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饭后,常镇远开着车去看刘兆。
刘兆这个人他前世就有几面之缘,彼此都没给对方留下什么好印象。这一世,从另一个角度看刘兆,人还是那个人,好感却上升不少。到底一个战壕的,他对下属的态度堪称宽容。偶尔回想自己之前对他的态度,常镇远想,如果易地而处,这样下属他一定早让他穿着小鞋去山沟沟里呆着了。从这点说,刘兆这个人还不错。
若说缺点,那也是有的。刘兆表面上稳,但内心也是个急功近利的主,肚里也有花花肠子,平时一本正经老成持重,遇到破不了的案子时,那些花花肠子就会蠢蠢欲动。要不是刘兆蠢蠢欲动,他那些花言巧语怎么也不可能说动刘兆一而再再而三地冒险卧底。
尤其是赵拓棠的案子让刘兆吃到了甜头,所以才会在鲁阳光和励琛身上栽跟头。
他将车开进刘兆住的小区,然后拎着礼物上楼。
刘兆是有家室的人。妻子开的门,问明来意之后,担忧地说刘兆回来之后就出过屋子。
常镇远见她走路姿势缓慢,讶异地问道:“您怀孕了?”
刘兆妻子摸着肚子,温柔地笑了笑,“快五个月了,还不太明显吧?医生说我的胎位靠后。”
常镇远想到前几个月日以继夜地呆在警局里的刘兆,再想想每天一到下班时间就赶着往回跑的自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当然,他绝不认为那是愧疚。毕竟是前犯罪分子,他实在想不出自己为警局出生入死的理由,但多少有点怜悯的。
那应该是怜悯。
他想,这是一个外人对一个家庭的怜悯,对一个男人所肩负的社会和家庭责任的怜悯,以及,对这样一个男人背后的女人的怜悯。
他敲了敲门。
“进来。”刘兆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坚定沉稳。
常镇远推开门,刘兆盘膝坐在床上,一手拿着资料一手夹着烟。
“你来了?”刘兆拍拍床,“坐。”他态度那样自然,就好像他们现在见面的地点不是他家而是办公室一样。
常镇远在床边站了会儿,突然道:“你不怕烟灰掉在床上?”
刘兆一愣。
刚好刘兆妻子端着茶水进来。
刘兆的身体一动,烟灰就从烟头上落了下来。
“看。”常镇远指着掉在床上的烟灰。
刘兆下意识地看妻子脸色,见她正瞪着自己,又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哦,对不起。”他拼命把灰掸掉。
刘兆妻子叹气道:“你看看你,总是把地方弄得这么乱,也不怕别人笑话,去客厅里聊吧。我收拾收拾。”
刘兆只好带着常镇远去客厅。
“你过得幸福吧?”常镇远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刘兆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拍他大腿道:“你小子,是赶到我家来消遣我的吧?我都被停职了,还幸福?我傻帽呢我?”
常镇远望了眼房间里忙碌的刘兆妻子,没解释。
庄峥也好,常镇远也好,干大事业也好,抱铁饭碗也好,都期盼着回家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无怨无悔地等着自己,不管他是成功还是失败,不管外面是狂风暴雨还是惊涛骇浪,只要他回到家,就能吃上一口热饭,一个人抱着他告诉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没关系,会有一个人永远和他在一起。
他将徐谡承代入过这个角色,因为徐谡承总是出现在他回头触目所及的地方,就像他理想中的相处方式,现在想想,也许那时候徐谡承满脑子都在算计他,搜集着罪证,寻找着揭发他的机会。
当他遇到凌博今,和凌博今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时候,他几乎差点又忍不住要将代入了进去。明知道凌博今绝对不会是卧底,也不会说一套做一套地算计他,可心底始终有个槛,每当他想试着放心,子弹穿心的痛苦就会揪住他所有的呼吸,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终于明白,背负着记忆的重生对他来说并不仅仅是生命重新开始的起点,也是他曾经拥有的那段生命的延续。他以旁观者的身份看清了庄峥的一生,又以庄峥的身份反省了自己的一生,他有新的选择权,可依旧无法完全退去旧日的伤痕。
他曾经那样地习惯着自己的睚眦必报,并以让所有伤害过自己的人后悔痛苦为乐。而如今,他尝到太过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苦果,因为他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完全原谅徐谡承,哪怕,他们已经站在同一个战壕,向着同一个方向和目标。但是该放下的始终要放下。也许他该试着放下那个曾想过一辈子又背叛了他的徐谡承,去接受那个单纯只是徒弟和同事的凌博今。
“你小子,思春了吧?”刘兆不爽地用资料拍常镇远的脸,掩去他看自己妻子的目光。
常镇远顺手把资料拿在手中,“这是什么?”
刘兆道:“励琛在本市的活动记录。”
“有收获吗?”
“有的话,我还会坐在这里吗?”刘兆摇头道,“他比庄峥和赵拓棠更加难缠。一来是他背景深厚,二是他的根基不在这里,手脚又动得干净利落。”
常镇远别有深意道:“怎么想通让我沾手了?”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刘兆顿了顿,觉得自己这样说好像图重点突出了对他的不信任,又补充道,“你在这个时候来看我,就说明你还是站在我这边的。”
常镇远似笑非笑道:“也许我是来打探敌情的。”
刘兆道:“得了吧。现在的我还有什么可打探的。其实上头审查得对,庄峥是被赵拓棠干掉的,赵拓棠虽然是被你干掉的,但和尚为此差点送了命。赵拓棠的尸体又被别人烧成了灰,还连累了他家保姆。我们最近盯侯元琨盯了这么久,可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果。最后还害得和尚卧底被发现,被人揍了一顿。其实你们遇到励琛的时候,我应该当机立断中止任务的。今天回家之后,我认真反省过了,我最近这些事情干得不地道,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和尚的性命做冒险,像是被鬼蒙了眼,停职反省是对的。”
常镇远道:“什么时候复职?”
刘兆道:“要是停职通知和复职通知一起送来,那就不叫停职叫休假了。”
常镇远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等局长的消息。你放心吧,我在局里呆了这么多年,最坏就是换个地方当差。反正都是吃这碗饭,去哪里当警察不是当警察,再说了,事情也未必到那个地步,我和局长多年的交情了,我相信他,他一定会尽力保我的。”
常镇远皱眉。难道上面打算抓他的把柄办失职?这未免太大题小做了。
刘兆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家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点,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常镇远低头看着资料。打印的日期是前天,但纸已经被捏得不成样子了,足见它被人爱不释手地看了多少次。
“别放弃。”他怕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常镇远抬头看他。
他和刘兆的关系一直相当微妙。他们互相防备又互相合作,互相利用又互相欣赏。可以这么说,在这个警局里,他最欣赏的人就是刘兆,有魄力会算计也有人格魅力,能够将下属管束得服服帖帖又不招讨厌。凌博今还太年轻,只是只未够道行的小狐狸。竹竿精细有余,沉稳不足。大头憨厚踏实,欠缺思考。小鱼儿贴心温柔,当老婆刚好。
有时候他也会庆幸队里有个刘兆在。至少他震住了刚重生时的常镇远,让他满腔复仇的冲动都在时间中慢慢地消磨殆尽。
所以,如果真的只把自己当做常镇远的话,这个男人是可以当做朋友的,而且是很可靠的那种。
“好。”常镇远主动地握住了他的手。
大头和凌博今风风火火地赶来,一进门就看到常镇远和刘兆坐在沙发上下象棋。刘兆妻子坐在旁边给他们削苹果,气氛温馨和睦得让大头和凌博今觉得他们来得太多余。
“阿镖,你第一次来头儿家吧?”大头一边喊着嫂子一边接茶,又道,“可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不见外呢?”
常镇远道:“我和嫂子一见如故。”
“将军!”刘兆啪得把车冲到常镇远那只帅边上。
常镇远轻描淡写地吃掉了车,然后道:“而且队长棋下得太臭,我很放松。”
刘兆:“……”他刚才一定是鬼迷了心窍,所以才对他产生类似于托孤的心情。
大头看刘兆败阵,跃跃欲试地上场。
常镇远想都不想地将位置让给了凌博今。
“这是什么意思?”大头深受打击。
常镇远道:“你对我徒弟有意见?”
大头卷起袖子道:“我杀得他哭爹喊娘。”
常镇远道:“不用,他师父坐在这里,会替他报仇。”
凌博今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不顾脸上的伤,笑得连牙根都露出来了。
六分钟之后。
凌博今笑嘻嘻地说:“将军。”
大头扭头朝刘兆哭诉去了。
刘兆道:“我料到是这个结果。”
大头道:“头儿,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师徒俩嚣张啊。”
刘兆对常镇远和凌博今道:“你们来一盘?”
刚才看凌博今利落地斩杀大头于马下,也挑起常镇远几分兴趣。两人也不含糊,摆好棋就开始厮杀。
大头拉着刘兆说了会儿话,见他神情坦然没有半分阴霾在放下心来。
那边凌博今和常镇远已经见分晓,到底是常镇远技高一筹,凌博今输得心服口服。
临走时,刘兆对凌博今意味深长道:“受伤了就在家里好好养伤,等伤好就归队。”
“头儿。”凌博今抓着他的手,歉疚道,“这次是我……”
“是我做的决定,这都是我的责任,没你们什么事。别瞎掺和!”刘兆送他们一路到门口。
上车时候,常镇远故意放慢脚步,发现凌博今竟然跟了过来。“你不和大头走?”
“我有事和你商量,师父。”凌博今笑得一脸谄媚。
常镇远狐疑地打量着他。
两人上了车。
凌博今边系安全带边道:“大头的婚期定下来了,打算装修婚房。他要去父母家住一段时间,我暂时无家可归了。”
“你不是一直在找房子吗?”
“没找到合适的。”凌博今期待地看着常镇远。
常镇远道:“旅馆很贵吗?”
“贵啊。”凌博今斩钉截铁道。
常镇远道:“队长家倒是有多余房间。”
“师父?”凌博今讶异地看向他,却发现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我最近会离开几天,你尽快找房子。”常镇远很快收敛笑容,看着前路,轻描淡写道,“原因你知道。”
“师父要回家?”凌博今微微一顿,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侧脸,“和励琛?”
常镇远道:“你打算怂恿我当卧底吗?”
凌博今嘀咕道:“真想用手铐把他拷起来。”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爱好。”常镇远施施然道。
凌博今一开始没明白,直到车听到家门口他才想通了,叫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常镇远道:“什么?”
凌博今看着常镇远一脸淡然无辜的表情,心底好似被羽毛撩过一般,有点想笑,又有点无奈。“要是那个意思,对象也不会是他啊。”他听到自己用比刚才小三分之一的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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