆得你,竟然让你动了这种念头?你以为那宫里是什么好去处?有些人入了宫,一辈子都见不着皇帝几次,活生生从红颜少女熬成了白头老妪;当今的天子和皇后是少年夫妻,正是情谊甚笃的时候,你若是入了宫,也不知道要熬多少时日才能换来那荣华富贵。听阿娘一句话,权利富贵有你的父兄去挣,你别动这种念头。”
温清语不以为意道:“这些我都知道,但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宫里固然危险,但也能搏来泼天的富贵。这天底下再高贵的门第,也没有越得过皇家去的。娘你不要只看眼下,皇后虽和陛下是少年夫妻,但她出身并不高,见识也未必高到哪里去。更何况人这一辈子还长着呢,日后谁能笑到最后,还尚未可知。您怎么就知道,您的女儿将来就不能母仪天下呢?”
温夫人被她的野心吓住了,但看着一向疼爱的女儿脸上骄傲的神情,只能无奈道:“既然你打定了主意,娘也不愿违了你的心愿。你自小就聪明伶俐,娘相信你心里定然是有成算才会这么说的。不过进宫这件事万万不可着急,你须得我好好替你想一想,若是不能给你铺好路,我是绝对不会轻易放你进宫的。”
温清语笑盈盈地抱住了她:“娘,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
温家这对母女情深之时,沈府上的六安也匆匆进了静思轩,向沈端砚禀报下面的人打听来的消息,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这个消息说出来之后大人会有什么反应。
沈端砚照例坐在案前忙碌。
他身为首辅,平日里就忙于公务,即便好不容易处理完了公事也不得闲,还要忙着治书整理经史,远比他从前准备科举时还要忙碌。
六安站在书桌前低着头:“大人,今天盯着那两家的人说了一件事,我觉得此事事关重大,特意来向您禀报。”
沈端砚没有抬头:“说吧。”
六安硬着头皮道:“今日英国公府的老夫人代卫国公上门去年家提亲了,说是要求娶清沅姑娘。”
沈端砚倏地抬起头来,眼神冰冷道:“你说什么?”
六安见自家大人反应这么大,不由得口中发苦,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猜测很可能要成真了,小心翼翼道:“小的听盯着温年两家的人说了,今日英国公府的老夫人亲自登门,替卫国公府的人说媒,要求娶年家那位姑娘。”
沈端砚声音很快又恢复平稳道:“年家的人怎么说。”
“据说先前卫国公就和年大人提过此事,只是当时年大人找借口推脱了。但是这次情况不同,虽然婉拒了老夫人的说媒,年大人似乎有几分意动,觉得卫国公府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肯求娶清沅姑娘,颇有诚意。年夫人却道是清沅姑娘不喜欢世子,且觉得世子性情轻佻,不是良配,想来他们应该以后不会答应这门婚事。不过,年大人和年夫人又说了——”
说到这里,六安下意识觑沈端砚的脸色。
沈端砚抬起眼来,眼神凌厉:“再吞吞吐吐,就换个能把话说清楚的人来。”
六安连忙道:“听话的人说,年大人和年夫人有意等风波过后,把清沅姑娘送回江南,在那边为她寻一门妥当的婚事。”
沈端砚搁下笔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六安连声应是,退下关门后这才苦着一张脸。他觉得他猜的事情八九不离十了,他家大人确实是对从前那个丫鬟有意,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有意。
匆匆出门、满怀心思的他自然没有注意到,在他关门的刹那,沈端砚放在书桌上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攥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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