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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六七年最后一天,薛映月上中班,为了让孩子们高高兴兴地过大年三十,她一大早就忙了起来。用方秀送来的几斤肉做了几样菜,还包了饺子和包子。孩子们一年到头,难得沾一点肉荤,虽然有几斤肉,但她没有留一点,她心里很清楚,不会有人到她们家里来串门拜年的。
梅露帮着妈妈烧火,扫地,跟着妈妈团团地忙着,在妈妈眼里,她就是一个大人了。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经过许多磨难,她早早地收起了儿童应有的天真,用成人的思维去想所发生的一切,虽然,有些事她仍想不明白。
团年了,薛映月把做好的饺子、菜端到桌子上,梅露拿了三双筷摆在桌子上,搬了三张椅子,薛映月看了看说:“梅露,还拿一双筷,再拿一个酒杯。”
“妈妈,只我们三个人,拿四双筷子干什么?”梅露不解地问。
“过年了,让你爸爸也和我们一起过年。”薛映月拿出一瓶酒,满满地酌了一杯,把一双筷子放在酒杯上。
“妈妈,爸爸在哪里?”梅露边问边搜寻着屋子。梅露多次问起爸爸,妈妈总是神情黯然地说,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今天,爸爸要回来了,梅露好高兴啊,以前总是只能看见橱柜上爸爸的大照片,而今天就要看到盼望已久的爸爸了。
“妈妈,爸爸在哪里啊?”梅露摇摇望着酒杯发呆的妈妈,薛映月从椅上搂过她说:“你爸爸在那里。”
梅露顺着妈妈的手一看,不禁大失所望,五橱柜上笑微微的是爸爸的照片。“妈妈,你骗我。那只是爸爸的照片。”梅露倚在妈妈怀里,撒起娇起来,但发现妈妈有点不对劲,抬头一看,妈妈的眼红红的,泪光闪闪,梅露吓了一跳,不知自己那个地方惹妈妈生气了,她带哭音说:“妈妈,你别哭,爸爸坏,过年都不回来,我不要爸爸了。”梅露听婆婆说过,过年哭是不吉利的,她就这样安慰妈妈。
“露儿,不许瞎说,你要记住,你爸爸是天下最好的人。快说,爸爸是好人,快说呀。”
薛映月紧紧地抓梅露的肩,焦急地看着她,泪水顺着脸庞缓缓而下。
“爸爸是好人。”梅露胆怯地小声说。
薛映月看着女儿那张惊恐的脸,她想起几年中所受的种种磨难,她抱着梅露失声痛哭。
“妈……妈,我要……吃……吃饭。”小林拿着一双筷子嚷嚷着。
“哦,是该吃饭了,是妈妈不好。”薛映月擦着眼泪说:“露儿,今天有这么多肉,你多吃点啊?”薛映月拿着二个包子,递给梅露和小林,又把床上熟睡的小雪抱起。
“小雪,起来吃饭了。瞧你这个小懒虫。”薛映月亲着小雪的脸,小雪大概觉得脸上痒痒的,两只小手拽着薛映月的头发,笑嘻嘻地扭动着头,企图躲开妈妈的嘴。薛映月抱着她坐在桌边,用手理了理前额的乱发,拿着筷子喂小雪吃饭。梅露和小林狼吞虎咽地吃着,他们那副馋样真象几年没吃似的。
“一飞,你也吃菜,这是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薛映月挟了一块排骨放在碟子里,里面已经有许多菜了。
正在低头吃饭的梅露听到妈妈叫一飞,她抬头一看,还是只有她们四个,妈妈是对那张空椅子说的。
“妈妈,一飞是爸爸的名字吗?他死了,是不是?”梅露在婆婆家过年过节时,婆婆也是这样孝太婆婆太爷爷他们的饭,她想:爸爸一定死了。
薛映月点点头,心想:这孩子真聪明,可一飞再也看不到他聪明伶俐的女儿了。薛映月的脑子里出现梅一飞那英俊刚毅的脸,门开了,他正笑着向她走来,薛映月仿佛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迎着他走去,嘴里喃喃地喊着:“一飞,真是你吗?一飞……”
“噢,周叔叔——”梅露抬头看见了周权,雀跃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扑在周权的身上,周权放下手中的东西抱起梅露,莫明其妙而又关切地望着迎上来的薛映月。
薛映月从梅露喊声中清醒过来,看见面前站着的是周权,她发现自己失态了,红晕一下子就涌上了脸,连耳根都红了。
“周权快来吃饭,我去下饺子。”薛映月努力掩饰着自己的窘态,转身去烧水。
“这么多好吃的菜。我可真有口福。”他像小孩子一样高兴地叫起来。他大大咧咧地往梅一飞的那张空椅子上一坐,看见碟子里的菜,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口地吃起来。
“周叔叔,这是爸爸的菜,你坐的是爸爸的椅子,您就当我爸爸吧?我叫您爸爸,好么?”梅露天真地盯着周权的眼睛说。她很喜欢周权,每天都盼着周权来,不仅是周权给她和小林带好吃的好玩的,更重要的是他能带来小姑的来信,信中,她知道婆婆的消息,虽然小姑的信非常稀少,但这就是一种希望,她在这种盼望中渡过了这一天又一天。
“梅露,再胡说,我不让你吃饭。”薛映月听到梅露不知深浅地乱说,又羞又急,吼了她一声,脸上象泼了血一样。
梅露正端着碗,没提防妈妈这声吼,手一颤,“哐”一声,碗跌得粉碎,她咬着唇,不知所措地看着妈妈,极力忍着眼眶里转着的眼泪。
“哎,薛映月,今天是大年三十,不准你对孩子发火,她懂什么,你真是的。”周叔拉过梅露直视薛映月,目光是那样的柔和。薛映月不能接受他这种眼神,她转过身说:“你们吃吧,饺子快好了。”
“梅露,快吃。”
“碗碎了。”
“碎了就碎了。岁(碎)岁(碎)平安嘛,你以后遇事就平安了,知道了吗?”周权冲着梅露做了一个鬼脸,把梅露逗笑了。周权和梅露笑着闹着,薛映月看着她们,不知不觉地也融入了这欢乐的气氛中……
吃罢年饭,薛映月上班去了。周权留下来和梅露小林一起守岁,屋里大铁炉里,炭火旺旺的,整个屋里暖洋洋的。梅露、小林、周权围着在炉前,周权把带来的花生、糖果、瓜子分给梅露兄妹,自己则在坐火炉前抽着烟,他笑咪咪地看着梅露姐弟俩笑闹,思绪却飘到了很远很远……大学时,周权、梅一飞、薜映月都是同班同学,周权、梅一飞是死党。年青的大学生们朝气蓬勃,浑身都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他们的生活丰富多彩,春天他们一起春游、野餐,暑假在一起游泳,秋天,他们到乡间分享香甜的果,冬天,他们一起赏雪溜冰……哪里有薜映月,哪里就有他们。薜映月是校院一枝娇艳夺目的校花
那时的薜映月才有18岁,正是豆蔻年华,再加上她像貌秀丽,成绩名列前茅,老师对她不由刮目相看,自然追她的男同学更是蜂涌蝶至,而她一个骄傲的公主,是一枝亭亭玉立的荷花,是一枝带刺的玫瑰,走到哪里,人们都对她行注目礼,可她就象修女一样,清心寡欲,对男同学的各种求爱她不屑一顾,冷若冰霜,书本是她唯一的朋友,由于她性格很孤傲,男生们对她敬而生畏,背后给她取了个外号:“呆美人。”
梅一飞、周权在班上也算是头面人物,也是班上的活跃分子,班上的任何活动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他们最喜欢开交谊舞会,当然,有他们的目的,因为他们都暗暗地爱着薜映月,只要有一点能引起薜映月注意的机会,他们决不放过,但都不敢在薜映月面前明说暗示,他们吸取了其他男生碰了一鼻子灰的教训,所以,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确,他们在全校来说是标准的美男子,是全校女生瞩目的对象,追他们的女生也自然不少,可他们同时爱上了对他们冷若冰霜的薜映月,他们寻找各种机会接近她,可这机会从哪儿来呢?二人聚在一起苦思冥想三天。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之计—开舞会。那时大学里开展了扫舞盲活动,校方领导规定每个人都要会跳舞,所以全校老的少的大的小的都要学跳舞,于是他们想举办舞会来接近薛映月。
他们举办的舞会热闹非凡,优美悦耳的音乐象流水一样轻轻地缓缓地从电唱机中流出,融入星空灿烂月似柔水的夏夜中……
班上的男女同学打扮得漂漂亮亮,来参加舞会,随着优美的旋律轻轻地旋转着。梅一飞、周权风度翩翩,文质彬彬。他们分别被女同学邀请去跳舞,但他们跳舞心不在焉,不是蹋着女伴的脚就是碰到别人,眼睛不断地在看跳舞的人群中扫视,希望能发现薜映月,但他们失望了,谁也没有看到薜映月。
一曲罢了,人们都坐在椅子上休息,梅一飞、周权坐椅子上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梅一飞有些失望地说:“她今天没有来。”
“我们干脆到她宿舍去请她。”周权提出这样一个建议。
“哎,我看是不是太冒失了点?先找她同寝室里的人问问吧。”
“不必了,我们先去看看吧。”
周权说完就大踏步地走出教室。
梅一飞想了想也跟了出去,两人踏着洒满月光的小道,向宿舍区走去。
宿舍区像一座大花园,一年四季,树木常青,高大的梧桐树、婀娜多姿的杨柳、白扬、八月里飘香的桂花树,开着鲜艳花朵的美人蕉……在这个花园式的宿舍区,年青的大学生们就象生活在一个世外桃园,不管学习生活多么紧张疲劳,但一进入宿舍区,他们就好象注射了兴奋剂一样,感觉心旷神怡,他们在花园里散步、锻练、看书、讨论、小憩……他们每个人都爱园如命,只要有一丁点时间都要去给花草树木或浇水或松土或施肥,把若大一个宿舍区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丝杂草也没有。他们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每届毕业的学生在临毕业前都得栽一棵树或一株花草,十几年过去了,花园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层出不穷,一年四季,园内枝繁叶茂,繁花似锦,花香袭人。
刚走进宿舍区,远远传来小提琴的声音,拉的是刚风靡全国、由上海音乐学院学生陈钢何占豪作曲的《梁祝》,琴声如诉如泣,哀怨缠绵,琴声让这如水的夜变得悱恻起来。
寻着琴声,梅一飞、周权来到了第五栋宿舍楼,整栋楼房只有第二楼的一间房里有灯,琴声是从那里面传出的,那里也正是薛映月的宿舍,梅一飞看了看周权,径直上楼去。周权默默地跟在后面。
“哒哒哒”梅一飞敲响了门。房里琴声嘎然而止,悄然无声,梅一飞又敲了几下门。
“谁?”过了好一会儿,房内才发出很警觉的问话声。
“梅一飞、周权。”梅一飞报着他们的名字,房内又一阵沉静,接着灯也灭了。梅一飞、周权面面相觑,梅一飞忍不住冲着门说:“薜映月同学,出来玩吧,你看今天晚上的月亮多好啊,你不要总把自己锁起来,这样,你会失去很多很多的。出来吧,当你走入真正的生活之中时,你就会觉得世界是美好的。”
梅一飞边说边倾听着屋内的动静,他失望了,屋内什么声音也没有。
“唉,我们走吧。”梅一飞摇头叹息,二人悻悻地下了楼。
人,就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越是得不到的,就越觉得神秘,越觉得神秘就越想弄个明白。薛映月就是个美丽的传说,这个美丽的传说勾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心,牵动着他们的每一根神经。就连很多社会上的男青年都借故来校院晃悠,希望能够一睹芳颜。
薜映月依然如旧,独来独往,独去独留。对班上的谁也不注意。梅一飞、周权偷偷地观察她的举动,发现这个校院著名的冷美人,唯一的课外活动就是养花和拉琴。她的花是一盆不知名的小花,翠绿的叶片,茎叶跟竹子很相似,开一种蓝蓝的小花朵,那种幽幽的蓝色调很冷艳,像一个个竹下弄箫的冷美人,花如人,人如花。听她同室的同学说:她几乎每天都要摆弄这盆花,只有看到这盆花才能看到她微微的笑容。听她的室友说,她的笑很迷人,让室友们理解了什么是“回眸一笑百媚生”,但梅一飞和周权以及全班的男生都没有看到过她的笑容。她喜欢拉琴,学校后面的一座不大的小山林是她拉琴的场所。她每次只拉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命运》或是《梁祝》,婉转凄切的琴声如泣如诉。她是一个谜,谁也不知道她的心事。
又一个星期天。这是大学生们最愉快的一天,上街的、上公园的、约会的……梅一飞和周权相约到山上轻松轻松,吃过早饭,他们就上山了。
山上,绿树成荫,野花的香和青草的青气点缀在空气中,微微的山风吹来,使人心旷神怡。梅一飞躺在草丛里,顺手摘了一根草放在嘴里嚼着,两手枕着头,望着树间流动的白云,随口吟道:清晨入山来,初日照高林,山径通幽处,身躺花草中,山光悦鸟性,林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但闻琴弦声。
“喂喂,你咕哝些什么?哪里有什么琴弦声啊?是不是又在想我们可爱的‘冷美人’啊?”周权坐在梅一飞的身边,嘲弄地望着梅一飞微微张着的嘴。
“怎么,你不想啊?”梅一飞一下子坐了起来“,你那些退回来的情书是怎么回事?嗯,老实交待。”
“你怎么知道?”周权的脸红了。是的,他是给薛映月写了很多信,但都被邮局给退回来了,信封上都写着“查无此人”。他开始没弄明白,后来才知道,薛映月对此类的信全部退回邮局了。
“我吗,没有不知道的事。”梅一飞神秘兮兮地望着周权眨眨眼。
“好了,好了,别开玩笑,你听,你盼望的琴声响了。”
果然,山的那一面传来了凄婉的琴声,又是《命运》,梅一飞想起这部曲子的大意:……我要扼住命运的喉咙,我决不向她屈服……我要千百次地活着……而她的命运究竟碰到了什么?他不禁想得有些痴迷了。
“啊—”随着这声惊恐的惨叫,琴声断了。
“怎么回事?”梅一飞和周权不约而同互相看了一眼,“快,肯定出事了,我们去看看。”梅一飞最先反应过来,拉着周权就向山那边跑去。
薜映月蜷缩在地下,双手抱着左腿,小腿上几颗小血珠慢慢地从伤口渗出。脸色苍白,汗珠一颗颗地从脸上掉下来。
“薜映月,你怎么啦?”梅一飞蹲在她身边问。
“梅一飞,看,蛇。”周权大声喊着,梅一飞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一条有红绿彩环的蛇拖着一截被踩乱的尾部,向草丛中窜去,梅一飞什么都明白了,他撕下衣襟边,紧紧地扎在薜映月的左大腿上,他扶起薛映月,感觉手上湿漉漉的,他一看,手上全是血,原来,薛映月倒下时,头碰到石头上了,鲜红的血正汩汩地向下淌,整个后背都被血浸湿了。梅一飞急了,一弯腰抱起薜映月,向山下冲去,薜映月见被一个男同学抱在怀里,挣扎着说:“放下我,放下我。”梅一飞厉声道:“薜映月同学,如果你不想去见马克思的话,你就乖乖得别动。”一阵剧痛,薜映月渐渐觉得眼前一片白雾,自己好象在白雾里飞着飘着……
迷糊中,一股浓浓苏打水味窜入了她的鼻子中,她费力地想睁开眼,但没能办到,“我在什么地方?”她想了一下,但一阵晕眩,她又沉沉地睡了。
当她再次醒来时,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挂在木架上的输液瓶。“我怎么在医院?”她吃了一惊,动了一下腿,腿上一阵麻酥酥地痛,头上也痛得很,她伸出手摸了摸头,头上已被纱布包裹了,她这才想起了山上的一幕,她浑身一麻,仿佛又踏到了那软呼呼的蛇尾。
门开了,薜映月听到响声,扭头一看是梅一飞和周权。
“你醒了,太好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周权笑咪咪地伸出三个指头:“三天。”
“我睡了三天么?”薜映月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吃惊的模样。
“是的,你睡了三天。”梅一飞站在床头说:“好危险啊,差点去见马克思了。”
正说着,门又开了,进来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医生和一个端着一盘药物的年轻护士。
“赫医生。”周权,梅一飞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
“哦哦,你们来啦,我给这姑娘换换药。”赫医生指指药盘,他走到薜映月床边,俯身问道:“姑娘,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薜映月听到这慈祥的声音,眼圈一红,摇了摇头。
“姑娘,不要难过,你已经脱离危险了,多亏送来的及时,否则你的命就没了,那种蛇叫”青蛇彪“,毒性很大,你能躲过这一劫,算你命大呀。”
老医生揭开薜映月腿上的薄被单。轻轻地给她换药。“腿已经消肿了,可还要观察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不能动,姑娘,给你家里捎个信,让家里来个人照料你。”
薜映月眼睛又红了,她摇摇头说:“我自己能行。”
“怎么,你妈妈呢?”
“死了。”
“你爸爸呢?”
“他,他也死了。”
薜映月哽咽着说,老医生怜悯地看着她,叹息了一声:“可怜的孩子。”
“赫医生,您不必担心,我来照顾她。”梅一飞诚恳地说。
“不,我自己行。”薜映月拒绝了梅一飞,她心里清楚,快要期末考试了,再说,一个男生在这里多不方便
“哦,这样吧。我让小顾护士来照料她,你们这三天也累了。”老医生转身对梅一飞说:“你还给她输了那么多血,小心身体呀。”
薜映月心里一惊:给我输血了?她望了梅一飞一眼,正遇上梅一飞关切的目光,薜映月脸一热,又闭上了眼睛。
夜色降临了,病房里被黑暗所吞噬,薜映月把照料她的那位小护士支走后静静地躺在床上,睁着双眼,盯着天花板,心里担心着她那盆星星蓝。三天了,她没有能去浇水,不知花怎样了,她心中火燎燎的。
“啪。”灯亮了,薜映月扭头一看,是梅一飞和周权,她张了张嘴,但没有出声。
“薜映月同学,你猜这是什么?”周权举起手中用布遮住的篮子。
薜映月盯着篮子,摇摇头,她猜不出,也没心事去猜。
“好,你看着,一、二、三。”周权掀开布,把篮子凑到薜映月的眼前。
“啊,我的花。”薜映月惊喜地从床上坐起来,抱着篮子仔细地看起来,三天不见,星星蓝仍然是那样青翠欲滴,兰兰的小花,又开了几朵,薜映月笑了,她对周权说:“谢谢你,周权。”
“啊,无功不受谢,你要谢就谢一飞吧。这三天都是他当‘护花使者’。”
薜映月听周权这么说,这才注意到梅一飞,他一手提着一兜苹果、罐头,一手还提着她的小提琴盒子。
“梅一飞,谢谢你!谢谢你们!”
“哦,没什么。”梅一飞不好意思了。“你吃苹果吧,我帮你削。”梅一飞拿起一个苹果,拿出水果刀削了起来。薜映月看着他笑着说:“你的刀子没打开。”梅一飞一看果真没打开,顿时窘得满脸通红。周权坐在他旁边,用手肘悄悄地捅了他一下,冲着他做了一个鬼脸。
薜映月的心非常温暖,二十年来,她的心都浸在冰里,没有一丝丝热气。童年的遭遇使她学会了冷眼看待一切,对谁都是漠然置之,母亲在临死前也叮嘱她,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人。而今天她那寒冰一样的心有些消融了。
“哒哒哒”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薜映月看了看他俩,说:“请进。”门开了,门外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梅一飞认出了他上届中文系的学生,留校的团支部书记,人称“大众情人”的杨刚,也是薜映月的追求者之一,只是薜映月不认识他,愕然地望着这不速之客,以为他找错门了。
“请问,你找谁?”
“哦,是这样,我叫杨刚,在学校团委工作,听说你住院了,我代表校团委来看望你,请原谅我的冒昧。”
“是杨老师,请坐。”她指了指床前的木凳。
“不客气。”
梅一飞冷冷地注视着杨刚,象是要从他脸上找出什么,他对杨刚向来没有什么好感,倒不是和他有仇隙,只是看不惯杨刚的作派。在梅一飞眼里,这杨刚就是一只雄性蝶,见不得漂亮女性,加之风流倜傥,能说会道,可谓是八面玲珑的角色,不时传出这样那样的绯闻,校长的女儿是他的铁杆追求者,他能留校也有这个因素。他对杨刚的到来冷眼相待,讥讽到:“怎么?又闻到花香了?”杨刚听梅一飞话中有刺,有些不快,但当着薛映月的面又不好发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周权忙打圆场:“哎呀,杨书记,想不到你也来了,来抽支烟。”他拿出一盒烟。
“啊,谢谢,这里不能抽烟,是不是?薜映月同学。”杨刚笑着问薜映月。薜映月淡淡地一笑:“没什么,杨老师。”其实,她是最讨厌烟味了。梅一飞冷冷一笑,他走到周权身边,说:“周权,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薜映月同学要休息了。”他好象在替薜映月下逐客令,杨刚听出了梅一飞的意思,怔了怔,忙附合梅一飞:“是,时间太晚,也怪我来晚了,对不起,薜映月同学,打挠你了,你休息吧。”他转身指着放在床头柜上的点心罐头说:“薜映月同学,一点小意思请笑纳。我明天再来看你。”
“杨老师,让你破费了。”
“应该的,应该的,你有什么事尽管给我说,我帮你解决。”杨刚满脸笑容看着薜映月。
“没什么事,谢谢你。”薜映月被看得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梅一飞不耐烦地对周权说:“哎,你还站着干什么,我们走。”拉着周权走了,杨刚也尷尬地退出了病房。
“这是怎么啦?”薜映月望着合上的门发愣。他们一走,房中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薜映月叹了一口气,随手打开琴盒,拿起小提琴,试了试弦,拉了起来。
梅一飞和周权走出医院。“梅一飞,你今天是怎么了?”周权不解地问:“怎么啦,我看到杨刚那副讨好卖乖的嘴脸都恶心。”
“嗬,八字还没一撇就喝干醋啦。当心点,别酸死了。”周权戏谑着梅一飞:“看样子,你又多了一个最强硬的情敌了。”
“是吗?”梅一飞站住了,盯着周权:“看样子,我定要和他决斗一番了。杨刚太虚伪,我相信薜映月决不会选他的。”
“那么,她一定会把绣球抛给你?。”
“不一定,但我相信只要有一颗诚挚的心,用心去爱,我相信我会赢的。”
“你是真心爱她吗?”周权站在朦胧的月光下严肃地看着梅一飞自信的脸问道。
“怎么,你不相信?要不要我向你也发誓。你知道,除了她漂亮外,你没看出她的心多么纯洁吗?在人们的心中,她是一个谜,让人心寒的冰人,但今天我才知道她是一个孤女,她也许受过许多磨难才使她变成这样,你说是不是?”
“我说不准,也许是这样,一飞,既然你有这番诚意,凭你的才气,凭你的诚意,我想,你一定会得到她的爱。”
“那你……”
“好姑娘谁都爱,你放心,我不和你争,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周权,谢谢你。“
梅一飞和周权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梅一飞从内心里感激这位真挚的朋友。月光下,薜映月优扬琴声象一股清泉缓缓地在月夜中流淌,月亮清澈如水。
半个月很快就要过去了。薜映月该出院了,住院以来,老师、同学们络绎不绝地探望她,送来吃的、用的、穿的,就像是他们的亲人一样,老师同学的真情让她有些惶惑了,这使她第一次对母亲的告诫有了怀疑,心中默默地问:”妈妈,您的话是真的吗?“她把脸埋在枕头里。
”薜映月。“
薜映月闻声抬起头来,看到梅一飞在床前。捧着一束鲜花,正关切地注视着她。
”是你?梅一飞。“薜映月从床上跳起来。
”明天你要出院了,祝贺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送给你一束幸运之花。“
”谢谢你,梅一飞。“薜映月接过花来,低头闻了闻。”薜映月,我们到外面走走吧,你看外面的月亮多好。“
薜映月沉思了片刻,说:”好吧。“见她没有拒绝,梅一飞高兴地为薜映月打开了门,门外,正站着满脸笑容的杨刚。
”是你?“
两个不约而问。
”杨老师。“薜映月轻轻地叫了声。
”薜映月同学,明天是你出院之日,我请了学校的司机老刘开车来接你,明天我来帮你办出院手续,你刚好,不要累着了,衷心祝贺你的康复。“他彬彬有礼地将手中的鲜花递给薜映月。
”谢谢你,杨老师。“薛映月接过花,转身把它放在梅一飞送的那束花一起。”
梅一飞斜靠在门柱上,斜睨着杨刚,当他看到杨刚送的那束鲜艳的花束时,心中微微一怔,暗暗地佩服杨刚:怪不得这小子很有女人缘,是很有心计的。他心中默默地想:她会选中哪一束花呢?
是啊,薜映月她选中了谁呢?
在临毕业的一年里,薜映月和梅一飞相爱了。至于薜映月怎样拒绝杨刚的求爱,周权一无所知了。就为了这个,那场运动一开始,杨刚从一个普通的教师跃上了造反派头头的交椅,导致梅一飞含冤而亡。
“唉—”周权望着坐在炉边嬉闹的梅露、小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来,默默地踱到梅一飞的遗像前,久久地凝视着梅一飞英俊的脸庞,耳边想起他临终前最后的话:“周权,帮我照顾好映月她们……”
他猛地一回头,对梅露说:“梅露,我们接你妈妈去。”
“周叔叔,妈妈十一点半才下班,现在几点啦?”
“快十一点了,走到你妈妈厂,时间就到了,是不是?”
梅露想了想,点点头,看看床上瞅着的妹妹说:“那妹妹怎么办?”
“哦,让她睡,一会儿,我们就回来了。”周叔叔给小雪掩了掩被角,拿起被上的一块围巾把梅露的头包得严严实实,又给小林把棉帽的两个帽耳扣上,抱起梅露,牵着小林进入黑黢黢的夜色中。
走下天桥那段斜斜的坡路,就到了铁路上,梅露紧紧地抱着周权的脖子,只露出两只眼睛和头四下转动着,她这是第一次走入黑夜之中,从前只是在门缝里看黑夜。而今天,她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瘦小的身子微微颤抖,“冷吗?”周权问。
“不冷。”梅露又贴紧周权,她觉得周叔叔身上好暖和。“周叔叔,给我讲个故事。”瞧,梅露又缠上了。
“好,给你讲故事。”周权用额碰了碰梅露的脸。“从前有座山,山里有棵树,树上住了许多猴子,有一天,小猴子对老猴子说:”给我讲个故事。“老猴子就答应了,它对小猴子说:”听古,听古,你是猴子的小屁股。“周权说完,哈哈地笑了起来,梅露顿时醒悟:”周叔叔,您骂我。胳肢您,胳肢您。“她说着就把手伸进周叔的脖子里搅了起来。
”哎唷,好啊,你再胳肢我,我就松手啦。“周权手稍一松,梅露就”挂“在他的脖子上,梅露两手抱着周权,吓得大叫,”周叔叔,我不胳肢你了,不胳肢你了。“周权把胳膊向上一耸,又把梅露抱好了,得意地说:”怎么样,害怕了吧?“
梅露咯咯地笑不停,她把嘴凑近周叔的耳朵说:”周叔叔,您给我讲故事,您就是老猴子了,哈哈,自己骂自己,梅露拍着两手大笑起来。
周权心想:这个鬼机灵,什么事都不吃亏。
“周叔叔,您看,是妈妈。”梅露指着前面走来的黑影叫道。
周权定眼一看,果真是薜映月,梅露扭动着身子:“周叔叔,我要下来。”周权放下她,她张着两手撒腿就跑:“妈妈。”小林挣脱了周权的手跑了上去。
薜映月一手抱着梅露,一手牵着小林,迎着周权走过来。“这么冷,你出来干什么?”薜映月站在周权的面前问。
“接你啊。”周权看着薜映月,“你冷吗?”
“还好,我们回去吧。”
“好。”
周权抱着小林、薜映月抱着梅露,并肩回走,黑暗中,两条铁轨象长蛇一样伸向夜幕深处。
梅露随着妈妈回来后,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她倒在妈妈怀里沉沉地睡着了。她梦见爸爸正拿着一个大炮竹递给她,她高兴地又跳又叫,她好想玩玩鞭炮,可她知道妈妈没有多余的钱买鞭炮,只有眼巴巴地看到别人放,这下有了,她拿了一根火柴点燃它,“呼”的一声,好响好响,她吓了一跳,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在床上,她一眼就看见妈妈和周叔叔还坐在火炉前低声地说着什么,妈妈显得很激动,满脸绯红……
“……映月,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当校革委会的副主任也是迫不得已的,你知道,老校长和其他一些老师,我是拼出命来保护,否则他们早没了。你怨我,是因我没能够把一飞保护好,**一开始就整他,你不清楚是杨刚蓄意报复么?他一心置一飞于死地,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我来不及救他,对一飞的罹难,我也是痛彻心肺,我们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啊!一飞最后的一句话是让我好好照顾你和孩子们,我不能辜负他,如果我和你一起来照顾三个孩子,我们将拥有一个幸福家庭。
”别说了。周权,你的好意我知道,一飞在九泉之下也会感谢你的,但就是因为我,一飞才惨遭不测,他如果不娶我,而是娶别的女人,他会很幸福地很平安地过一生。我已害了一飞,我不想再害你,你懂吗?“
”我不懂,我相信,梅一飞在天之灵也不会赞成你这种说词。你不了解我们男人,士为知已者死,为真爱而死,我相信一飞的一生虽然短暂,但他是幸福的,他也是无悔的。映月,我有自知之明,我比不上一飞优秀,但我爱你的心跟他一样,进入大学的第一天就爱上了你,你那时高傲得象个公主,冷得象冰人,我不敢冒然行事,更不敢去扰乱你平静的生活,只有把爱深深地埋在心中,不让它冒出丁点儿火星。当我得知梅一飞也深深地爱着你时,我痛苦,我惆怅,这时我更加不敢把我对你感情表露出来,因为我和一飞是兄弟是朋友,为了朋友能幸福,我就只能牺牲我自己。你还记得吗?在你们婚宴上,我醉得一塌糊涂,你和一飞却笑我贪杯,是的,我喜,因为你们是我的好朋友,喜结良缘,但我心却是苦的,因为我却永远地失去了你。
“别说了,周权,求求你,别说了。”薜映月泪朦朦地哀求着周权。
“映月,答应我吧。我会象一飞那样爱你爱孩子们。”周权两手按着薜映月的肩,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这是一对怎样的眸子哟!曾经让他是那样的魂牵梦绕、现在又迷迷朦朦、凄楚哀哀的眸子,他的心在颤抖,他焦灼而深情地注视着他心中的女神,希望能够听到渴望已久的回答。
“不许您欺负我妈妈。”梅露从床上跳起来。圆溜溜的眼睛愤愤地盯着周权,周权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转身看看像只发怒的小公鸡似的梅露,微微一怔,看看眼泪婆娑的薜映月,心里明白了,他不禁哈哈笑起来,他走到床边要把梅露按进被窝里,梅露身子一犟,挣脱了他的手,恨恨地盯着她。
“映月,梅露说我欺负你了,是吗?”他转过身来,把一个指头伸到眼前,皱起鼻子,做了一个斗鸡眼,鬼模鬼样,薜映月含泪而笑了。
“你看,你妈妈笑了。好了,快躺下,别着凉了。”他把梅露按被窝里,“映月,你又有了一个很好的保护人呵。”
薜映月笑了笑,走近床边,亲了亲梅露的小脸蛋,酸楚地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你不知道她有多懂事,可怜的孩子。”
梅露听见妈妈表扬她,又看见周叔叔笑咪咪地看着她,不好意思地把头缩进被子里,一动不动,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哭?唉,大人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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