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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溶带领三万长枪铁骑,并一万多京畿治下的精锐兵马返回京都去。但到了距京都一百多里地的大军行辕,他屯扎了兵马,命诸将养精蓄锐,随时听候调遣。自己却带了黛玉她们,并率护卫二百,悄然离开了遍插了王旗的行辕,便衣星夜奔往京都。
黛玉的大车依然走在队伍的中心,有八辆随侍的车子跟着,紫鹃抱着万儿带了两个奶水充足的奶妈在后面一辆大车里。那张稳婆完成使命之后便没有跟来,王庄头在水溶授意下给了她最大的酬劳,并允诺了她家人一些将来的打算。
大部分时间,黛玉会让紫鹃和万儿并一个奶妈到自己的大车里来,和孩子一同逗乐,时间也就快了。这样走了一天多,临近傍晚时分就到了京都边界的一处小镇。水溶叫黛玉下车吃些饭食,也舒展一下疲乏的筋骨。黛玉让水溶牵了手,和紫鹃抱着孩子走进一个名叫“晋升”的客栈。因为不想招人眼目,朱英他们也没把在里面的闲杂人等赶出去净场子,只随着老板的引领到了一处雅间。大家吃了些饭食正准备回去,万儿在这当口却又拉了一泡,正当紫鹃指挥着要这要那清理着,队伍那边有人叫王爷过去商量要事。黛玉便对水溶道:“收拾完了我们就回去,你先去吧。”水溶自带人去了,朱英和几个护卫就在雅间门口等着。
黛玉看着紫鹃和两个奶妈收拾好了,准备要走,却听得外头有人呵斥了谁一句,就有一个极熟悉的声音道:“你不要推我,我自会走开的。”黛玉一听,如雷轰顶,赶紧站起身来。只听得外面有些乱,因为正值恩科会试,很多举子前来应试,进城前都在这里打尖,稍有些钱财的便来厅堂坐着饮酒。黛玉叫了朱英,让他喊进来那个说话的人。那人走到门口,黛玉看见他还是觉得心里一惊,连忙拿帕子掩了微张的双唇,双目便开始变得模糊,这边紫鹃也直着身子呆住了。只见宝玉穿了一身降白茧绸的夹衣单袍,脚上一双半旧的黑土布千层底圆口鞋,面色玉白,两眼清亮,站在门口向黛玉望着。朱英正皱眉想着他是哪个---先前在王府朱英见过太多的王孙公子,现在宝玉又衣装大变,确实让人看他像个求功名的穷秀才了。这时紫鹃却失口叫出声来:“宝二爷,”朱英马上想起他是谁来,眉头展开笑了,说了一句那个推搡宝玉的护卫,对宝玉做了个往里面请的手式。那宝玉有些懵懵懂懂走进来,直接就在黛玉面前坐了下来,两眼还是盯着黛玉,也不吭声。那边两个奶妈抱着万儿,想走也不能走。就听宝玉说了句:“妹妹看上去丰满了些。”这句话未落,黛玉早已泪如雨下。
紫鹃也含了泪犹豫着问道:“二爷怎么在这里呢?二爷吃过饭没有?”宝玉向紫鹃看了看答道:“我来还这家老板的棺材板儿钱,吃过了。”紫鹃有些担心地问:“是,是太太没了么?”宝玉摇摇头道:“不是太太,是薛蟠大哥。他去年秋后问了斩,就葬在这个镇子边上,要不是今儿宝姐姐提醒我,我都忘了还棺材钱的事。赶是今天可巧儿,在这里遇见你们。”宝玉和紫鹃一问一答地说着,黛玉只是擦着泪,一句话也没有。宝玉没有眼泪,嘴角有些苦笑道:“妹妹今天回来了,以后就不用回去了。看见妹妹身体很好,我也放心了,”黛玉这时才想起问:“宝姐姐好么?舅母薛姨妈都好么?”宝玉道:“她们都好。”说完沉默下来。
这时就听得万儿在旁边哭将起来,两个奶妈忙道:“世子爷是饿了,我们到车上去喂他。”黛玉点点头,于是紫鹃向宝玉行礼告别,也和那两个奶妈抱了孩子出去,自有两个护卫也跟了去。宝玉见黛玉的目光尾随着孩子离去,便笑笑说道:“妹妹也不让我看看他。”黛玉才想起来,刚要让他们回来,宝玉连忙阻止了道:“不要叫了,以后还没有机会再见么?”黛玉默然止住,心里想着“有机会再见”的话。却又听宝玉道:“有一天梦到你,见你站在一个平平的房顶上哭,到处是大风,我真怕把你吹下来。我还觉得这梦太奇怪,后来我听大嫂子说,兰儿给她来信,说是你在那里生了个男孩儿,我才知道梦都是反着的,梦里哭自然是白日笑的。”黛玉低下眼睛叹了口气,刚要说什么,又听宝玉冷幽幽地道:“宝姐姐也刚生了个女儿,前天出的满月,我给她取了个名儿叫芊儿。”黛玉一听,抬眼望了他,心里有一百种味道交织着,思忖着他说的话:宝姐姐生了个女儿,好像那孩子和他无关一样。又想那孩子的名字,就问:“是哪个字?”宝玉道:“草字头下加个千万的千字。”又问黛玉:“你儿子呢?”黛玉愣了一会儿,轻轻答道:“他小名叫万儿。”宝玉听了,两眼呆呆的,说了句:“这名字好。”
两个人都沉默了会儿,同时又都说了句:“你---”,宝玉就笑起来,黛玉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宝玉道:“你不知道吧,如今湘云妹妹也在我那里住着。她在冀州的时候嫁了个姓魏的县丞之子,人很俊俏,对云妹妹也好,却是个肺痨,刚嫁了半年多,那人就死了。那一家子就胡赖在云妹妹身上,说她克夫,硬把她撵了出来。我得了信儿,专门跑到冀州接了她来。如今我们大家靠着宗祠里那二十亩薄田也能维持生计。宝姐姐和环儿还在杨柳村那边开了个棉花作坊,给军队做些棉衣,也有些进项。我是个无才无能的,有时到各村子里教些蒙童认几个字,聊以打发时光而已。”黛玉看着他,半天低声道:“你不是无才无能,只是错生了时候,时候也错待了你。”宝玉听了,一下子涌出泪水来,自己用衣袖慢慢擦了,没有说话。就听黛玉有些哽咽地道:“我在大漠那边,有一日也梦到你,和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后来你忽然撇下我就走了,我再也没看到你。”宝玉用手轻抚着桌边的一处凹坑,听了这话,停了手,泪眼望向黛玉,半晌无话。
这时就听雅间之外有些低低的人声和脚步声,黛玉抬眼一望,就见水溶站在门边,凝神望着宝玉。宝玉面向里坐着,似乎觉察到身后的目光,便慢慢站起转身,看到水溶,嘴角牵动了一下,身子跪了下去,道声:“王爷。”水溶连忙伸手搀住他,微笑道:“好久没见到你了,你可好?”宝玉道:“回王爷,我还好,多谢王爷搭救我们,又费心报明皇上赏还了我家宗祠土地,我们全家都在感念王爷的大恩大德。”水溶道:“这话说过了头,本来你我两家都是世交,应该相助的。更何况现在又成了亲戚,若不是牵扯到众多原因,自然还是应该多往来的。”说着,眼望向黛玉,黛玉脸上还含着悲伤,只不接他的目光。宝玉笑着打岔道:“可巧今天在这里碰到你们,我本来要走的,却似乎听见她们的声音,近前来一看果然是她们。”又道:“恭喜王爷得了世子爷。”水溶听了就呵呵笑起来道:“这要谢谢玉儿,多亏了她。我自然是心喜的,但是若得不着,有了她,我也一样欢喜。”这话说完,黛玉的脸上红若桃花,宝玉的脸却煞白如纸。
水溶道:“来来来,咱们俩个浮一大白,也为这两年没见面,也为了如今我们成了姻亲。”说着就让人送酒菜来。黛玉心里乱乱纷纷,不觉就问道:“你不是吃过了么?怎么还---”就听水溶和宝玉同时回答道:“这不是吃饭---”宝玉住了口,水溶也顿了一下,却接着说道:“是饮酒,只饮三杯,你不要担心。”黛玉默然而坐,见酒菜端上来,水溶和宝玉二人皆端起了男人气概,一人一大杯酒,仰头喝下,然后酒菜略吃了一口,接着碰了第二杯。宝玉喝干第二杯,脸色立时变成绯红,摆手笑道:“我于喝酒上终究是平常,王爷知道我喜欢唱曲儿,我可不可以唱上一曲,以助酒兴?”水溶笑道:“那自然好,只不过---”宝玉明白过来,看了一眼黛玉笑道:“王爷不用担心,我知道,我唱的和酒楼上的曲儿不同,没有那些个东西,我只是唱给王爷听。”水溶点点头:“以前你常来我府里做客,我就看你酒量平平,但你们家的诗词歌赋自和别家不同,很好,你且唱来听听。”
宝玉便将那只假汝窑的酒碗放置面前,执了一枝玉白色的筷子,丁丁当当敲了个过门,嘴里轻轻唱了起来:
“等那三春已过,杏子结实又如何?
待这虚景儿灯灭,遥看了天青地阔。
说甚么高楼大厦广,繁花锦绣多?
到头来,都把那馒头落。
则看那,衰杨枯柳人踪去,孤月残风影相和。
更兼着,世人嘲讥冷笑多。
这的是:富贵贫寒皆由命,人来人往筵席过。
似这般,生生死死情劫我。
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宝玉刚唱完,就听黛玉抽泣了一声,泪落下来。水溶看着黛玉脸色一变,似伤心又似生气,但慢慢地,他的眼色又泛起温和爱怜的波光,伸手抓过黛玉的手,轻轻拍了拍。黛玉用绢子试了眼泪,水溶又倒给她一杯热茶劝她喝下去。宝玉把这些看在眼里,慢慢地微笑了。黛玉道:“你且不要管那些冷言冷语,人都要刚强活着。笑骂皆由人,宁折我不弯,你忘了以前我门前的那些杆竹子了么?”水溶也道:“至于富贵贫穷,不在快活人生的信条里,富贵不见得好,贫穷也有快乐的。还有,你若有什么难处,尽可以去找我。”宝玉呵呵一笑:“你们都错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怕别人说什么,也不恋富贵,憎贫穷,我现在反而很欢喜,很心安。”水溶道:“我本来要和你多喝几杯,只因京都里有要事紧急,我们就要去了,以后我和玉儿会请你到我府里来,到时候我们再畅饮一番如何?”宝玉把第三杯酒和水溶叮当一碰,笑道:“到时候再说。”
这里水溶也一饮而尽道:“我赠你一言:无人收废帐,归马识残旗。你若看见前面还有路,千万不要另走他途,只管顺着路来,必可以达到自己的目标。心静人沉着,过去的只管让他过去,不要纪念那么多。”宝玉点点头:“多谢王爷教诲。”水溶微微一笑,牵住黛玉的手,也不和宝玉作别就往外走,黛玉边走边回过头,看着宝玉,宝玉向她笑着点头,眼里含着闪闪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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