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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头说岫烟。那晚岫烟的爹邢大舅想起京都中还有一位叫史利生的人,应该知道那陈婆子的去处,所以拼了老命用了一个时辰一路半跑半歇找到吏部衙门口去。那里早已关了衙门,只在大门处留有两个把门守夜的仆役。邢大舅熟知门上的规矩,先恭恭敬敬地对仆役施了礼,只道自己是史家的东北远亲,多年未见,知道他在衙门里做事,特来寻旧。一个看门的道:“你远远的在那旮旯里等着,明早开了衙再说。”邢大舅央求说只想知道史家现在住址,要到他家去见他。一个老仆从道:“你这么晚还找他,一定是家里出了大事。你也不是他家的远亲,你的口音不像。”邢大舅被这老人一语道破心事,不由得眼泪直流下来,呜咽地哭开了。那老仆道:“你也不必哭,我告诉你他家在哪里,不过你不必说给他是从这里得的消息就是了。”于是说了史家的住处,邢大舅千恩万谢地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邢大舅找到了史家的朱漆门。邢大舅不顾一切就敲起门来,半晌有个苍头的声音喝道:“这是谁?这么晚了,报丧吗?”大舅喊道:“老人家,开门,有急事。”那苍头开了门缝,上下一打量。邢大舅问:“这是不是史利生家?”苍头道:“是---你是?哎呀,是不是姑太太不行啦?我这嘴还说准了---我去给你叫爷和姨娘去。你到门里来,不,还是进到二门这里等着吧。”说着就匆匆到里面报信去了。
邢大舅本来想拉住他告诉自己不是他所想的那人,忽然想到这样才能快些见到主人,心中暗喜,自己赶紧到里面的门那儿等着。果然听得里面一个女人大哭的声音,又有一个男人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在这里哭有何用?不如到那里哭给人看去。”一行说着,一行人匆忙地过来了。就见一个钗斜鬓松,身着翠绿色绫绸小袄,下面是桃红色绉裙的年青女人,正忙忙地套上丫头送来的外面的松花褂子,也不看邢大舅,对苍头说:“让他们套车去。”这边就问邢大舅:“我姑妈什么时候没的?”邢大舅看那女人身后的男人,大约那就是史利生了。年纪约摸有二十七、八岁,瘦的像只猴子,且长着稀疏的胡须,尖嘴猴腮,眼睛倒是不小,不过在骨碌碌转着。他也看着邢大舅,说道:“我看着你眼生,你是姑太太家什么人?”邢大舅也顾不得了,上去劈手就抓住史利生的脖子领子,大声骂道:“你们这些衣冠禽兽的东西,个个不得好死,光天化日之下抢夺良家民女,我今天拼死这老命,也要见到我女儿---”众人吓了一跳,一时乱拉。那苍头喊道:“你不是来报丧的?你为什么骗我。”那女人一边撕扯着两个人,一边叫骂道:“史利生,你又背着我做见不得人的事情,老娘今天也不活了,你给我交出来那个小娼妇儿,咱们把偷来的锣儿也敲响它,好多着呢。”众人打成一团。
史利生骂道:“这真是天上掉下来屎盆子,你是哪里来的老绝户,敢往大爷我身上扣?你睁开狗眼来看清大爷我是谁?”邢大舅大声喊道:“我就是个绝户,我不怕你是什么东西,老爷我先前比你的腰杆子硬。那时候你想见我邢大舅,你也配!这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浅滩遭虾戏,我邢得全今天也落得这个下场。我就一个女儿,还让你们赚了去。”说着自己把手撇开,躺倒在地大声悲叫:“我的乖女儿岫烟儿,早知道这样就该让你跟着薛家去了,你那个该死的薛蝌,你把我女儿撇在这个虎狼之地,害死了我们邢家啊---”鼻涕眼泪齐下,顺势抱住史利生的双腿用头撞着道:“你不把那个千刀万剐的陈婆子交出来,我今天死在你这里。”
就听史利生和那女人同时喊道:“你说谁?”之后那女人道:“你是不是贾家的邢大舅?”史利生的话是:“陈婆子怎么你啦?”邢大舅一时便坐了起来。
那女人便弯腰仔细看了邢大舅的脸道:“你是邢姑娘的父亲?邢姑娘怎么啦?”大舅一脸疑惑道:“你知道我女儿?你认得她?”女人道:“那年我在贾家的大观园子里头见过她几次。我是薛家蟠大奶奶的丫头宝蟾,我们奶奶死了以后,我就让我姑妈赎了出来,后来他娶了我。你若是邢舅老爷,可知道薛家现在的情景儿?那薛蝌薛二爷如今在哪里?”邢大舅一骨碌爬起来,看着宝蟾道:“你说你是薛蟠媳妇的丫头?那就是桂花夏家的?这是老天救我们了,你知道我女儿现在在哪里?“宝蟾道:“你老人家说的好笑,我怎么知道你女儿在哪里?我只知道贾家都倒了,薛家人都跑了。怎么,邢姑娘还没有和薛二爷成亲?”
于是邢大舅把今天的事情和先前的缘由都讲了一遍。
就听得史利生啧啧叹气道:“这个陈婆子又做这种勾当,这可是在天子脚下,京畿要地,这样大胆。难怪前两天她匆匆忙忙来向我道别,原来临走要楔这锤子买卖。”又对邢大舅道:“难为你找到了我家来,和宝蟾也算故人相逢,我就告诉你陈婆子家在关外的家在哪里,你去那里寻冤家债主去可好?”
邢大舅心道:“那关外路途遥远,没有钱,我这身子恐怕寻不到陈婆子就死在路上了,只好先乍一乍他再说。”于是大声责问道:“你没有参与其中?我不信,陈婆子说你是雁过拔毛之人,我女儿就在你家也说不准。”这话把史利生噎了个大倒气,还未说话,宝蟾两条眉毛就竖起来,眼睛直直瞪着史利生。就听那苍头在一边说道:“这位,你不要再无理搅三分了,我们老爷没那条心,你看看我们姨娘的相貌就知道了。我们老爷自娶了姨娘,这三个月来每晚都宿在这里,从未离开过,那里还会偷别人?”邢大舅道:“他必定和陈婆子商定好了,赚了丧良心,绝子嗣的黑钱。”宝蟾已经明白了,便说道:“邢舅爷,你住了吧,我们家已经给你说明白了,你想讹我们的钱是没有用的。若还不看着有故人的份上,大家不打出你个半死才怪。现在既然你家遭了事情,我们不和你计较了。”又想着说道:“我和邢姑娘有那么几面之交,咱们先前也有些渊源,这样,我们给你五两纹银,再给你陈家的住址,你去寻她问出邢姑娘的去处吧。”邢大舅哭道:“五两银子也只有去的路上用,回不来。”史利生道:“给你十两,就算我破财免灾,以后不要再来我家。”说着,自己回身到屋子里去拿银子。
这里宝蟾道:“邢舅爷家在京都何处,还请告诉我,若将来看到薛家的人,也好知会一声儿。”邢大舅连忙道谢把家里的住址说了。原来这宝蟾心中仍旧想着薛蝌,两年前在薛家曾经替夏金桂勾引薛蝌,谁知那俊俏男人不为所动,和他的堂兄薛蟠完全不是一个道人儿,倒惹的金桂宝蟾主仆两个欲火如焚。宝蟾见那邢姑娘并没有自己的小姐貌美,薛蝌还能为她守身。且小姐的风流泼洒,自己的妩媚可爱,竟都没有引动薛蝌,颇觉得憋气,想天下还有不吃腥鱼的猫儿。如果再见,不知他会不会变了心肠。故此心念不已。这时候史利生已经回来,扔给邢大舅用绢包着的十两银子,生气地道:“今天我晦气,在自己家里往外扔银子,你记住别再来了,快走!”邢大舅梗着脖子道:“给我那贼婆娘的住址。”史利生道:“在那包银子的绢子上写着。”叫着苍头道:“把他送出去,关好大门,再胡乱让人进来,先打你个半死,扣你三个月的月钱。”那苍头挨了骂,便去推搡着邢大舅出门。这边宝蟾看着他们出去,史利两手抱过她道:“想起旧人,就顾不得你亲丈夫了。”宝蟾推开他,骂了声:“你又胡吣什么?也不拉泡黄尿照照你那鬼脸。”自己先回后院的屋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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