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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定夺
水溶从里间屋出来,一时笑道:“我才想起来,当年送了几件这种蓑衣给人---”黛玉便向他摇了摇头,过去拉了他的手进去,夫妻两个坐在一起相看着。黛玉道:“万儿十八岁了。”水溶道:“明年十九岁。”黛玉笑道:“这些年不知为什么,大概老了,眼泪也没有了,有时想起过去的亲人来,心里有些酸,却没有眼泪,你说怪不怪?”水溶笑了,碰了碰她发髻上一支凤钗上的珍珠串儿道:“有什么怪?你哭才怪。你才38岁,这些年一点都没变,脸上一丝儿皱纹也没有。”又道:“刚才看邸报看黄河今年又发水,就想禀告皇上明年到那里勘查水情,想想治水的法子。”黛玉笑着看他,水溶道:“是谁说想游历山河去?等万儿过了二十岁,母妃要给他娶亲,忙起来,你还有机会完那个心愿么?”黛玉方明白过来,问道:“你能带我去?”水溶道:“这有何难?我多少年没歇过了,有个小小的要求,皇上还不给个面子?”黛玉一时心里快乐起来,便笑道:“你这样不算假公济私?不过,我自己有盘缠,也用不着你的。”水溶道:“盘缠算什么事情?就是能不能按时出京去,你想想还有事情会耽搁住么?”黛玉一心都是出游的计划,哪里想到水溶有别的话头在里面,想了想只道:“只要母妃能放行,我没有什么能耽搁的事情。”水溶道:“母妃一定会念你多年辛苦持家,放你歇上几个月也应该,何况还有紫鹃在家,萌儿也离的不远。只是你娘家那几个---”黛玉想起湘云曾求过自己关心芊儿的婚事,便道:“就是芊儿都十九岁了,找了几家人,她都相不中,问她也不说喜欢哪个,为难了我。如今她虽然托名儿是兰驸马的堂妹子,其实都是跟着湘云过着的,她们这干娘俩比亲的还亲。”又想着道:“你看咱们万儿的心思里是不是有着她?我问过万儿,他只摇头笑。”水溶笑道:“这事儿难了,母妃心里可没算她的谱儿。万儿心里怎么想也难定。”黛玉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怎么想呢?”水溶笑道:“你儿子的事情,问我做什么?我又不知道他---”黛玉沉吟了:“都是父母之命,最后还是你我来决定的。”水溶道:“当初你我让谁决定了?你放心,我只站在万儿这边就是了,难道我还不知道那种苦,娶的人自己不喜欢,喜欢的人自己又娶不到,我受过那罪,不会让儿子受二茬儿。”黛玉方笑着,不再多说。
原来水溶始终没能忘记宝玉那句“十八年后再来”的话,现在万儿长至一十八岁,水溶便以为黛玉践了自己的诺言为由,要与她一起游历山河去,内心里,他却怕宝玉要回京都来寻黛玉。自己试探了半天,黛玉却似乎忘记了那事儿,于是水溶放下心来。又看黛玉因为后来这几年渐渐喜欢参佛修身,颐养性情,人也越发娴静飘逸,目下无“尘”,水溶便特意为她寻了些有关佛道的书和画。水溶也知道她的心是归属自己的,只是自己不愿意面对些什么,还是躲了去好。
两个人这般商定好了,有一日水溶便在自己外面的大书房中捡了些古旧书画等看了,晚间拿给黛玉,无非是些晋朝顾铠之的“洛神图”册页、隋朝展子虔的“授经图“册页、粱朝张僧鳐的“雪山红树图”、唐朝李思殉的“江帆楼阁”、吴道子的“宝积宾伽罗佛像”、阎立本的“萧翼赚兰亭图”、王维的“山阴图”……等。黛玉独喜欢顾铠之的“洛神图”,仔细把玩了片刻笑道:“这洛神的模样有些像我那大表姐元妃娘娘,不过一个穿黄袍一个着红衣。”水溶接过去看了看:“元妃娘娘我没仔细看过,好像她形体丰润,有些不像。这宓妃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颇像---”于是就瞅着黛玉笑,黛玉脸微微红起来,不言语,一顿便收起来这张,看起了“宝积宾伽罗佛像”。
越明年,仲春。一日傍晚太妃从宫中回来,一脸的沉重,径直到水溶和黛玉的院子内室来。原来宫中皇太后为嘉奖北静王多年来对皇家忠心耿耿,勤勤恳恳,心底无私,光明磊落,特地选了两位德貌具备的富贵之家的女儿,要赏给北静王做侧妃。皇太后先是让皇上做这个人情,皇上却不肯以这个奖赏,劝皇太后不要为国事操心。皇太后生气道:“我既为国家,也为你,难不成我不能做这个主?”一气之下马上就召见了正在宫中看望皇后水莹的太妃,告诉她自己的打算。
实在是皇太后得知北静王家与世间各家不同,她有心要试一试这位出名的“房玄龄”,又想戏弄一下那位美丽的“房夫人”,看她到底是不是醋汁子拧出来的。皇太后颇为妒忌北静王妃,因为自见过黛玉,近二十年来,她几乎没改变模样。怪不得众人都说她或许是狐精变的,不然怎能把一个堂堂正正的王爷变成了大家说三道四的靶子?她生的儿子万儿也是精灵聪明非同一般。如今这北王世子也参与了朝政,并独自办了几件棘手的差事,处理的很好。看样子这家人要一直重用下去,不赏赐些特别的,似乎也显示不出笼络的手段来。
太妃不知道是生谁的气,只告诉水溶道:“我很久不讲让你纳侧妃和姬妾的事情了,但皇太后却为咱们家操起心来。这样天大的面子,我看你怎么驳回去,我管不了,也擎不住,你自己看着办吧。”把这话撂给水溶和黛玉,自己坐凤舆回去了。水溶恭敬送了太妃,也牵了黛玉的手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黛玉笑道:“我们两个果然还是惊动了天家,这次你还有什么法子躲过去?依我说不如就‘受之有愧’吧,我替你接了,也显出我‘温良恭谦让’的妇德来,可好?”水溶不答,叫人准备些细菜珍果,并清冽的美酒,送到西暖阁来,这边就要和黛玉坐下饮酒作诗。黛玉摸不准他心里的计划,但也不问,陪他喝了两杯,便腮若桃花,心跳加急。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还想喝下去,依稀说着些笑话,又喝了半杯,水溶听着微笑,慢慢看她有些醉了,那样子可爱,他从未见过的。
黛玉道:“你为什么老是笑,我看你鼻子都笑歪了,眼睛也变成了三只,真真的成了杨戬,倒让我笑死了。”又道:“你可知我的心?”自己用手捂着道:“叫万儿来,他知道的。”水溶道:“不能喝了,我都替了你。”说着把剩下的酒一气喝下,仍旧面不改色,叫人送酸梅子醒酒汤来,因为黛玉嘴里还在说些话,也不敢让她含醒酒石。不一会黛玉星眼微饧,便依着水溶的身子说:“我略躺躺,你叫紫鹃去照顾太妃---”立刻就睡着了。水溶便斜抱过黛玉,让她伏在怀中睡了小半个时辰。一时黛玉觉得口渴,自己醒过来,喝了水溶喂的茶,微微明白了,有些不好意思,问:“我醉了么?”水溶道:“第一次见你醉了,样子很让人心疼。”黛玉红了脸,挣扎起来,从门边的几盆正开放着的鲜花丛中摘了一枝轻嗅着,道:“你说要做诗,我得了一首,正好应这景儿,是《醉花阴》。”说着念出来:
手拈花枝重门后,暖香沁心透。
耐得春衫薄,红颜酡醉,殷勤人扶袖。
玉冽琼浆依盈喉,遥望星转斗。
指点天边月,窈窕曼妙,笑那姮娥瘦。
水溶依旧坐着,透窗望去,果然见寒月纤瘦,星光如豆,夜空似深蓝色的缎子一般。黛玉立于窗前门后,有那几盆鲜花映着,鬓鬟松垂,略显乌黑沉重的发丝处简简单单斜插了一枝缧丝九凤玉簪,仰脸望月,黛眉轻蹙,眼中微有波光。一件纤薄的紫衣滚明缎子边儿的小袄,依旧是系着月白底撒碎金紫花儿的洋绉裙,果然是窈窕曼妙的身材,多少年都没变过的,却也看不够。水溶想到:她一个人不就足够了么?我不愿意有人打扰了自己这份清福,这样才是四角齐全的日子,为什么非要那些莺莺燕燕,乱了分寸的姬妾,夹杂在我们中间,好有趣么?以前是没法子,后来那个人自己去了,我们好歹回到两个人的世界里,却为何又多事?看她难受,自己不是更难受么?想想两个人都已经过了这么久,真的不能支撑下去么?水溶暗自想着,忽然就笑起来,这样的事还叫事么?多少风浪比这要大,水下暗流更多,不都过来了,那三十六计中最好的一计现摆在那里,有什么难的?
黛玉也在那边望月思忖了半天。回头看水溶在那里暗自发笑,自己也感到好笑,便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水溶道:“你不用担心。”黛玉摇摇头:“我不担心,你心里想什么,我知道。”水溶看着她,接过她手中那朵淡紫色清香的瑞香花,插在她那如云的发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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