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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月的月底，她回到了这个城市。
他去接她了。
长途客车站，她和同事们微笑着告别，等待视野里的人统统走空，她就看到了他胖壮的身形。
一个冬天过去，他没有一点发福的痕迹。似乎永远都是新的皮鞋，没有半星白点的黑色牛仔裤，天心般深蓝色的围巾。
地上被来往者留下无数杂乱的脚印，他就站在那其中，静静地望着自己，嘴角上是只有她才看得懂的笑意。
混进人流，一起坐地铁回到住处。他把备用钥匙交还给她，房间里是炫满冬日阳光的惬意。
她成熟了，仅仅就是这三个月，瞳孔边缘多了持重可爱的东西。
她坐在床沿，把笔记本电脑摆回原来的位置，给他展示她拍的四千多张照片，大山，雪景，小城，孤独的浴室，沾着干涸胶水的壁纸，干巴巴的云，站在雪地中间穿棉鞋的脚丫。
他一张一张看着，看着她度过的日日夜夜和自己的设想慢慢重合。冷不防，她从后面仅仅抱住，凉丝丝的耳朵贴上他散发着须后水清新的面颊。
想死你了，想死你了，那里一个有品的大叔都没有，想死你了。
他转过脸，和她对顶着软软的鼻尖，没有吻，没有缠绵。
阳光里，她看清他肉感的耳朵，清洁透明，略显长了的鬓角，极富质感的白色衬衫领子。
怎么才回来。他说。她的嘴唇触到他的热感。
已经比预计的提前了，回来陪你疯半个月，然后就过年了。
怎么疯？
还能怎么疯，你都一把年纪的冷淡男人了，最多也就是像以前一样，一模一样。
好。
三个月来，他第一次露齿笑了。次日起床，他被手机震颤声叫醒。
都踹被了，看到你臀沟了，起来准备出发吧。
男人一笑，看看对面那扇窗子里的脸，毫不遮挡地直奔浴室。面包石铺就的步行街上，两个身影并肩走着，一路无话。
怎么了，学的这么沉默？他碰碰她的肩。
你知道么，在那边，工作不忙的时候，我就自己在一条又一条的街上走，那边人特别少，很多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怪不得做的不景气，要借调你们过去，后来怎样了？
不了了之。赶上冬天，人都不爱出门，什么推广手段都无济于事，项目浑身都是问题，亡羊补牢也呜呼晚矣。我们的努力他们也看在眼里，钱照付，然后就回来了。
看来三个月浪费掉了。
也不算，至少，我因此升职了？
哦？什么都没做成还升职？
付出的程度是有目共睹的，辛苦也是一目了然，没有功劳，苦劳和潜力确是没遮没挡，就这么的。
看来今天得庆祝一下。
那倒不必，升官发财桃花运，对于我来讲，都是垃圾，我要的就是自由，有自己的时间，有点自己花的钱，然后和我冷淡的大叔上街转转，哪怕一句话都没有。
小人精。
她拉着他进了一家精品店。
这围巾挺适合你的。她抚着模特身上的样品。
算了，我的围巾们连在一起，能从27层垂到马路。
别这样嘛，我不会自己勾，还不会给你挑一个？女孩向服务员招招手。
我年终奖发了一大堆，九牛一毛，给你破费破费。她拈出信用卡，转身便走。
橱窗外，飘起零星的雪珠。
女孩提着纸袋出来时，看见他正在买棉花糖，脑袋般大的白团，左一个，右一个。
你喜欢吃这个？
哦，看见了，就买了。他把竹棒递给她。
我有二十年没吃过这东西了。女孩望着那团甜香，无法和记忆中的味道重合。
第一次是在我家楼下，我爸爸给我买了一个，三口两口吃完，没留下什么印象，多少钱一支也不知道。第二支是你给我买的，每个棉花糖使者都是舍不得我的人，这怕也是一种幸福？
幸福？你怎么开始贴标签了？
很少有让我称赞的词汇嘛，就不要挑剔了。快感不要，金钱不要，帅小伙不要，化妆品不要，大房子不要，北海道也不要，多容易满足的女人。简单的幸福总是还需要的吧，特简单的那种，悄悄的存在和重复。
悄悄的存在和重复。他脱口重复着，没再说话。
怎么，不是么？我感觉，幸福就是像往常那样，一模一样。一旦有了变化，无论是进步还是退步，有变化本身就让人失去点什么，很小，但是很重要的那部分，说不清。
片刻，脚步踱到江边，天冷，人少。他看到她脸上露出笑。
真熟悉这里啊。你敢想么，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足足吓了我一个跟头，我梦到过这个地方好几次，没想到有生之年这么快能找到实景。这江，这防波堤，这椅子，这树，一模一样。
寻了一处最近的卷背木椅，肩并肩坐下，女孩静静呼出白气，轻轻仰着脸。
这个城市现在是最可爱的地方，一点点冷，没有积雪，没有风，没有声音。哎，不知道木屋那边现在是什么样。
不敢想象，一定超乎想象之外。
是吧，可惜这个时候要达到那里，几乎是不可能了。
下了雪，什么途径都断掉了，坐直升飞机也到不了。
我们走的时候，水槽清空了吧？
当然，不然就麻烦了。
如果是现在，看你怎么在木屋外面小便，挖个雪洞挡风，然后手里拿根棍子，一边方便一边敲，不然会连到地上。
呵呵，哪有那么冷的地方。
有。你不在的时候，那边冷的要死。
心里冷吧，想我想的。
潜台词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大叔。
呵呵。
卖糖葫芦的人经过，他看看她的脸。
我要一个。
他笑笑，给自己买了一串黑枣。
怎么，不喜欢吃山楂？
也不是，我能记起来的第一样吃的东西，就是黑枣。
哦？真是奇怪。
大概因为它长的奇怪吧，还有就是，那是一个陌生人送我吃的，一小把，好像很喜欢孩子。
你小时候特可爱吧，肉球的那种。
没有，很一般，青春期以后才变成小面缸的。
怪不得第二性征发育一点都没耽误，可喜可贺。
呵呵，又来了。
哎，发现没有，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开始回忆，为什么？
看到你就觉得自己老了，人一老就只剩下回忆了。
你还真觉得自己老？
四十一了都。
不老，黄土才没到腰嘛，我没到膝盖了。怎么，遇到我，想返老还童了？
没有，长大挺好，就是觉得肩膀没小时候那么轻了。
你保养的够好的了，知足吧，看看街上的叔叔，有几个能上的去男性杂志的。
别夸我了，我是天生丽质，遗传我爸的。
嗯，这话很孝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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