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英国公府的肃穆和紧张,江安侯府的画风却崩坏得厉害。
后院之中,苏元尚和公孙敬外加冯秀云站成一排,看着眼前的一幕,一脸无奈。
夏景昀正带着胶东郡王东方白,以及白云边在那儿玩游戏呢,玩的游戏并不复杂,是他专门让张大志的徒弟帮忙制作的识字卡片,一边是偏旁,一边是其余部分,凑成整字就可以消掉一张牌,最后所有的牌都消掉了,就算赢了。
东方白兴致勃勃,不亦乐乎,夏景昀微笑陪着,不时还帮忙指点几下。
唯有白云边还在那儿一脸不情愿,觉得他这样的天生主角,居然在这儿陪着小屁孩玩这种弱智游戏,实在是跌份。
等到了晚饭时间,袁嬷嬷带着胶东郡王去吃饭,这场游戏才告一段落。
夏景昀一边让人收拾着东西,一边看着那三人,“行了,你们别苦着一张脸了,大战来临之前,就该多放松,这叫张弛有度。”
公孙敬苦着脸,“公子,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啊,据说英国公府请了许多大儒,日夜教导,咱们这边日子短不说,你还带着胶东郡王瞎......玩。”
看着公孙敬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噘着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夏景昀觉得好笑,“如果是考较他们的本事,这俩孩子才多大,你教得再多,他们真的能记得住吗?如果是考较我的本事,他就更没必要学了,所以,他好好玩,放松心态,明天彰显出自己的能耐和皇子风范就行了。”
公孙敬下意识地点头,心里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不过时间既然已经到了这会儿了,想纠结也没用了。
一夜无话。
翌日,正月十八,鸡鸣刚起,天还未亮,胶东郡王皇七子东方白就如每日一样自觉地爬了起来,而外间睡着的袁嬷嬷也早已起来,服侍着他穿戴洗漱整齐,然后认真用过了早膳,才等到了难得起个大早的夏景昀。
又过了一阵,舅舅便带着外甥,坐上马车,朝着国子监的方向走去。
公孙敬、白云边等观礼之人便坐着另外的马车,跟在后面。
马车在临近国子监的时候无可避免地慢了下来,而就在这时,另一辆马车却直接跟了上来,硬挤着与江安侯府的马车并排。
夏景昀掀开侧帘,看到了旁边车厢里,一张有些老迈的陌生的脸。
那张脸上,有着养尊处优久居人上带来的威严,有着习武领兵之人的英气,也有着岁月流逝刻下的沧桑,但更多的,还是眼底不加掩饰的厚重敌意。
于是,他微微拱手,“见过英国公。”
吕如松也是第一次亲眼见着这位已经久闻大名的年轻人,微微一笑,“夏公子果然少年英才,闻名不如一见。”
场面话谁都会说,而场面上谁也不会自降身份做些蠢事,各自客套一句,双方互相深深看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地放下了帘子。
在夏景昀的示意下,侯府的马车放缓马速,而英国公的马车也没客气,瞬间提速,率先而去。
夏景昀伸手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在前面的国公府车驾,扭头看着东方白,笑着道:“被他们这样超过去了,你心里怎么想?”
东方白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平静道:“母妃说了,没用的强不用争。”
“那若是今日最后是他被那三位老先生收入门下,而你却与这个机会失之交臂呢?”
夏景昀的笑容之中似有戏谑,但眼底却无一点调笑。
他想要看看自己这位寄托着自己和身边所有人余生希望和理想的外甥,到底是不是一个值得辅佐的性子。
若不是,那趁着东方白还小,一切都还有洗脑调教挽回的余地。
东方白浑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大考就这么突兀地在马车上来临,他还只是按照自己的本心,开口道:“那就算他赢了这一局呗,可人生又不止这一局,自己只要不认输,一切就都还有机会。再说了......”
他看了一眼夏景昀,“这不是有阿舅你嘛!阿舅,你要努力哦!”
看着东方白举着小拳头挥舞的样子,夏景昀笑了笑,“那若是我也没能帮上你,让你最后输了,你会怪我吗?”
东方白皱了皱眉头,“这是我的事,你来帮我就已经很好了,怪你作甚?”
马车刚好在此刻缓缓停下,夏景昀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走吧,今天这一把,阿舅帮你赢了他们!”
国子监门口,专门有一片停放马车的地方,今日自然全数清理出来,留给前来的达官显贵。
当夏景昀带着东方白下车,英国公牵着他的好外孙,小名绍儿的临江郡王东方泰站在了不远处。
以英国公的身份和资历,没有做什么无用且掉份的挑衅,但他那个小外孙就不一样了。
已经五岁,被母妃天天在耳旁念叨着谁是敌人的小胖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东方白,耀武扬威般地挥了挥拳头。
成功换来了东方白一个白眼,“幼稚。”
夏景昀觉得好笑,“你也不过多大点,还说人家幼稚。”
东方白理直气壮,“阿舅之前不是说过,难易相形,这世间有绝对的概念,也有相对的概念,我和他比起你们都是绝对的幼稚,但他比起我,就是相对的幼稚,我骂他也没骂错啊!”
夏景昀听得暗自咋舌,暗道一声皇子就是皇子,这脑子真不能小觑,自己就是随口说了几句,就被他记住并且理解了。
看来今后在他面前,说话可得注意点,别把什么不良思想灌输进去了。
国子监门口,祭酒万贵礼亲自充当迎宾,将今日最重要的两组客人迎进了国子监中。
只是在经过门口和在路上,好些个书生看他的眼神都不怎么友善,以至于东方白悄然问道:“阿舅,你是不是之前揍过他们?”
夏景昀哭笑不得,心里明白多半是因为为凝冰送葬的事,自己现在已经成了部分腐儒卫道士眼中的士林败类,但这种事,他也不好跟东方白解释,目光扫去,忽然瞧见了不少穿着朴素甚至有些简陋的父子站在不远处的广场之中,正局促不安地四下望着。
“彘儿,你看看那些人,你会觉得他们粗鄙不堪吗?”
东方白垫起小短腿看了一眼,“不会。”
“为何?”
东方白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母妃说了,如果愿意,谁不想锦衣玉食穿金戴银呢,别人瞧见这样的人,可以嘲讽或是鄙夷,但皇室子弟,更应该反思,因为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本身应该是皇室的责任。”
夏景昀笑着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
东方白到底是小孩,有些卖弄般地回答得到了自己佩服的阿舅的表扬,挺起小胸膛,跟着走上去,浑然忘了自己刚才的问题。
一路沿途,都站着一个个高冠博带的书生,间隔着还有禁军值守,架势宏大,也更彰显了涂山三杰在文坛和朝堂的不俗地位。
走到广场上,夏景昀扫了一眼,只见在广场正面,搭起了一个平台,上面摆着三张案几和坐垫,不用说,便是三位老先生的座位。
而在三张案几的左侧,还斜摆着一张案几,从情报上的信息来看,这儿应该就是奉命主持今日迎春宴的太子殿下的座位了。
他对这位太子殿下没什么特殊的感觉,眼下也还没到更深层次的权利斗争,所以目前对那位的态度就很简单,不亲近但也绝不交恶。
在广场的左右两侧,摆着一个个坐席,左侧的疏松宽敞一些,右侧的逼仄紧密一些,应该就是一边给前来观礼的达官显贵,一边给学子们的。
至于广场正中,则摆了三十六张案几,每张案几配有两个蒲团,显然是给此番通过初选的三十六名入围之人和陪考者的。
这些案几之中,当先两张尤为突出些,后面又有数张单独摆出,剩下的则还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板块,看得夏景昀心头一阵不快。
但他却并没有多说,而是平静地牵着东方白的手,来到了场中。
早早赶来此地看热闹的泗水州和云梦州众人便立刻围了上来,朝着东方白行礼,然后向夏景昀问好。
而东方白也没有枉费德妃一贯的教育,一板一眼地向众人回礼,虽没有什么惊人之言行,但皇子的身份和这番姿态还是让一众举子都颇为满意。
跟在众人身后,其余各州也都有举子走了过来,甚至包括少数广陵州的举子,向着二人行礼问安。
夏景昀带着东方白向众人一阵回礼,还未正式开府的东方白显然少有受过如此多人的热烈追捧,颇有几分新奇,瞅了个机会便道:“阿舅,这些举子,为何都对你很是尊重?你不也是他们的同年吗?”
夏景昀笑着道:“这就是种善因结善果,你所做的每一件好事,都会在某些时候以你想得到或想不到的方式回馈给你,而你所做的每一件坏事,也都会在你未来的人生中,以你想得到或者想不到的方式伤害你。所以,我们要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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