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女频频道 > 翻译官 >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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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乔菲

  我要在家里请班上的同学跟朋友吃饺子,颇费了一番工夫。

  外国的白菜很硬,用水煮软了,才剁成细馅;商场里的肉馅都拌了外国的调料,我只得买来鲜肉自己加工;好在法国的白面真是质量好,又白又筋道,煮熟之后几乎透明发亮。总不能只有饺子,我把黄瓜拍碎,拌上咸盐和从中国店买到的麻酱,就做成中国沙拉;为防止有人吃不惯,还准备了一些三明治和两大盘子的蛋炒饭。我还买了一些水果和啤酒。

  这样忙了一个下午,傍晚的时候,饺子出锅,我的朋友们也陆陆续续到了。

  白菜馅的饺子很受欢迎,这北方口味的食物连香港和台湾的同学也觉得新奇,更不用说外国人。食物的香味还吸引来住在同一层的留学生,于是,肤色各异的年轻脸孔挤满了我的小房间。我觉得很有成就感,这简单的食物让他们大快朵颐。

  下了班的欧德·费兰迪一个人来,给我们带来两个甜瓜。她吃了我做的饺子,竖跷起大拇指说:“好吃,好吃。”

  我问她:“怎么你的弟弟没来?”

  “他没来吗?”她四处看看,“嗨,谁知道呢。菲,”她把吃干净的盘子给我,“再来点炒饭。”

  吃完了东西,喝茶,喝啤酒,不知谁拿来录音机播放阿拉伯音乐,有人小声地说笑,有人在房间中央的小空间里随着音乐慢慢舞动。

  我坐在门口的沙发垫上,接过欧德给我的一支烟,深深吸一口,缭绕的烟雾中,觉得很愉快。

  我的电话响了,我接起来说“喂”。

  电话的那一边停了一会儿,然后我听见程家阳的声音:“乔菲?”

  我站起来,离开自己的房间,跑到宿舍的阳台上,我说:“嗨,是我,你好啊,家阳。”

  阳台上,此时月色皎洁,微风习习,柔软地拂过我的脸和脖子。我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在微笑,我说:“你那边现在是凌晨吧,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你给我打电话了吗?我收到你的号码。”

  “是啊,几天前了。我想要告诉你,我的基础课结束了,我两科都得了十六分。”

  “那真好。恭喜你。

  ”……你现在在做什么?“

  ”跟同学一起,开派对。“

  ”热闹吗?“

  ”很好啊。我的饺子很受欢迎。“

  ”是啊,我知道的,你很会做东西吃。“

  我觉得有很多话想对家阳说,话在心头,溜溜转转,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始。又希望他多说些什么,我最爱听他的声音,从来都是清清楚楚没有杂质的,今天听来,又如此的柔软。

  ”那好,你玩吧,开心点。

  “再见。”

  这么快就结束?

  “再见。”我只好这样说。

  我关上电话,向上看看夜空。

  我怎么会忘了程家阳的样子,他那么漂亮。他微蹙的浓浓眉毛,他水汪汪的眼,他搅得我心烦意乱的嘴巴,他白得像我今天包的饺子皮儿一样的脸。

  人隔得这么远,这样想起他,就忘了从前种种的误会和不如意,心里都是他的好,他夏季里海浪一样的柔情蜜意。

  我也不知在阳台待了多久,几乎忘了我的朋友,回去了,人都好像走光了,他们给我的纸条贴在门上,说:菲,谢谢你的饺子,和你蛋炒饭一样香喷喷的友谊。下面是列位大侠的签名。

  我笑起来,把纸条拿下来,推开房门,却看见还剩一个坐在那里,仔细看我贴在写字台前的照片。他回过头,却原来是祖祖,黑发黑眼,他看着我,“我来了,不过好像东西都吃光了。”

  “谁让你来得这么晚?”我说,开始向四处看看,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加工给他吃。

  “因为这个。”

  他居然从怀里拿出一只白白的小狗,又小又胖,从他的怀里滚出来,掉到我的床上,向四处看看,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把那只小狗抱在怀里,坐在垫子上,“这是做什么?这么大的惊喜。”

  “养只小狗,日子过得就更开心了。”

  “谢谢你啊,我最喜欢小狗。”

  “这是刚出生的小狗,我从郊外的朋友家抱来的,你给它取个名字。”

  我想一想,看看他,小狗的眼睛像祖祖的一样亮,“啊,有了。”

  “什么?”

  “叫祖祖,好不好?”

  男孩认真地想了想,“行啊,反正它也是意大利裔的。”

  我想笑,都要憋出内伤来了。

  “你饿了吧?”我说。

  他点点头。

  “没有饺子了。我也没有那么好的奶酪火锅招待你。唉,我给你炒饭。广东炒饭,好不好?”

  “太好了。”

  我用剩的大米饭和鸡蛋、葱花给祖祖炒了一盘炒饭,又拍了个黄瓜,他没一会儿就都吃了,“真好吃。菲,谢谢。”

  “哪里话。”我抱着小狗祖祖说,“我还没谢你呢。我听欧德说,你想去非洲?去当维和部队?”

  “对。已经递了申请,明年春天就能知道结果。”

  “为什么?”

  “你呢?你为什么学翻译?”

  “为了赚钱,给我爸爸妈妈花。”

  祖祖点点头,“我小时候,看过一张图片,一个非洲的小女孩瘦得皮包骨头,趴在地上,就快要死了,她的后面,一只鹰准备吃掉她。”

  这张图片我也在《黑镜头》上见过,当时心里庆幸生在中国,不是非洲。

  躲都躲不过来的人间炼狱,生活富足无忧的法国男孩子说,就想要去那里工作。

  “你去了那边,自己能做些什么呢?”

  “做了总比不做好。”还这么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他看看我,我看看他,男孩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你的头发真好。”

  “哦,这没什么,我每天早上起来,自己舔一舔,用唾沫滋润一下。”

  他哈哈大笑起来,“像狗一样?”

  “像祖祖一样。”我指指怀里的小狗。

  时间晚了,他要回去了。

  我说:“你怎么走呢?公交车都没了。”

  “没有关系。我跑步回去。像那天晚上一样。”

  “这么远?”从大学城到费兰迪家的饼店,要横穿整个城市,虽然城市不大,可这仍是一段不小的距离。

  “开玩笑。”祖祖很不以为然的样子,“我去年代表蒙彼利埃参加过环法自行车大赛,这算什么?我下次让你看我在阿尔卑斯山路上骑车的照片。”

  男孩说着就蹦起来热身,“我要走了。”

  我还没注意,高高个子的祖祖按着我的肩膀,亲亲我的脸颊,“晚安,再见。”

  他说着就跑出去。

  跑到楼下,打了个响亮的口哨,喊着宪兵的口令,跑步离开。

  我听见不知道是哪个房间的女同学的尖叫声:“是哪个讨厌鬼?我刚刚吃了药入睡!”

  2

  程家阳

  我给菲打电话的时候,在另一个人的家。

  我刚刚帮她换了衣服,喂了热水,现在,她虚弱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

  明明是健康强悍的女孩子,如今这副样子,让人对文小华不得不动恻隐之心。

  夏季的天空,此时已浮现鱼肚白,之前过去的是混乱的一夜。

  头一天的晚上,我跟许久未见的旭东在酒吧喝酒,他说起他的生意,最近不太顺利;生活上,更加乏善可陈,他的做文物修复的新婚妻子对待他及家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一张脸,就好像价值连城的故宫文物,名贵端庄,却是死掉一样。

  我说,他这样说实在有些言重,他告诉我,有很久没zuoai了,也不想,女人好像断了他的欲念。

  他很自然地问起乔菲,他居然这么清楚地记得她的名字。

  我说,喝酒。

  他就叹了口气,不再继续问了。

  文小华进来的时候,身边还有两三个男人,光鲜亮丽、气焰嚣张的一组人。

  一定是看见了我,就坐在我跟旭东旁边的台子上了。叫了很多酒,大声地说笑、划拳。

  我跟旭东说:“走吧。”

  他拽我的胳膊,也是喝高了,声音沙哑地说:“别价,再陪哥哥坐一会儿,兄弟。你让我现在去哪儿啊?”

  我只好就坐在这里,酒喝不下去,摆弄手机,里面有秘书台发来的短信,是人在法国的乔菲的号码,我反复看那个号码。

  身后文小华的声音问她身边的男士,“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杰森?”

  “他不是杰森,我才是,罚你喝酒。”

  “好好好。”小华兴致真好,“好酒。”

  旭东突然开始唱小曲,“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我头疼,贼疼。

  这样过了很久。酒吧里歌手退场,DJ在放斯汀的软摇滚。

  终于有人决定离开这里,文小华率领一众男友要易地再喝,走得远了,她却匆匆跑回来,原来手袋落在这里。

  我们还是面对面了,她却笑起来,指着我,“杰森?”

  我看着她。

  她的一个男伴上来,搂着她往外走,“到处叫什么杰森,杰森在这里。”

  我拍拍旭东,“哥哥,你好些没有,我送你回家。”

  “不用你送。”他腾地站起来,声音清醒,气势慷慨,仿佛刚才的老酒都喝到我的肚子里,可话音还未落,他又一屁股坐下来,闭着眼,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送,送也别往家里送。”

  有些人醉得一塌糊涂,不知此地是何地,今夕是何夕。有些人,夜却刚刚开始。

  我扶着旭东走到酒吧的门口,有艳丽的女郎推门进来,正是久违的吴嘉仪。她看看我,看看旭东,他挣扎地站直身子。

  吴说:“嗨。”

  我说:“嗨。”

  旭东说:“嘉仪。”

  然后,他哭起来。

  我自己出来,在酒吧门口的小街上走了一小圈透透气,回头取车。我在想,这一个人适时地搭救了旭东,带他走,估计是不会回家。

  正往停车场走,冷不防一辆车疯疯癫癫地急速开过来,倏地一下停在我的腿前三公分处。

  司机从方向盘上抬起头,是烂醉的文小华。

  喝成这个样子,车子还开得这么好,改天一定要请她教我了。

  她在车里看我。

  谁来告诉我怎么处理这种状况?

  她在自己的车里吐。

  我只好过去,打开她的车门,把她拽出来,这香槟淑女也会这样狼狈。

  我送她回家,一路上,小华混混沌沌,勉强说得出地址。

  到了她家,我帮她清理,喂她喝水,终于安顿她睡下。

  谁让这个女郎这副样子?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我在她家的阳台上吸烟。

  接着,我给乔菲打了那个电话。

  她听上去声音愉快,她的学习成绩理想,她应该会喜爱法国的生活,她从来懂得照顾好自己,在简单生活中获得丰富的快乐。这让现在的我放心,和——嫉妒。

  我走回文小华的房间,她已经醒了,静静地看着我,脸孔小得可怜。

  “我得走了。我得去上班。”我说。

  她低下头,慢慢地说:“对不起。”

  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心里难受,拿用自己出气,是小孩子。”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

  接下来,有很长时间,我都没有看到文小华的专栏节目。我打了电话给她的同事,被告知的理由是节目调整;我说了是小华的朋友,那人才说,是编辑兼主播的小华生病放假。

  这样,事情就有些严重。

  我知道她跟我一样,都是耽误什么也不会耽误工作的人。我给她打手机,又把电话打到家里,也都联系不上。

  在从广州出差回来后,我马上又给她打了个电话。

  终于找到这个人,她此时,人在家里。

  “你去哪儿了?”我问,“我吓一跳,我以为你失踪了呢。”

  “什么事那么严重?”她说,“我出去旅行了。否则都没有假期。”

  我们有一小会儿都没有说话。

  “家阳,你有没有时间?现在过来一下?”

  我想一想,“好。”

  我到的时候,小华穿一条金蓝色的怪模怪样的长裙子来开门,实际上,她现在看上去气色很好,人很精神漂亮。

  她的房间里摆了许多瓶瓶罐罐,长颈的,圆口的,弯弯曲曲的,有着古老华丽的花纹,墙上还有一张挂毯,戴着面纱的美女骑在骆驼上。

  “这是去了哪里?怎么风格都变了?”我说。

  “土耳其。”

  “啊,好地方。”我说。

  “给你喝这个。”

  我尝一尝她给我递过来的饮料,香喷喷的油茶。

  我笑一笑,“这一程想必非常愉快了。你把观众都给扔了。”

  她坐在我身边的垫子上,看着我的脸,眼睛亮晶晶的,“非常愉快。我跟着当地人每天五遍祷告,因为他们说,真主什么都知道。我在寺庙里面问安拉:安拉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喜欢程家阳呢?你知不知道,他怎样想我的?”

  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眼光却陷在她的眼里,不能离开。

  小华的唇然后印在我的唇上。冰凉,柔软。

  我们稍稍离开,面孔几乎相贴,我看见她眼里的笑意。

  我的话说得很艰难,我说:“小华,你会后悔的,我配不上你。”

  “胡说。”

  她抱着我的脸,继续吻我。

  乔菲

  小狗祖祖就睡在我床下的小木箱子里。我吃什么,就给它吃什么;我学习的时候,无论有多热,都把它放在膝头;我每天给它洗了澡,就抱着它在床上玩一会儿。第二天发现,T恤衫上都是白色的小狗毛。

  我有的时候带它去广场上玩,我买一个三明治,跟祖祖一人一半,它吃饱了,就去跟别的狗疯跑。所以说,你千万不要被任何雄性生物的外表所蒙蔽,这个平时颇有些沉默文静的家伙,在广场上叫起来能把大狗给吼下去。

  终于有人来投诉,“你的狗叫声太大,影响交通!”

  我本来在椅子上看书的,听了这话,抬起头,赔了一脸的笑容,却发现,原来是男孩祖祖·费兰迪,我把自己的笑容吃在嘴里,立着眉毛说:“人有人权,狗有狗权。我不能同意它叫的每一个句子,不过我誓死捍卫它吼叫的权利。”

  祖祖坐在我旁边,仔细看着我,“这还了得,你再过一阵子,法语说得就比我好了,本来我念书就不多。”

  我嘿嘿笑起来,“你过奖了,你看,我正好看到这一段。”

  书上的卢梭皱着眉说:“我不能同意你说的每一个字,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祖祖的手里拿着滑板,我说:“你会这个?”

  “你想试试?”

  “为什么不?”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我又是体育健将。我把书放下,跃跃欲试。

  可是没两下,我就撅着屁股、双膝着地跪在地上。小狗兴奋地在我旁边大叫,因为幸灾乐祸而激动万分。

  祖祖说:“哎还挺会摔的嘛,这样不会摔到后脑。”

  我疼得要命,起来拍拍手,做漫不经心状,“哎呀,这个,呵呵,比滑旱冰难点儿,哈。”

  两个祖祖笑得都要背过气去了。

  后来,他仔细演示又讲解了一番,天快黑的时候,虽然不太熟练,我也滑得有模有样的了。

  “真愉快,谢谢你,我要走了。”我把小狗抱起来,它今天玩疯了,累得半截舌头郎当在外面。我对祖祖说:“我还不错吧?”

  “还得努力。”

  我掉头就走。

  祖祖在后面说:“菲,周末我们去亚维农好不好。那是个老城,你肯定喜欢。”

  我想一想,中期课程开始之前,我还有一个星期的假期,亚维农是久负盛名的古城,我向往已久。我回头说:“行啊。一起去。”

  “太好了。你等我电话。”

  我坐环城电车回家,蓝色的车子行驶在石板路上的轨道上面,穿过广场,经过满座的咖啡凉篷,将停栖在路边的鸽子驱赶起来,呼啦啦一片一片。透过落地窗向外看,祖祖·费兰迪脚蹬滑板,就在我身边,翩翩滑过。

  3

  程家阳

  小华是处女座的,九月初,天气微微凉爽,她约了几个朋友一同出海过生日。大部分是陌生脸孔,小华把我介绍给他们说:“这是家阳,我的男朋友。”

  握手、寒暄、喝酒、讲笑话、钓鱼。我尽职尽责地陪着应酬。

  他们大部分是新闻圈子里的人,聊着聊着,又开始说起行业内的传闻。谁在哪个大部委有自己的内线,谁的照片因为模仿抄袭被外国人告上法庭,谁在计划去海湾采访。

  小华说:“你说什么?老赵要去海湾?”

  知情者说:“不是新闻了,你怎么才知道?你最近退隐,跟不上形势了啊。老赵都在组织小分队了。怎么,你有兴趣,小华?”

  “说什么呢?”小华给自己倒上一杯香槟,姿态优雅地呷一口,“生命诚可贵。”

  我也倒了一杯酒,只觉得她那天的话还在耳边,她说,喜欢去最危险、棘手的地方采访,做别人不能做的事情。

  “不过,老赵这么做,我也不意外。”小华说,“他离了婚,孩子判给前妻,无牵无挂的,没有负担,来,为老赵干一杯。”

  我的鱼竿响了,我去提线。

  钓上来的居然是一只章鱼,圆脑袋被挂在鱼钩上,长脚顺着鱼线往上绕。这是一条无力挣扎的苍白的生命。

  我把它从鱼线上拿下来,又扔回海里,放这个糊涂蛋一条生路。

  天擦黑的时候,我把游艇往回开。

  傍晚的海风清清爽爽的,小华从后面抱住我,“等一下,打发他们回去,就剩我们俩。”女人的声音又软又甜。

  我拍拍她放在我腰上的手,“你这样我开不好船了。”

  “那你就找块礁石撞上去,咱们也不用回去了,就在那块礁石上住,变成鲁滨逊夫妇,好不好,家阳?”

  我笑起来,“你这个女人坏不坏?你的朋友们怎么办?”

  “他们个个是游泳好手,让他们游回去。”

  我们回到港口,与朋友们分手。我载着小华去吃她喜欢的广东海鲜。

  叫了几个菜,我又对服务生说:“我要一盘土豆烩茄子,您知道吗?东北菜,上面要撒上小香葱末的那种。”

  “你怎么吃这种东西?”

  “好吃。等会儿你尝尝。”

  菜上来了,小华每样只尝一小口,吃到那盘东北菜,吃了两口,说吃饱了,说家阳你点的菜果然好吃。

  我很饿,自己就着大米饭把那道菜吃得精光。

  我送小华回了家,被她留下来。

  聊了一会儿天,喝了点酒,她软软地躺在我的怀里。这个时候总应该做些什么,她的手一钩,我就吻住了她。

  我们第一次zuoai,我在她的身体里达到高潮,中间是一切中规中矩的姿势和内容:抚摸、吸吮、进入、choudong、夹紧、shenyin。然后,她在浴室里洗澡,我去她的客厅把电视打开。

  电影频道正在演《红玫瑰与白玫瑰》。从前播过的老片子,我觉得太文艺、太小资,总是换台,不过今天被一个情节吸引,女人吃着花生酱对男人说:我是个粗人,就爱吃粗食。陈冲扮演的女子,有着风情万种的身体,孩子一样的脑袋瓜儿,zuoai的时候会咯咯地笑。

  这仿佛是我心里面那个女人的样子。

  不过,男人爱红玫瑰爱到骨头里,最后仍然离开她。

  我听见浴室里热闹的水声,放心地流眼泪。

  乔菲

  我很久没做梦了,这一天,就忽然梦见了程家阳。

  我在做翻译,同声传译,现场好像是我看见他在亚欧峰会上的样子,不过换过来,这次工作的人是我,程家阳安静地坐在我的旁边,我只觉得满头大汗,力不从心,回头看看他,想要问他,你为什么不帮我;在梦里,他好像读得懂人心,就对我说:“你让我怎么帮你呢?我把我有的都给了你。你看看,我现在脑袋里是空的。”他说着就要把自己的头扒开给我看,我腾地一下坐起来,已经是汗流浃背。真是恐怖的梦境。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把小狗抱过来搂着,稍稍心安。

  我早上起来,眼睛浮肿,眼圈青黑,很丑陋的样子。

  我穿了裙子下楼买早餐,被祖祖·费兰迪吓了一跳,他坐在自己的摩托车上,向我按按喇叭。

  我人走过去,手把眼睛挡上。

  “你这么早来这里做什么?”我说。

  “不做什么。我告诉你,火车票买好了,周五的晚上我们出发。你干什么把眼睛挡上?”

  “你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多少钱?祖祖,等会儿上楼我给你啊。”

  “你怎么把眼睛挡上?”

  “阳光太强,我眼睛酸。”

  他跟着我去餐厅,真是不速之客,我买早点还得带他的一份。

  我闷头吃早餐,不过还是一不小心,被他注意到了我的眼睛。

  “怎么这么严重?是那天玩滑板摔的?”

  “摔到哪里能摔到眼睛?你当心我把你扔到茶杯里淹死。”

  “这么凶。”

  我叹了口气,“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一个人。”

  他不吃东西了,就看着我。

  “他把许多东西给我,自己被掏空了。”

  “真恐怖。”

  “是啊。”

  “我也做了个噩梦。”他说。

  “什么?”我斜着眼睛看着他,我估计他要恶搞了。

  “我梦见在学校里面写作文,明明是用法语,但满张纸被批得都是错,我看一看,导师居然是你。”

  我咬着牙笑着说:“我但愿给了你不及格。”

  祖祖把火车票给我,“这是你的,拿好啊。我周五过来接你。”

  我看看车票,二十欧元,“等我一下,等会儿上楼拿钱给你。”

  “这是做什么?钱也不多。”

  可我知道老外习惯AA,再熟络的人也是如此,更何况,二十欧元,我一换成人民币,又觉得实在不少。

  “不行。这是什么道理?”

  他看看我,“菲,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

  “我原来觉得中国的女孩子都是最温柔顺从的,可我觉得,你是这样一个人,这么强硬,像男孩子一样。”

  不是第一个人这样说我。

  钱对我来说,是缺乏而让人无奈的东西,我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被人瞧不起,因而显得更加敏感。

  可这并不是我的错。

  我不说话,祖祖看看我,从怀里拿出一支笔来,在餐巾纸上列算式,嘴里说:“那咱们就算得清清楚楚。我一笔,你一笔。

  ”你在我家吃了奶酪火锅,按照店里的价,二十欧元一位。

  “我在你家吃了炒饭,中国沙拉,还有啤酒,按照中国饭店的价格,大约是十五欧元。

  ”我拜托你养的小狗,你每天负担它大约十欧元的伙食费,现在有十天了,那么我就欠你一百欧元。

  “这一顿早点,二点七五欧元。我欠你的。

  ”那么,小姐,我一共欠你九十七点二五欧元,减去车票钱,我还应该给你七十七点二五欧元。

  “欧拉拉,还以为做了朋友,不用算得这么清楚。”

  祖祖说着就真的掏钱了,将几张钞票放在我面前。

  他这么自说自话地算出这么一笔账,到头来,他还欠了我,我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把钱推给他,放在钞票上的手突然就被他按住了。男孩的掌心暖烘烘的,他按住我的手,然后攥紧了。

  祖祖也不抬头看我,慢吞吞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困难?”

  我用力甩开他,往外走。

  我跑回宿舍,抱着狗,对着窗户吸烟。

  我心烦意乱。

  我掐着烟的手,此时尚留年轻男孩子的温度,在那一瞬间,这温度让人向往。

  我喜欢高大的男孩,健康矫健的身体,清新干净的体息,我喜欢肌肤相亲,可是,我脑海里的,是另一个人的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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