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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后园,水溶和黛玉默默牵手坐在那水边亭阁之上,看着那半弯皓皓明月,又望了那边渺渺垂柳,在夜光中树梢的影子颇象些远山的轮廓。
水溶道:“你不知道,先前你住在那边玉舍里,我有时间就到这里来站着,远远地看,想着你在那边做什么,有时候真的就想插翅飞过这片水去。后来那些天我住在玳院,每天就恨那堵墙了,想想翻过去应该不难,不过我还是想要从门里进去。可是那时候不敢,就怕你那把剪刀。”黛玉红了脸,在月下也不好意思。水溶想着,忽然一笑:“那天你可真的----”黛玉把身子扭过去,生气道:“你还说,我走了。”水溶笑着,又伸手连袖子带胳膊抓住她。黛玉要甩开他,那里甩的开?黛玉道:“原来你也是这样,管自会欺负人。说起来,那天你为什么那般恼怒?我倒不明白。”水溶看着她的眼睛道:“真不明白,还是假的?你说的愿作奴婢那句话,惹恼了我,后来又在我面前寻死,我不恼,天也要恼了,所以我说你若死了,还得有人跟着死才行。”
黛玉望着他道:“我知道你拿宝玉来吓我,难道我若死了你就害他去不成?那样我真的看错了你。”水溶一听,把她那只胳膊也抓住了,两手一拽把黛玉拽到胸前,有些气恼道:“你就是看错了我,我想说,你死了,我也不活了,若一同去了,你那宝玉哥哥,自然也会死在牢里,还有其他人。可不就是还有几个人为你死那话,你细想想是不是?”黛玉听了,哽塞无言,任由他抓着手臂,却想起过去宝玉说的那些为他“化烟,化灰”的话来,宝玉还说等她成了一品诰命夫人,自己要变成乌龟为她驮碑,那些话也是深厚有心的。她心里明白,这两个男人对自己都是真情的,只不过那个已经过去,这个正在现在。
她仰头看了水溶,只见水溶眼睛亮亮的,也看着她,听他轻轻道:“你为他那么着,其实我很佩服的,你很有侠义和勇气,就算是这两样吧,是不是?还有别的么?”黛玉低了头,回身坐到依栏的长凳上,水溶也过来挨着她坐下,依旧拉了她的手。黛玉道:“古人有话,士为知己者死。王爷难道没有知己的么?”水溶道:“我的知己要说也不少,你来的晚----”黛玉只道他说自己来的晚不知道,刚要回嘴,水溶又道:“来的晚,人却是第一份。”
黛玉的心里如石投水,涟纹波波荡去,忍不住也抓住了水溶的手,水溶回头看着她笑了,牙齿在月下洁白如玉。两个人都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水溶把黛玉的小手放在自己温和的大手心里,轻轻摩挲,两个人又共同望向玉舍那边。身边只听得虫鸣唧唧,黛玉这时轻声道:“那个机关小院,有次我和紫鹃进去一回,那回---看见一个人,嘴里不知道嘟囔些什么,站在墙下犯傻---”水溶不解看着她,就见黛玉憋不住笑起来。水溶叫道:“好啊,好啊,好啊,我说呢,我说呢,”两手一下抱起黛玉,作势要往湖里丢她,黛玉知道他不会丢,也不怕,只趴在他肩头上笑个不住。水溶作势甩她两下,终究还是抱在怀里,轻叹口气道:“那时候我的心,别提多难受了,其实我几乎每天都在那个时候,到那个机关院子的墙下去犯傻一次,只想听听你的琴。我听过好多曲子,你的琴技自然不如她们,可是只有你的曲子声声都合着我心里的拍子。竟好像是梦里,抑或是前生听过似的。”
黛玉道:“今生前世,也不知我是何人,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水溶道:“我却明白你是谁,你原就是我的。我以前光知道你的名字,你们在贾妃省亲的时候做的那些诗都流传出来,那时我看见你的那首叫什么《世外仙源》的有一句: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我就想你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后来看到你,呵呵,好个花媚玉堂人,不只花媚,更具玉质。我就想,就是你了,就是你了。可是你却不肯,我从不强迫人的,更不会强迫你。我等着,到底还是让我等了来,或者说,老天把你给我送了来。”黛玉默默地听着,慢慢把身子依偎在水溶怀里。
水溶搂紧了她道:“觉得有些夜凉了,是么?过了这八月中秋,就要出征边关。这天也快冷了,咱们多做些冬衣带去。”黛玉道:“若去了,我想让王嬷嬷留下来,让雪雁也留下来照顾她。但是她们不愿住在王府里。”水溶道:“那就让她们住到玉舍去,我打发我的人每日去看她们,你放心。”黛玉点点头。水溶看她有些困了,就说:“回去吧。”黛玉又点点头,刚要走,水溶却道:“来,我抱着你。”黛玉这一下把自己完全笑醒了,连忙道:“那可不成---”还没说完,水溶早把她轻巧地抱起来了,黛玉挣脱无法,只好道:“出了这片花径把我放下来。”水溶笑道:“遵命。”走了几步却笑着吟出两句诗来:“随身花香带,抱得玉人归。这两句好不好?”黛玉笑道:“不好,不如改成‘随身凉风带,抱得秤砣归。王爷快放下我吧,别让人看见。”水溶道:“看见怎么样?我就说只抱了个秤砣。”但还是依黛玉所言出了花径放下了她。两个人牵着手说笑之间就往回去了。
之后北静王府家的八月中秋,那日的彩灯明月,花团锦簇,氤蕴富贵既不用去说了。大家谁也看出北静王对黛侧妃远比对正妃李氏亲爱的多,两妃总是并肩而站,但王爷总是会对着侧妃而笑。对李妃,只是在礼节大面上说得过去罢了。
只因王爷不日就要出京,王府中忙的人仰马翻。过完中秋,正妃李氏却突然告了病,卧床不起了。
北静王忙着外面的事,太妃只好接了家事,黛玉也在太妃的指示里做些事情。那日就有人来报,说是宁和小院缺了些粗用的家什,再要些水缸和花盆之类的东西,有人就回明了太妃,太妃就有些烦闷道:“什么小事,也要来说,就去买上几车来,让她砸着玩就是了。”
太妃午睡去了,黛玉和水莹回到养荣院,黛玉这边好生纳闷,哪里有买了东西让人砸着玩的?宁和小院是住了个什么人?水莹见她迷惑不解,便小声告诉她,那就是那个疯了的姬妾,王爷只准大家顺着她的疯癫,不可让任何人欺负她。
水莹道:“她这样子也只是一个月有上一次两次,比起那个死了的,还好些。”水莹的贴身大丫头雅音在旁边轻声道:“死了那个叫林芝兰,当年我进府里来,她就是王爷的大丫头了,后来伺候了王爷,很温和亲切的人儿,可惜没两年就上吊死了。”黛玉已经听水溶讲过这两个姬妾的事情,可是又一次听说这些,心中还是震惊不已。当年在贾府里,也听见有人在背后议论凤姐儿歹毒,说是有个叫尤二姐的做了贾琏的妾,却有一日吞金自杀了。黛玉感受到人也会有逼疯的时候,就在宝玉娶亲那时,自己不也要以死谢生?神志难明?多亏了紫鹃的忠言明理,自己才从那痛苦之渊中拔身而出。奇怪的是经过了那场情变,又经过了家变和多次的事变,黛玉身心都变得坚强起来,似乎再也没有风浪可以摧毁她的意志。
水莹道:“你明白哥哥为什么不让人称你的姓氏了?那个死了的林芝兰,长得也是花容月貌,就是心细,听不得别人说她什么,她死的也蹊跷,我王兄为她还掉了眼泪。萌姐儿是这个疯了的陈姨娘生的,我想她之所以没想死,就是因为有这个女儿的缘故,现在只能是给了王嫂养着,算王嫂所出的,她对萌儿还算好。”黛玉的心里慢慢升起伤心愤怒,亲生母亲被逼疯了,那孩子还归于别人的名下。如今自己也成了局中之人,难怪水溶是那般在意,但是要想在这个看似富贵无比但却凶险可怕的地方生活下去,也不能只在水溶翅下护着,自己也应该更有能力不畏人言才行。黛玉是明白大家庭都是三房四妾的,少主人一般也会纳自己知根知底,性格相投的丫头为妾,宝玉那时那么小,就和袭人那样好,自己不是开玩笑叫过袭人“嫂子”么?宝玉还护着她说话。只是因为宝玉那时没成亲,不好把妾先纳了,这又是大家子的规矩。北静王水溶这已经是非常难得了,只纳了两房,人疯了也是关心着的。又想起薛姨妈说过的“北静王妃也是满城里泼醋有名号”的话,今天才算看见。又听水莹道:“你和她们自是不同的,侧妃是和正妃比了肩的,不分正庶,只在家庭礼节上有点不同。所以你不用怕,别说哥哥,就是母妃和我,也不会看你受人欺负。”黛玉微笑着,拉起水莹的手道:“我知道的,你不用再宽我的心,只说你喜欢些什么,等我们回来了带给你。”水莹想了一会,轻声道:“我真恨不得也跟你们去,可是--,什么也不要,就盼你们早点回来。”
黛玉眼眶泛红,和水莹相对携手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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