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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梅露提着书包急冲冲地回家,她担心重病的妈妈,自从妈妈卧床后,她挑起了家庭重担,努力地做好一切事,不让妈妈操心。眼看就要放暑假了,她计划到厂里给妈妈顶班,再让小林和小雪去化肥厂捡煤球,那么,下学期的学费就解决了,还能剩点钱给妈妈治病,这事她计划了好久,只盼放假了。
回到家里,她放下书包就动手了,先给饿得嗷嗷叫的两头大肥猪放食,又给跟着她后面讨食的一群鸡调糠,洗完一盆衣后,天已渐黑,得做晚饭了,她拎着菜篮到菜园里去掐菜,苋菜和些其它的小菜,菜园里多的是,栽得四畦辣椒也开花了,菜园壁上的丝瓜葫芦花引得蜂儿嗡嗡蝶儿飞舞,饭碗里是不愁菜吃了,梅露用汗水丰富了自家的菜篮子。
梅露担着一篮洗净的菜进屋,屋里很暗,她拉开灯绳,屋内立刻被昏黄的灯光笼罩,她看看熟睡中的妈妈,妈妈瘦得好厉害,深陷的眼窝,高凸的鹳骨,腊黄的脸和那薄单下几乎看不出的身躯,她只剩下一付骨架了,梅露在心里叹息一声,一种酸涩的感觉从心头涌出。
她坐在灶前,抓起一把柴草点燃,塞进灶里,架上干柴,火旺起来,锅里的水还没有开,她从书包中掏出课本,借着火光看起来。
余光之下,门边有个高大的人影,她扭头一看,果真一个人站在门口,她惊喜地跳起来,扔下手中的课本迎上去低声喊到:“霜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白霜,他走进屋里,梅露打量着半年多未见的白霜,只觉得他又长高了,有1米8几,虽然他只有19岁,但生活的磨练使他有了一付真真的男子汉所拥有的体魄,高大,健壮,隆起的喉结和嘴唇上那圈黑黑的茸毛,标志了他的成熟,从他身上再也看不到和梅露捡煤球时的天真和顽皮,而从他紧锁浓黑的眉和一双带着血丝的眼中,梅露看出不祥之兆。
“霜哥,出了什么事?”梅露小心地问。
“梅露,我妈妈前天死了。”
“啊?”梅露低声惊呼,“怎么回事?”
“嗯,三个月前,妈妈得了病,送到医院,他们不收,说她是的家属,拖了三个月,前天晚上,妈妈就死了。”
“唉,真可怜。”梅露红着眼圈说:“霜哥,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怎么办都行,妈妈死了,我也没有什么可牵挂了,今天上午,街道委员会收回了我们的房子,通知我下乡,我已无家可归了,所以我来给你道别,明天我就要走了。”
梅露望着悲怆的白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鼻子酸酸的,她实在舍不得白霜离开她们,过去白霜象哥哥一样地爱护她,帮助她,和她一起唱一起笑一起闹,亲密无间,她早已在心中默认了这个哥哥,白霜也把梅露的家看成自己的家,薜映月更把白霜看成自己的儿子,给他无私的母爱。现在,白霜要走了,他舍不得这里的一切。
“霜霜,你不要下乡,就在这里吧。”
“薜老师,你醒了?”白霜走到薜映月的床边,“您好点了么?”
“唉,还是老样子。”薜映月喘着气说,她想坐起来,但浑身无力,也许是用力的缘故,她猛地咳嗽起来。白霜忙把她扶了起来,给她把枕头支起,让她靠在枕上,梅露端着一杯开水喂了她几口,这才止住了咳嗽,微微地喘着气,梅露轻轻地给她捶背。
“霜霜,你孤单单的一个人到外面去,我不放心。你如果不嫌弃我们家,你就住在这里,就当我多生了一个儿子,我们都是苦命人,能平平安安地象人一样的生活就不简单了。”
“霜哥,你留下吧,你一个人在外面受苦,还不如和我们一起受苦,起码还可以互相照顾,好吗?”
对于薜映月和梅露的劝留,白霜的眼眶发热,想起这么多年如磐石压顶的生活,他真想大哭一声,但他是个男子汉,忍回了这满眶的辛酸泪,他犹豫再三,看到薜映月和梅露期待的目光,他点头了。
白霜又有了一个家,他和梅露共同支撑着这个家,白霜还是在化肥厂捡煤球。梅露总是抽出一切时间来帮忙,想多挣些钱给妈妈买药,薜映月再也不能去上班了,全家的生活重担全落在他俩的身上,照料妈妈等家务事,他俩全包了。小雪和小林也帮姐姐他们分担点家务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放暑假了,梅露按照她的计划,她和小林都去做零活了,小雪留在家中照护妈妈。
他们三人足足干了两个月,也着实挣了点钱,除去三个人上学的费用外,又有钱给妈妈看病买药了,还有一年,梅露就要高中毕业了,这使梅露的心感到格外的舒畅。
但是,刚开学一个月后,梅露不得不停课,薛映月开始吐血了,老医生告诉梅露,她妈妈肺上出了问题,要住院治疗,可那有这么多钱呢?梅露拿出做工的钱,才50来块,先试试吧。于是,她和白霜把薜映月送到了医院,但住院押金是150块,还差100,她和白霜东借西凑才弄了50块,还差50块,她给医院说尽了好话,只差跪下来了,医院终于让薜映月住下了,但三天之内一定交清欠下的50块钱。
薜映月住进了医院,梅露也轻轻地喘了口气,但是,上哪里再弄50块钱呢?她不觉犯起愁来,家里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可卖。能借钱的人全借了,但谁也没有多余的钱,怎么办?怎么办?还有1天了,梅露急得晕头晕脑。
中午,小林小雪放学回家,因为妈妈住院,姐姐又满脸愁云,于是兄妹俩都默默地做事。梅露洗了一块冬瓜操刀切了起来,她脑子尽想的是50元钱,手里机械地切着。
只听“哎哟”一声,梅露丢下刀捂住了左手,鲜红的血从手缝里渗出。小雪丢下手中的扫帚跑出来,抱着她的手边吹边心疼地问:“痛吗?”小林拿着消炎粉、止血粉、纱布给她包扎,梅露望着手上那鲜红的血液,眼眼猛然一亮,有办法了,她挣脱小雪的手朝门外奔去。“哎,哎,姐,你到哪里去?你的手还没包好呢!”小雪追出来,看到梅露已经跑上了堤,手上的纱布条一飘一飘的。
“小雪,你和哥哥把饭做好,给妈煎两个鸡蛋,我到医院等你们。”梅露说完,就上了公路,一拐弯就不见影了。
当小林小雪慌慌忙忙把饭送到医院时,只见梅露躺在薛映月的脚头,脸色苍白,沉沉地睡了,薛映月正忧郁地望着女儿发呆。
“妈,你的饭。”小雪把饭盒放到床头柜上,“你快吃吧,我和哥哥迟到了,姐醒了,您告诉她,饭给她捂在锅里了。”
“小雪,你姐姐怎么了?”薜映月拉着转身要跑的小雪问。
“她的手切了,流了好多血,姐姐不好么?”
“是的,她来时,摇摇晃晃的,说是头晕,就睡了。好了,你们上学去吧。小林,把妹妹带好,当心车。”
小林点点头,带着小雪走了。
三个星期过去了,梅露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了,走路就象跳在棉花上似的,但薛映月床头柜上放满了罐头麦乳精之类的营养品,柜子里的水果不断,每餐送来的菜是肉、鱼、鸡之类的荤菜,这使薛映月犯疑了,她问梅露哪来的钱,梅露只是笑嘻嘻地说是她和白霜挣的,望着梅露瘦削苍白的脸,薛映月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受,她觉得自己拖累了女儿。
薛映月的病情有了好转,腊黄的脸渐渐地有了些血色。梅露那颗沉甸甸的心总算轻松起来。
中午,她和白霜下班回家,洗去满脸满身的煤灰,她开始做午饭,白霜坐在灶前烧火,梅露在灶台前忙碌着,满脸喜气,边干边和白霜说:“霜哥,我妈妈快好了,等妈妈好了,我又可以上学了,明年我就高中毕业了,到那时,我找个工作,我们家就有三个人挣钱了。”
“想得美,找工作是那么容易的事么?我小学一毕业到现在还是个临时工,唉,我们的身份决定了我们的命运,别痴心妄想了。”
“不找工作也行,我跟你一起捡煤球,挣得钱还多些,哎,霜哥,我们这个月可以拿多少钱?”
“大概有200吧。”
“哦,太好了,怎么有这么多呢?”
“怎么没有?我们白天黑夜地干,挣这点我还嫌少呢?”
“你呀,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哎呀,米汤溢出来了,快揭锅盖。”
梅露听白霜在叫,一看果真米汤溢了,她手慌脚乱地揭开锅盖,饭开了,她把饭沥起来,洗净锅,准备炒菜,她转身去拿菜篮,但觉得头一阵晕,眼一黑,双腿一软,不觉地跪在地上。
白霜见状,忙起身把她扶了起来,惊慌地问;“梅露,你怎么了?”他摸摸她的额头冰凉,全是冷汗。梅露抓着他的胳膊说:“我好象头有一点晕,现在好了,锅都烧红了,我要炒菜。”
“算了,你去烧火,我来炒。”白霜把梅露扶到灶前的凳子上,举起菜篮子,把菜倒进锅里,边炒边说:“梅露,你肯定有病,你都这么晕了几次了,你到医院去看看吧。”
“没事,也许是累了点,你把碗柜的鱼煎了,我等会给妈妈送去。”
“那你下午就不去了,在家休息,你如果病了,那可就不妙了。”
“我可没那么娇气,下午我要不去,起码又少一块五毛钱了。”
正说着,小林和小雪都回来了。小雪进门就说:“姐,我的化学和物理都打了一百分,这次期中考试我第一名。”
“语文和其他的呢?”
“这些都只有90分左右。”
“为什么没有得一百呢?期末考试你得补回来。”
“那没说得,我不考一百,都会是第一名。”
“你得个第一名就这么骄傲,一点都不谦虚。”
小雪看着姐姐严肃的脸,不觉地对她做了个鬼脸,看到小雪调皮样,梅露“扑嗤”一声笑了,又问小林:“你呢?”小林笑了笑,把几张卷子递过来,梅露接过来一张一张地看着,满面喜气,又把卷子递给白霜,白霜一看,叫了起来:“啊!真不错,除了地理90外,都是一百分啦。”他笑着拍拍小林的肩,小林只是微微地笑了笑,小林长大了,他更不爱说话,遇事只是笑笑,很难开口说话,也许他有口吃的毛病,在说话方面更加小心,生怕别人笑话。
“饭好了,你们吃吧,我给妈妈送饭去。”梅露把饭盒准备好,提着网兜就走。但走到门口,跟一个人挡住了去路,梅露抬头一看,“哦?妈妈,您怎么回来了,您还在发烧,吹不得风的,我正要给您送饭去呢!”梅露扶着妈妈焦急地说。
“是啊,薜老师,您还没好,就回家了,其实家里不要你操心的,梅露和小林、小雪他们把家中收拾得很好,您还是到医院去,我和梅露送您,好吗?”
“不,我不住院了。”薛映月两眼直楞楞地看着梅露,“霜霜,你知道吗?梅露为了让我住院她都卖了四次血,医生都告诉我,我……”她难过得说不下去了。
“妈,您不能这么做。”梅露抓着薛映月的胳膊摇着,“我身体好,输点血不要紧的,您去医院吧。”
“你不要说了,你瘦得猴一样,还去卖血,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对得起你爸爸,唉,是我害了你们。”
薛映月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一团团带血的唾沫,梅露见状,跪在薛映月的面前,抱着薛映月的腿哭求道:“妈,您去医院吧,求求您,我和小林小雪不能没有您,您是我们唯一的亲人了,再苦再累我都要把您的病治好,妈,为了我们,您也要去医院啊。”
“薜老师,您去医院吧,您的病刚刚有点起色,不能半路而废呀,我和梅露挣了许多钱,等您好了,我们就接您出院。”白霜劝道。
不管梅露、白霜怎样哀求,劝导,薛映月执意不肯住院了,梅露没办法,只好让她出院,在家里吃药、打针。
天气渐渐变冷了,也许是受了寒,薛映月的病情又恶化了,梅露在家里照护她。梅露便利用这个机会想把屋子收拾收拾,她头上扎了一条毛巾,穿着一件破衣,拿着扫把打尘,好久都没有打尘了,屋梁上吊着的蜘蛛网。
弄完后,她又忙着抹桌椅上的灰,五橱柜上那一束发黑的塑料花已不知是什么颜色了,她打了一盆热水,化了点肥皂水,把花放进盆里洗,花瓣上那黑色的灰垢渐渐地被洗去,红的、白的、黄的花朵又恢复了它美丽的面容,梅露用清水冲了一遍,插进瓶中,背后传来薛映月的咳嗽声,梅露转向一看,发现妈妈醒了,正看着鲜艳夺目的花。
“妈妈,您看这花好看吗?”
“嗯,这是你周叔叔买的。你周叔叔一去好几年杳无音讯,也不知怎样了。”
梅露安慰道:“妈,您别想得太多,周叔叔不会出什么事的,您躺着,我给您端药去。”梅露给妈妈按好被子,返身去灶前把煨在小炉上的药罐端了下来,拿出一个小花碗,把药汁倒进碗里,小心冀冀地端到床边,扶起薛映月,一口一口地让她喝完,梅露拿过一条湿毛巾,给薛映月擦擦嘴上的药汁,搬过一床被子塞在她的背后,让她靠在上面,自己又去收拾屋子。
中午,小林和小雪放学了。他们坐在桌前吃饭,梅露给白霜送饭去了。小雪看到五橱柜上的那束塑料花,忙对小林说“哥,你看那花,好漂亮啊。”小林抬抬头,不以为然地道:“大惊小怪的,不就是原来那束塑料花吗,有……有什么好看的。”小雪看到小林眼里的嘲弄和冷漠,她急了,嚷嚷着:“就是漂亮嘛,不信,我们让妈妈说说”她蹲在薛映月的床边看到薛映月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束花,于是抱着薛映月的胳膊撒娇:“妈妈,你看哥呀,他说花不漂亮,哼!没眼光,妈妈,您说花好看吗?”
薛映月好象没听到女儿的话,轻轻地道:人去花却留,天涯两处愁。芳菲知为谁,花泪扶枝流。小雪愣愣,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她又摇摇薛映月:“妈妈,您说呀。”
“哦,小雪,把那束花拿来。”小雪顺从地把花取下来递给薛映月,薛映月轻轻地抚摸着那些花朵,茫然的眼里此时闪着熠熠的光亮,她轻轻地闻着那花儿,仿佛闻到了那醉人的花香,她轻轻地闭上眼,带着微笑享受着只有她自己明白的“花香”。
小雪对小林吐吐舌头,又溜到桌边吃饭,神秘地对小林说:“哥,你猜妈妈喜欢什么?”小林摇摇头,“妈妈喜欢花,你没看见刚才妈妈闻花的样子,好象那花是真的,哥,我们给妈妈摘几朵月季来吧,那花又好看又香,妈妈一定更开心的。”
“现在是冬……冬季,那……那来的……的月……月季。”小林摇摇头。
“有的,杨书记的那盆月季,开得才好呢,我天天都看见他把它们拿出来晒太阳,我们偷偷地摘几朵来给妈妈,她一定很开心,好不好?”
一说要去偷摘杨书记的花,小林有些犹豫,但只要妈妈开心,他也顾不了许多,便答应了。
吃完饭,小雪把碗筷洗尽,背着书包和小林一起去学校,刚上堤就碰上回来的梅露,小雪拉着梅露,说:“姐,我们放学后,给妈妈带一件礼物,她一定会开心的。”
“什么礼物?”
“暂时保密,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我们走了。”小雪说完就拉着小林跑了。梅露望着小雪的背影嘀咕:“真是个疯丫头,越大越疯。”
上完最后一节课,小雪来到小林的教室前等他,兄妹俩迅速地跑到学校家属院,杨刚的家住在一楼,屋外的窗台上,那盆月季花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千娇百媚,煞是好看。小雪和小林兴奋极了。整个家属楼非常寂静,人们大多没有回家,这真是天赐良机,小林让小雪躲在一个简易的柴棚后放哨,自己爬阳台,那阳台离地面有一米七高,加上花盆的高度,小林身子矮,加上手臂短,怎么也够不着,他又向前移了移,终于够着花枝了,他用力去折花枝,差点倒栽进阳台里,他一惊,本能地向后一缩,只听“叭嗒”一声,花盆掉在地上了。门开了,两眼惺忪的杨刚披着衣服跑出来,他一眼看到地上摔碎的花盆和撒了一地的土,他迅速地抬头,发现小林手中的花,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盆花是他的命根子,同时他也认出了偷他花的人了,那是他恨之如骨的人的种,他气得大吼一声,开门朝小林追去,躲在柴房后的小雪忙蹦出来,跟在后面跑。
跑出学校,跑上公路,小林象只受惊的兔子,拼命地跑着,杨刚象一匹追逐猎物的狼,小雪跟在后面。三个人在公路上就象进行着紧张的马拉松比赛,路上的行人纷纷停足注视他,互相探寻究竟,刚放学回家的学生们看到他们的书记追着小林,不知出了什么事,纷纷跟在他们的后面跑着,呐喊着。
渐渐地,小林的速度慢了下来,脸色微微发白,汗水从他的额上滚落下来,他想停下来歇息,回头一看,又慌了神,杨刚离他只有50米左右了,他吃力地跑过公路,沿着河堤跑着,河里汹涌的河水也在追逐着小林。
小林渐渐地听得清后面急促的脚步声,越逼越近,终于,他被逮住了,两记重重的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摔到在地上,接着又被拎起来,杨刚那张狰狞的脸让他惊恐万分,他耳朵里灌满了杨刚咆哮声:“……你爸偷我的人,你妈偷我的心,你又偷我的花,你们这些该死的小偷,我叫你们偷!”杨刚挥起拳头,把所有的力量,所有的仇恨都聚集这一拳上。小林的胸口重重地挨了一拳,身不由己地滚下河去,旋即,便被汹涌的河水吞没了……
小雪看到哥哥掉进了河里,只露了下头便不见影子,她追逐着河水,哭着喊着……
火舌舔着锅底,沙锅里咕噜咕噜地响着,冒出腾腾的热气,满屋里弥漫着草药味,梅露坐在小凳上,不停地给炉里加柴,薜映月靠在被子上,拿着一本书看着。
药煎好了,梅露拿了块湿抹布把药罐端了起来,把滚热的药汁倒进碗,小心地端着药向妈妈走去。
突然,虚掩的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一个人跑了进来,梅露吓了一跳,一晃,药汁溅了出来,烫得她差点松了手,她定眼一看,不觉惊喜地叫道:“苏婷,是你?你怎么来了?”
进来的正是苏婷,她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她急促地说:“梅露,小林……小林被杨刚踢到河里去了,快去看看。”
“叭”地一声,梅露手中的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傻了似地看着苏婷,似乎不相信她的话,苏婷见她这个样,又惊又急,上前摇着她喊道:“你愣什么?快走。”
“小林,小林,我的儿子。”薛映月挣扎着滚下床,朝门口爬着,梅露撇下苏婷和薛映月,发疯似地冲出了门。
河滩上围着一大群人,梅露很远就听到了妹妹的哭声,她扒开人群挤进去,只见小林脸色乌青,两眼圆睁,惊恐地注视茫茫的苍天,鼻子和嘴角都渗出丝丝血迹,右手紧紧攥着那残存着一片花瓣的花枝,花瓣上带着细微的水珠,就象一滴滴泪珠,小雪坐在小林的脚边,不知所措地哀哀地哭喊着哥哥。
梅露看到这情景,泪就象断线似地滚落下来,她瘫坐在弟弟的身边,她怎么也不相信聪明可爱的小林就这么离开了她们。她摇着小林湿漉漉的身体呼喊,仿佛想叫醒恶梦中的弟弟,然而,那双呆滞惊恐已失去光泽的眼睛回答了她:小林走了,到了一个不知是天堂还是地狱的地方去了。她流着泪轻轻地给小林瞌上眼皮,喃喃地说:“小林,你不要害怕,闭上眼吧,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东西使你感到害怕,再也没有了。”她紧紧握着弟弟冰凉的手,久久地握着。
这时,人群又是一阵骚动,薛映月在苏婷的扶持下,跌跌撞撞地赶来,人们自动地让出一条道,薛映月看到心爱的儿子那幅惨象,她胸口一阵刺心地剧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栽到儿子的身边……
三天后,薛映月终于从昏乱、迷茫中醒来,看到坐在床边呆呆看着她的梅露,白霜和小雪,独独没看见小林,她那双已不太灵活的眼睛移动着,她在寻找小林,最后眼光又落在梅露那张苍白悲惨的脸上,在她的脑子突然闪现出小林那张乌青的脸和紧闭的眼,她惨呼一声:我的小林,我的儿子。她的脑子又乱了,她眼前幻现出杨刚的脸,她拚命地坐起来,抓着梅露又撕又打又吼:你还我儿子,你害死了他,我要杀了你——
白霜见状,死死地抱着薜映月,小雪吓得哭叫着妈妈,梅露象个木桩一样任妈妈撕扯,没有一点挣扎,一缕长发拽在妈妈的手中,她仰着头,脸上痛苦地抽搐。
薛映月听到小雪的哭声,心里渐渐地明白了,她松开手看着梅露的脸—那张瘦削凄苦的脸,她身子一软,瘫倒在白霜的怀中,又昏了过去。
白霜把薛映月平放在床上,这时,方秀也来了,灌水掐人中,折腾了半个小时,才把薛映月救过来。
薛映月的神志已不太正常了,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又两眼直瞪瞪地盯着屋顶,嘴里叽哩咕漉,谁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直到凌晨2点钟,她才安静下来,眼睛突然闪现出的熠熠的光泽,就像一只将要燃尽的蜡烛,在将熄灭的那刻突然跳出一朵夺目的火花一样,她的生命已到尽头,她紧紧地拉着梅露和小雪的手,她舍不得离开两个可怜而苦命的女儿,她盯着梅露虽少颜色却很秀丽的脸庞,流着泪说:“梅露,妈妈不能再照顾你们了,好好照看小雪,告诉你周叔叔说我对不起他,不能等他回来了。”她艰难地抬起手,招呼站在床头的白霜,白霜走过来,半跪在床前,紧紧地握着薜映月的手泪流满面,哽咽说:薜老师,您放心,我会照料梅露她们的,您放心吧。
薜映月听了他的话,嘴角上浮出一丝笑容。
“当当当”墙上的挂钟一下一下地响起来了,薛映月浑身一颤,她仿佛是听到天国对她的呼唤,瞳孔渐渐地放大,眼前梅露、小雪、白霜越来越模糊,她努力地想再看一眼女儿们的容貌,但已无能为力了,她喃喃地叫着两个女儿的名字。
梅露紧紧拉着薛映月的手,拼命地喊着妈妈,想要把将要跨进另一个世界的妈妈叫回来拉回来……
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了,薛映月的眼慢慢地闭上了,紧握梅露、小雪的手也渐渐地松了而且越来越凉。
她走了,带着心灵上深深的伤痕,带着满腹的遗憾,带着三十多年来的情与恨,默默地走了,她的生命就像树上的枯叶,在大风的催逼下飘落在地上。她眼角涌出了一串泪珠,流星般地滑了下来,躲进了散乱的黑发里。
“妈呀—”,随着小雪凄惨的哭声,梅露的头象炸了一样,猛然刺心的一痛,全身就象遭汹涌的洪水冲击了一般,彻底地崩溃了,她扑在妈妈的身上了,昏了过去。
恍恍糊糊,她又看见了妈妈,妈妈安祥地向她走来,轻轻地拉起她的手,微笑着说着什么,但梅露一句也听不清楚,妈妈又带着她来到了一个白雾缭绕鲜花遍地的地方,这地方真美,象神仙府地,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漂亮小鸟,还有白鹤,它们都会说话,树上还有好多猴子,它们身上闪着金色的光,吱吱哇哇地向她招手,给她摘好多果子放在她面前,梅露新奇地看着这一切。她问妈妈这是什么地方,妈妈微笑不语,梅露想:这是神仙住的地方吧?她真高兴,妈妈成了神仙了,她高兴得只想唱歌,张张口,却发不出一个音来,她奇怪了,望望妈妈,妈妈也正看着她,哦,她又明白了,也许妈妈怕吵,使了仙法吧,不唱就不唱,去摘几朵花吧,这花可真美,带几朵给小林、小雪还有霜哥,他们一定高兴。
妈妈带着梅露看了一个又一个地方,梅露长这么大,还没有看到这么好的地方,她求妈妈让小林、小雪还有霜哥也来玩玩,但妈妈摇摇头不答应,梅露急得哭起来,央求着妈妈,这时,又是“当当当”的钟响,梅露看到妈妈脸色变了,撒下她匆匆忙忙地向天上飞去,一团白雾慢慢地淹没了她的身影……
“妈,等等我。”梅露喊着,扑上去拉妈妈,但怎么也拉不住妈妈,望着越升越高的妈妈,梅露大声喊着,哭着,妈妈也始终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看着她……一阵狂风,裹着妈妈的那团白雾散了,妈妈也不见了。梅露惊恐地大叫:“妈—”
“姐姐,姐姐,你醒醒啊。”梅露听到小雪的哭叫声,又感觉到有人摇她,她慢慢地睁开眼,看到妹妹那双哭肿的眼和头上的白孝,她腾地坐起身,惘然地注视着屋子:屋中央一副黑漆漆的棺材搁在两条长板凳上,一盏昏暗的油灯放在棺材的一头,火苗一闪一闪的就象弥留的人的眼睛,一堆没烧烬的纸冒着袅袅的轻烟,几个人拿着木杠,余厂长和白霜拿着一根粗粗的绳子往棺材上套,他们的右臂上都戴着黑纱,方秀拿着一方手帕不时地揉着红肿的眼……
“这是在干什么?”梅露看着他们,疑惑不解。
“姐姐,他们要把妈妈抬走,我要妈妈,我不要妈妈走。”小雪哭着摇着痴痴的姐姐。
“抬走?”梅露似乎不相信,“我刚才还看见妈妈,她带我去了好多好玩的地方。”
小雪愕然地看着姐姐,不知她在说什么,方秀走过来说:“梅露,你已经昏了三天,你妈要走了,起来送送她吧,送送你苦命的娘,呜……”方秀禁不住大哭起来。
“方师傅,不要哭了,我们准备走吧。”余厂长走过来劝道,方秀擦泪扶起梅露说:“孩子,走吧。”
这时,外面响起了噼哩叭啦的鞭炮声,一股浓烈的硝烟味在空气中散开,白霜领着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抬起棺材走出门。
“妈——妈——”小雪哭喊着追出门,紧紧地抱着走在前面的一个小伙子的脚,跪着哭求着:“大哥哥,求求你,别抬我妈妈走,妈妈没死,她会活的,哥哥,我妈妈没死,放下她,我要妈妈呜……”
那个小伙子看着仰着头哭泣的小雪,眼泪也不觉地流了下来,他为难地看着余厂长,不知怎么办才好。
余厂长走过来掰开小雪的手,流着泪把她抱住,好让抬棺的人走,送葬的人又缓缓地动了起来。
小雪拚命地抓着、打着余厂长,余厂长一受痛,手不觉一松,小雪便飞快地跑到坡上往地上一躺,把窄窄的坡堵得死死的,送葬的人无法通过,任凭谁来拉,小雪死死地趴在地上手指扣着土,拽着草,死活哭着不让人走,两只小手血淋淋的。
方秀扶着梅露,对她哭道:“梅露,你是姐姐,去劝劝你妹妹,让你妈妈入土为安吧,她在世的时候就那么苦,不要让她去了还不安心。”
梅露拖两条棉花似的腿在方秀的扶持下,走到小雪的身边,她想蹲下来去拉妹妹,但腿却不听使唤,一下就坐到地上,她流着泪拉起小雪,说:“小雪,让妈妈走吧,别吵着她,她好累好累了,让妈妈好好地休息,妈妈去的地方是很好的地方,什么都有,妈妈苦了一辈子,让她走吧,我会象妈妈一样地爱你、疼你,乖!”梅露象小时候哄小雪吃饭一样。
小雪一把抱着梅露,姐妹俩哭作一团,抬棺的人们缓缓地从她俩的身边走过,走上那高高的长堤……
一阵阵山风带着尖厉的呼啸声,如诉如泣,一大一小两座新坟前分别供着饭和两盏简易的油灯,昏黄的火苗左右摇曳,烧烬的纸灰随风飘起,又跌落在枯草中,没烧烬的纸闪着微徽的火星,冒着一缕缕轻烟。梅露披散着长长的头发,上面别着一朵白色纸花,她跪在坟前,红肿的眼呆呆地盯着那飘忽的火苗,一动不动,就象一尊雕塑,小雪则坐在小林和薛映月的坟之间,身子伏着薜映月的坟上,静静地就象往常扑在妈妈身上撒娇一样。
一轮寒月,带着几粒朦朦胧胧的小星透过光秃秃的树桠默默地注视着她们,猫头鹰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时有时无地打破这林间死一般的寂静,给这坟场上增添了莫名的阴森。
但梅露和小雪似乎谁也没有察觉这一点,她们默默地守在这里陪伴着妈妈、爸爸和小林,就象是搬家到了这里似的,十天来,她们仍然象做了场恶梦,好象还没有从恶梦中醒来,谁也不相信所发生的事,但……
“梅露——”白霜拿着手电蹲在梅露的身边,梅露丝毫没有察觉,白霜用手轻轻地推推她,“梅露,这么晚了,回家吧,天多冷啊,别冻坏了。”
梅露良久才把视线从那忽闪的灯苗上收回来,她慢慢扭过头来,眼光落在白霜的脸上,轻轻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是啊,天冷了,要回家了。”她望望树梢上的弯月,一丝丝苦笑爬上了她苍白的脸颊上,随即两颗清泪滚落下来,她拎起身边的篮子站了起来,双脚一麻,不禁摇晃了一下,白霜急忙扶着她,然而梅露轻轻地推开他,踉踉跄跄地向小雪走去。
“小雪,我们回去吧,妈妈他们要睡觉了,明天我们再来看他们。”梅露拉起小雪,白霜也走过来俯身抱起小雪,小雪满脸泪痕,伏在白霜的肩上,轻轻地抽泣,三人默默地离开了坟地,那两盏飘忽的油灯,就象一双眼睛,疲倦而又悲伤地注视山下越来越远的三个人影。
小石屋里静静的,梅露搂着小雪,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审视着小雪,小雪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向上翘着,疲乏的脸上泛起微徽的笑意,她又梦见了妈妈。梅露心里一阵酸楚,两滴热泪滚落在枕上,她紧紧地搂着小雪,任凭脸上的泪珠滚落。
布帘那边的床,不时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声,白霜辗转难眠。他烦燥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又直挺挺地倒下,重重地叹息了声,猛地一捶打在床上说:“梅露,我一定要收拾杨刚那个王八蛋,给你妈她们报仇!”
“报仇?”梅露吓了一跳,“你别做梦了,现在是他们的天下,你报得了仇吗?你别呈匹夫之勇了。”梅露劝阻道。
“梅露,你别管,我一定不让他好过。”白霜发狠地说。
天亮了,地上降了一层白盐似的霜,门一开,一股冷风灌进屋里,梅露打了个冷颤又把门关上,她拉开布帘子,白霜已经不在了,她想起昨晚的话,不禁摇摇头,她转身叫醒小雪,今天她该去上学了。
梅露提起猪食桶,把猪菜缸里已沉得发酸的菜捞进桶里,从麻袋里舀出一瓢糠倒进桶里,提起桶,打开门朝猪栏走去。
栏里静悄悄的,梅露站在猪栏前,望着空空的猪栏,猛然想起那两头大肥猪已换了两付棺材,葬了小林和妈妈,她丢下手中的木桶,飞快地跑进家门,“砰”地关上门,伏在床沿上抽泣。
“当当当”那挂钟又敲响了,梅露望望那不停摆动的钟摆,目光落在爸爸、妈妈放大的遗像上,照片上的爸爸妈妈都带着甜甜的笑容,是庆幸他们离开这灾难深重的人间吗?梅露站起来,走到五橱柜前,用手帕轻轻地擦擦像框,泪珠滚落下来。
“姐,我去上学了?”
“去吧,早点回来。”
梅露不回头地对小雪说,她害怕小雪看见她在流泪,小雪在她身后站了片刻,背着书包,打开门,悄然地走了。
梅露走到门边,看到远去的小雪边走边抹泪,她背靠着门,把拳头紧紧塞在口里,压抑内心的悲痛,一行泪又缓缓滑过脸庞,落在前襟上。
良久,她才打开门,看看东方那轮暖洋洋的太阳,转身锁上门,走上堤。下霜了,她去看看妈妈和小林,他们一定很冷,很冷。
白霜还没回家,当梅露从坟地回来,天已经黑了,家里只有小雪一个人,桌上的菜已经凉了,小雪忙给她盛了一碗饭递给她,梅露看着手中的碗,这才感到饿,今天一天都没吃饭,她拿起筷子,慢慢地吃起来。
“小雪,霜哥呢?”
“我不知道,我一天都没看见他了。”
听了小雪的话,梅露忽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一哆嗦,手中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小雪吃惊地问:“姐,你怎么呢?冷吗?”梅露顾不上说话,放下碗,火烧火燎地说:“小雪,我们到公安局去一趟,霜哥可能出事了。”
“出事?”
“对,快走。”梅露拉起小雪闯入了夜幕之中。
到离公安局只有一百米的地方,梅露借着门口的路灯,看到杨刚用绷带吊着胳膊,鼻青脸肿地从对面走来,梅露看到仇人,浑身的血管几乎快爆炸了,她圆睁双眼,仇恨的火焰胀满胸膛,紧咬牙关,恨不得扑上去把他撕成碎片,两只手紧紧握成拳状。
“哎唷”小雪轻声叫唤,挣开姐姐的手,梅露把她捏痛了。梅露轻轻地揉揉小雪的手,又转过头来,杨刚已进了公安局的大门。
梅露丢下小雪,急冲冲地跑进公安局大门,小雪看姐姐进去了,顾不得手痛,跟了进去。
梅露紧贴着墙朝窗里望去。办公室里,杨刚和马局长相对而坐,中间的办公桌上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两个各叼一支烟,一圈圈烟雾从他们的口中吐出。少顷,杨刚欠身弹弹手中的烟灰,徽咪着眼说:“老马,白霜那小子怎么处理?”
“被我们打了一顿,押在看守室了。”
“好!”杨刚拍桌而起,“老马,你一定要帮我把这小子狠点整,你看他把我胳膊都打折了,我差点没被打死。”
“放心,我亏不了老兄啦。”
“让他坐坐牢,看他还敢不敢太岁头上动土,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我还有事,我得走了。”
梅露看见杨刚和马局长都站起身来,她拉起小雪一闪身拐进黑暗处,杨刚和马局长并肩走出公安局的大门,梅露气得发晕,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她带着小雪装作闲走的人,找遍前院都不见白霜的影子。梅露站下来,略略想了下,又拉小雪拐进后院。
后院是一座四合院。两个篮球架对称地立在院子的两头,在昏暗的檐灯下,投下长长的两条黑影。
梅露和小雪象两只猫,机警地溜进去,躲在暗处,眼睛滴溜溜地扫视院子。院子里的房子除了一间屋子里有灯光外,其它的房子是一片漆黑,梅露和小雪偷偷地向那间房子摸去,她贴着墙,朝窗里望去,屋里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警察,胡子拉渣的,腰间皮带上挂着手枪套,白色的警服在刺眼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白,他在房内地踱步,仿佛在想着什么。
没看见白霜,梅露和小雪又悄悄离开,向其它的房子找去。
“哐当”一声,走到前面的梅露吓了一跳,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小雪不小心把墙边的痰盂踢翻了。梅露暗叫一声不好,欲拉小雪跑,但那个老警察已把门拉开,站在门口,从头到脚地打量她俩,梅露心一横,紧紧地拉着小雪,瞪着那个警察。
“你们干什么?”那警察习惯性地把手放在手枪套上。“我们找人。”
“找谁?”
“白霜,今天抓起来的?”
“你俩是他什么人?”
“妹妹!”
“妹妹?”老警察怀疑地打量着她俩,他沉思片刻,好象明白了点什么说:“等着。”转身进了屋,梅露不知他想干什么,一时不知所措。正在这时,老警察拿着一串钥匙走了出来,对梅露说:“跟我来。”
三个人一路来到院子东角的一间房的门前,老警察打开锁,掏出火柴划燃,推开门,一股霉臭味扑面而来,借着火光,梅露一眼就发现了屋角的白霜,她蹲在他身边轻喊:“霜哥。”不见白霜回声。火柴灭了,老警察又划燃了一根。梅露看到白霜的手青肿,几道带血的青痕象一条条黑蚯蚓贴在手背和脸上,嘴角、身上、头发到处是血。打得不轻啊!梅露的心一阵酸痛,她轻轻地摸摸白霜手背上的伤,白霜发出一声呻吟,慢慢地睁开眼,看到梅露脸上的泪珠。他故作轻松地想安慰她,但一抬手,便“哎唷”一声,满脸痛苦之色,梅露忙止住他:“霜哥,你别动,我昨晚说的话,你就是不听,唉,痛得厉害嘛?”
“没事,明天就会好的,狗养的,等我出去了,我让他不得好死!”
“你还闹?他们……”看看老警察,欲言又止,老警察看看梅露的表情,知道她不愿当着他的面说,于是他丢掉快烧完的火柴说:“你们有什么话,快点说,我快交班了。”转身出去了。
梅露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就把她听到杨刚和马局长的对话全盘讲给白霜听了,白霜气得几乎把眼球瞪出来,在黑暗中只听到他的牙咬得咯咯响,梅露忙说:“霜哥,你别急,我一定想法救你出去。”
“想什么办法?别求他们,我的命在他们手里,最多一死,我和他们拚了。”
“霜哥,别蛮干,听我的。”梅露怕白霜的粗鲁会带来其它的麻烦,她的口气刹时变得既严肃又冷酷,白霜心里一颤,便不做声了。
“哎,姑娘,快走。换班的人来了。”老警察站在门外喊。梅露忙站起来向外走,但又转过身来,叮嘱白霜:“霜哥,你一定听我的,我会每天都来看你,千万不要莽撞。”
门又锁上了,白霜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看着黑黢黢的房顶,他想:梅露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孩,她会有什么办法来救我呢?千万不能让她和自己一样落入虎口中啊!他越想脑子越乱,拚命地捶打着门狂叫:“开门,开门,放老子出去。”回答他是无边的黑暗和寂静。剧痛和无可奈何浸遍了他的全身,他瘫坐在地上,无望地靠在门上直喘粗气。
第二天早晨,梅露在路上截住了上学去的马华。现在唯一能帮她的只有马华了。半年不见,马华又长高了,比梅露高一个头,见到梅露,马华也小小地吃了一惊,在他眼里,梅露更加清瘦,两只清秀的大眼睛盛满忧和恨,马华知道她家里所遭受的一切危难,对她非常同情,然而,他又不知帮她做点什么。
“马华,求你帮点忙。”
“什么事,你尽管说。”
“这样……”梅露把白霜被关押的事和昨晚听到的话全告诉了马华,马华一听,便骂了起来,“他奶奶的,杨刚真他妈的不是人,做事都做绝了,害了你们一家,还要整白霜,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小声点。”梅露看着路上的行人都在朝他们望,连忙制止马华:“所以,我想请你救救白霜,你让你爸别判他的刑,你是一个侠义的人,你一定要帮我!”
“哈……”马华把帽檐向耳旁一拉,大笑。梅露被笑得莫明其妙,她愤怒地说:“马华,你不愿帮忙就算了,用不着这样高兴,你笑我低三下四地求你吗?是的,我没有办法才找你的,好了,你笑吧,害我们一家的刽子手不止杨刚一个,你爸爸也是其中之一,你笑吧,你高兴吧。不因为你有一个当局长的好爸,所以你便成了这个时代的宠儿,而我却成了这个时代的弃儿,从小就是你欺负的对象,现在你又看我的笑话,我真傻,算我瞎了眼,找错了人。”
梅露一气说完,转身就走,马华一把拉住她:“哎,梅露,你们女孩子就爱生气,我只是觉得你从小就不求人,古怪精灵,清高得要命,有什么事总是耍诡计达到你的目的,可今天你却直截了当地说出你的意图,所以我觉得很开心,你放心,我一定帮好这个忙。
梅露听他这样一说,才转怒为笑,她回过身来,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错怪你的。“
”没事,我得走了,要迟到了,你知道那个陈老师厉害得要命,专和我过不去,我一看到他就害怕,今天要迟到了,又得挨训。“马华说完把挂在胸前的书包取下来拎到手里,撒腿就跑。
果真不出三天,当梅露去看白霜时,老警察把她叫一边说:”姑娘,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哥哥不判刑了。现在要他到农村强制改造,大概明天就走,你回去给他收拾收拾东西,明天一早送送他。“
”真的?!“梅露真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她心里一阵狂喜,忙跑到看守室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白霜,然而白霜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怔怔地望着窗外蓝天上飘过的朵朵白云,梅露不觉诧异了,问:”霜哥,你怎么不高兴呢?明天你就可以出去了。虽说是到农村,总比坐牢好多了,我今天回去给你收拾东西,明早来送你。“
”我不要你送,我自己会走,你妈妈要我好好照顾你,可我对不起薜老师了,你走吧。“白霜生硬粗暴地对梅露吼了一通。
梅露气得说不出话来,本来是好心却被他当作驴肝肺。她忍不住委屈的泪,捂着脸跑出了看守室。白霜没想到自己会发这么大的火,他想自己从认识梅露那天起,就处处顺着梅露,唯恐惹她生气,而今天却莫明其妙地对她发火,这还是第一次,他懊恼地一拳打在墙上……
第二天早晨,两个警察把白霜带出看守室,白霜站在门口,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微咪着眼看着东方那轮渐渐高升的朝阳,心中刹时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就要离开养育他20年的土地了,在这片土地上,他过早地失去了父爱、母爱,失去孩提时代所有的欢乐,饱尝了世上的艰辛。唉,人生啊……
他拖着还未痊愈的腿,被两个民警押送着艰难地走出公安局的大门,走向车站,不时地回头看看身后,这时,他真希望梅露和小雪出现,但他失望了。车站近在眼前,而没有看见梅露她们的影子,他心里突然有一种空荡的感觉,梅露不会原谅他了,他真后悔昨天不该伤她的心,然而一切都晚了,他低垂着头,慢慢地向长途汽车站走去。
车门敞开着,白霜两手抓着车门,看着车门,欲上又止,一上车,就要远远地离开这个城市了。除了梅露姐妹,他再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可这一去,也不知还能不能回来,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们,他又不由地回过头来,扫视着来去匆匆的行人,惆怅满腹。
”霜哥“,背后,他听到了梅露叫他。他浑身一颤,回过头来,只见梅露右手提着被子,左手提着装着脸盆、牙刷之类的网兜,肩上挎着一个军用书包,婷婷玉立地站在他面前,他看着她,她看着他,俩人眼里各装着难言的悲哀,良久,白霜才嗫嚅着嘴说:”梅露,你终于来了,昨天,我……“
”霜哥,你别说了,我不怪你,真的,霜哥,我们舍不得离开你“,梅露说着不由地哽咽起来,司机按了两下喇叭,催促乘客上车,梅露把手中的东西递给白霜说:”霜哥,你一个在外面,多多保重,有可能你就回来看看我和小雪。我们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霜哥,我从认识你的那天起就把你看成了亲哥哥,霜哥,你一定要回来看我们啊。“梅露的眼泪就象断线的珍珠滚落下来。
白霜的眼里也盛满了泪。他极力地忍着,因为他是个男人。伸手替梅露抹去脸上的泪珠,故作轻松地说:”梅露,你别挂念我,我走了,你们多多保重,我一定会回来的。“他坚定地看着那轮暖洋洋的太阳,眼睛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发亮。
车启动了,梅露说:”霜哥,书包里的鸡蛋是熟的,小心压坏了,还有30元钱。在……“没有等她说完,车速就渐快了,白霜,拉开书包找钱,他决不能要钱,他在带有余热的鸡蛋中翻找,在书包的底层才找到,他把头伸出窗外,但只能看到远处梅露越来越小的影子,他一把紧紧地握着三十元钱,手心湿漉漉的。
送走了白霜,梅露回到家中,抱着母亲的遗像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晚上,她紧紧地搂着小雪,说:”小雪,我明天就要去上班了。昨天,我找了余伯伯,他让我到他办公室里去帮他抄抄写写的,我答应了。“
”姐,你不读书了吗?还有半年你就要高中毕业了呀。“
”唉,傻小雪,我何偿不想读?如果妈妈还在,我也许还会去读,可……“。梅露说不下去了,小雪觉得脸上落了两滴热乎乎的东西,她说:”姐姐,你又哭了,我也不读了,也去做事,好吗?“
”不许胡说,“梅露喝止她,”妈妈要我好好照料你,不管生活多么不好,多么难,我一定要让你读书,你要争气,否则就对不起妈妈、爸爸,你懂吗?“
”嗯。“
”好了,快睡吧,明天还得去上学。“
梅露松开小雪。给她盖好被子,翻过身,背对着小雪,两行泪又无声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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