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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订下要走的日期,黛玉每天都在忙着整理着要带的东西。那些个华丽无用的饰品和衣物一件不带,全放在养荣院。但她让水溶准备了很多银两给了王嬷嬷,并藏到玉舍去了。
那日,黛玉要准备再做些皮毛的衣服,京里就有最好的毛皮店的掌柜带了许多样子来准备让黛玉挑选。黛玉走出养荣院,就见那边已经有人拉来了翠幄青油的车,黛玉和紫鹃刚要上车到前院去,就有一个小太监一路飞跑过来道:“侧妃请留步,王爷在那边等你过去呢。”黛玉还没过去,就见水溶步子轻快地从抄手游廊那边转过来,见黛玉迎过来,水溶就伸了双手接着,待两人走近了,他一把抓住黛玉的手道:“跟我来,让你见几个人。”黛玉见他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就这样,也觉得不好意思,但也只有任他牵着她的手过去。从那边一处小小月洞门过去,便可以抄近道到后花园子里的一处叫百狮楼的所在。
一进了那两扇红木雕花门,就见水莹在桌那边微笑着,对着身边一个俊朗清秀的少年男子和两个端庄秀丽的女子道:“你们看她,好不好?”黛玉不解,就见北静王水溶朝那少年欲拜下去,那少年早伸手挽住道:“你做什么?再不要这样。”水溶依言而立,回身对黛玉道:“这是六皇子殿下,这两位是安平公主、怡平公主。”黛玉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皇家贵人,以前在贾府也见过省亲的贾妃,但毕竟和这三位不同。黛玉盈盈而拜,因为是第一次见面,大家还是让她向三位皇子公主行了大礼,水溶便搀她起来。六皇子清泰微笑着看着她道:“表兄果然眼力超绝,这位表嫂如从仙界而来,和任何人都不相同。”那两位公主也微笑注目黛玉,赞许地点着头,黛玉有些羞惭,心里只有些怪水溶没有早给她打招呼,这样不约而相见,似乎无礼了。只听水溶笑道:“今天是场小小家宴,就咱们六个,没有旁人,所以虽然仓促了些,但我们可以不拘礼节,尽情尽兴,六殿下以为如何?”六皇子清泰看上去有十七岁的样子,亲切自然,没有一丝皇家的傲慢,他拍手赞道:“说得极是,就是这样,那些个繁文缛节咱们统统不要,就是像一家人才好。”这时黛玉这才展目望向两位公主,见她们都和清泰一样穿着素色锦绣镂金撒花的平日的衣装,只是在裙边和长袍的底边滚绣了皇家黄色的宫边。清泰腰间自然还系着攒珠的金黄色腰带。安平公主约摸和水莹同年,怡平年小一些,约有十四岁。就听清泰又道:“既是家宴,就随家礼,不要称我殿下,就像水莹平日在宫里称呼我们一样就好了。”
水溶看了水莹道:“不知水莹在宫里怎么称呼的,水莹说来听听。”就见水莹一脸愧色,伸了下舌头道:“清泰总是这样不看眼前是谁就乱说的,你再说下去,哥哥就要打我了。”说得大家都笑起来。水溶点着头道:“原来你就是这样称呼的,直呼殿下的名字,也太没规矩了。你不怕让母妃听见,在宫里面也太放肆了些。”清泰笑着,盯着水莹的眼睛道:“是我这样让她叫的,表兄又何必责怪她。我们自小一起长大,要是每天那么去叫着,烦也烦死了,”黛玉微笑着看着这一切,觉得有种新鲜又熟悉的感情萦绕心头,想当初在大观园和宝玉,还有众姐妹们一起快乐地说笑,虽然这又和那时不同,但是也那么亲切熨贴。
就听安平公主在一旁道:“我们本来是想听听表嫂的琴,你们却自管在这里讲究起称呼了,大表兄总是这么管束我们,只当我们是小孩子。”水溶笑道:“安平公主说的是,在我这里,就不管你们了,可是到了礼节场面之上,你们可要各自小心别叫错了。”大家点头称是。那边就不断有人躬身上着菜鱼果蔬,满桌子碧绿五彩相间,精致清香诱人。
清泰让一个太监捧过两瓶橙红琥珀般透明的洋酒来,大家都过来瞅着那晶亮的玻璃瓶子,水莹用手指甲轻轻弹了,赞那瓶子做得精巧。清泰道:“这是西洋人进贡的红葡萄汁子酒,这酒香甜,最适合女孩子喝。”水莹噘着嘴道:“知道我爱喝这个,你总是拿这个来,上次就喝醉了,还挨了母亲的骂。不过这次这瓶儿做的不一样,里面的酒也是不一样的么?”清泰笑道:“对不住,看你那么爱喝,就想给你留着。谁想你总是喝醉?不过你醉的样子也蛮好。”那边怡平公主就捂着嘴笑起来道:“那次水莹姐姐醉在醉风亭,醒来就骂是亭子的名儿起的不好,连路也走不了,最后还是皇兄把她抱回去的。”他们想起那个场景,都呵呵笑起来。水溶道:“有这样的事?我竟然不知道。”水莹站起来就去拧怡平的嘴道:“你这个快嘴的黄鹂子鸟,还说这个,不是你,我能喝那么多,现在又在我王兄面前说这个。”黛玉笑着过去拉住水莹的胳膊。大家边吃了酒菜边又说笑一回。
饭毕,这边早有人捧来了黛玉和水莹的琴来。黛玉道:“我和水莹一起合弹吧,她的琴艺也长进了不少。”水溶道:“也好,我也想听听她怎么样了。”水莹一听,连忙把十根玉指掰了又掰道:“今儿我得让你们好好瞧着,不然我也对不住我老师教我这么多的日子。”
于是两个人挽手一起坐在红木花格子窗下,只看见:
花枝探在明窗外,摇曳金风满楼香,一双璧人芊芊手,拨得清泉漾琳琅。
琴声瑟瑟,悠扬悦耳,长长不绝。就听黛玉轻吟道:
“花耀耀兮秋饱满,故人万里兮思不见。
盼相逢兮此处,欢颜笑兮泪满襟。“
待音律袅袅,过门而去,听得她又吟道:
“水清清兮山高,映菱窗兮圆月明。
辗转难寐兮长空皎洁,锦衣掀飒兮风霜茫。“
黛玉停了手,只看了水莹一个人弹奏。水莹的琴声流畅简洁,却让人无端生出一种孤单难耐的忧思。就见水莹眉头轻蹙,双手轻展曼妙,将丝弦弹拨的铮铮而鸣,似有无尽的惆怅在心头一般。
黛玉慢慢又和上水莹的旋律,听她又低低地吟道:
“君之心兮望自由,情相逢兮天作求。
执子之手兮老至白首,生将愿兮死无忧。”
水莹和黛玉的琴声和谐悠扬,更有黛玉随音而吟,出口成叠,意蕴深含,大家听得心旌摇荡。水溶渐渐走将过去,待黛玉把琴声住了,就拉起她的手,轻轻攥着。那边清泰双目迷茫,只望向水莹。安平、怡平姐妹两个安静地坐着,等着那缭绕余音尽了。水莹却忍不住,趴在琴上哭将起来。
清泰也难过起来,走过去站在水莹身后按了她的肩道:“你不要哭,他们说话是半年,说不定几个月就回来了,父皇是不能少了表兄的,也许只要两个月--你别哭了,他们走了,你就到宫里来和安平、怡平一起住着就好。”安平、怡平也过来劝慰她。黛玉内疚道:“我不好,把妹妹惹哭了。”水莹在袖子里呜咽道:“不是你,是哥哥不好,清泰也不好。”这下倒把大家闹的混笑了,安平过来捧起水莹的脸说:“糊涂人糊涂话,怎么和他们有关?”水莹满脸泪痕道:“哥哥走不带我也罢了,清泰老给我喝那个酒,要不是他们,我为什么哭?”
清泰点着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原是我们两个对不住你。那么我也代了表兄两个,给你赔罪好吧。”说完走到桌前,拿起那少半瓶西洋葡萄汁子酒,一气喝下去。水溶过去抢手夺了,已经喝至瓶底。
只听清泰长声叹道:“我想过,人不论古今,不论贵贱,都要情真的,得不到情真的人,活也是白活。如今看到表兄表嫂这样,真是羡煞我等,再无不哭的。”
水溶等了他平静下来道:“明年你就要封亲王了,还这么意气用事,简直让人担心。”清泰冷笑道:“你道我稀罕么?你真是看错了我。”又道:“这点酒,水莹是承不住的,我却没什么。”水莹一听,擦了眼泪指着他就笑起来道:“没羞,没羞,那次斗酒,谁输了?还说这个呢!”
水溶惊讶道:“你们还斗酒,真正是越发没有礼法规矩了。水莹你站起来,快给清泰行礼。”清泰笑道:“罢了,她要给我行礼,天上还不出来两个太阳?”水莹却认真地听了水溶的话,站起身,严肃地敛衣行礼。行了礼,人却又憋不住地笑起来。
黛玉在旁边也让她逗笑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真的像三岁的小丫头。”水溶愁道:“谁说不是?她这样子,这性格,出去不吃亏才怪呢,一点心思都没有,真让人操心。”安平公主道:“咱们要怕什么人?会吃谁的亏去?我倒不明白。”怡平接口道:“我明白,要是水莹姐姐喝多了酒,指定吃亏的。那天就直接扑到一块石头上,额角都碰出血了,不过也多亏那石头挡了下,不然她就栽倒花丛里去了,那片可是带刺儿的玫瑰园子。”说的大家又呵呵大笑起来。
水莹又朝怡平做了个拧嘴的姿势,自己也撑不住,想着就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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