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就在内阁隔壁,都是在同一个院落里。
彭时皮笑肉不笑地答道:“话不能这么说。如此说来,那华盖、武英、谨身、文华殿的大学士们又该如何?”
这话就有些重了。
面南而坐的是主位。
华盖、武英、谨身殿都是皇帝偶尔办公的地方。
文华殿是太子勤政的地方。
把苏贤比肩皇帝或者太子,不就是指责他代主行事,太过僭越吗?
苏贤语塞,暂且压住怒气,东西向落座了。
他知道,彭时敢公然与他叫板,不过是背后有皇帝给他撑腰。
看来皇帝对自己的疑心是越来越重了。
倘若让皇帝废储成功,他还容得下自己这个掌控着文官集团的首辅吗?
苏贤面色越来越阴沉。
不多时,有宦官进来,把内阁坐北朝南的位置上挂了一副皇帝画像,画像前还摆了一副孔子金塑像。
苏贤看着皇帝画像和孔子的金塑像,面色闪过一丝狠厉之后,又恢复了从容不迫。
……
周妍在家照顾了几天麒哥儿,麒哥儿的乳母许嬷嬷的病也慢慢好转起来了。
许嬷嬷对周妍非常感激。
一个未嫁的姑娘家,肯帮别人带孩子,这事在大户人家说出去,容易影响闺誉。
不过周妍现在这个身份……也无所谓闺誉不闺誉的了。
徐沉办事速度很快,过了几天便有沉稳的徐嬷嬷带着画册过来拜访周妍。
周妍大致翻看了一下画册,不由得暗暗乍舌。
徐家的作坊,那哪里能叫作坊?
那就是个巨型的纺织基地好不好?
棉、丝这些都有专门的预处理、蓬松、纺纱流程,还有染布、上色环节,光织工多达几千名!
拥有这么大纺织基地的家族管事人,居然肯放低身段与她这个小打小闹、有部分先进工艺的小作坊掌柜心平气和沟通,还真是礼贤下士。
周妍就着画册提了很多意见和问题,也有很多不太懂的细节,需要去现场看过之后才能进一步沟通。
来访的徐嬷嬷非常惊讶。
周妍看着年纪也就十五六岁,居然经验这么丰富,问题针对性很强,一针见血。
周妍很淡然。
加上上辈子筹建过的第一个织染作坊,她一共建过三个纺织作坊好不好?
淳安这个反而是规模最小的。
徐嬷嬷最后还是提出了邀请:“周姑娘若是方便,不如去余杭看看去,定不虚此行。”
周妍有些犹豫。
她让陆战派人去余杭看过,徐家的巨型纺织基地在当地非常有名,倒不是骗子。
只是,麒哥儿还小,许嬷嬷身体也才刚好利索,她不好把他们扔在淳安。
许嬷嬷见状劝谏道:“姑娘别犹豫了,我们跟着姑娘去便是了。”
徐嬷嬷笑着接话:“那就坐我们徐家的三桅船过去,又快又方便!”
……
杭州城的一处精致宅院中,满院梅花绽放。
细雨霏霏,暗香浮动。
翘起的飞檐,宽敞大气的走廊,尽显低调的奢华。
一扇菱花窗半开,书桌前鬓若刀裁的青年男子正提笔写着什么,另一只手同时拨弄算盘。
远远看去,尽显诗情画意。
男子面前的黄花梨木雕花椅上,年近五旬的胖掌柜只坐了半边屁股,神态恭谨地禀报着。
“景德镇的瓷器已经装船……湖州的丝绸也都装船完成。只是三梭布供货不足,成品率太低。若是再供不足量,只怕会耽搁整只船队的启航日程……”
胖掌柜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青年男子,试探着问道:“四老爷,淳安那织布作坊的货能填补我们的短缺吗?”
男子正是徐沉。
他顿住笔,冲屋外喊了一声:“清风,叫徐嬷嬷。”
徐嬷嬷精明能干,言简扼要:“四老爷,纪姑娘已经去余杭的纺织作坊看过了。说是问题出在纺纱环节上,有好纱才能织好布。纪姑娘的意见是,双纱合股加捻,捻度的数量也有要求,这样制作出来的纱线,才能织成上等的三梭棉布。”
徐沉认真听着,然后去墙边的书柜里拿出一本陌生字符写成的书籍,翻到其中一页图画上:“是这样?”
徐嬷嬷看了看,惊讶地点头:“四老爷真是博学多才,这都能在书里找到!”
徐沉云淡风轻地坐了回去:“不过是从海外搜集回来的奇书而已。”
他漆黑的桃花眼微眯,“那位纪姑娘的身份,可查出来什么?”
“目前还不清楚。只是从口音来看,他们应该是京城或者北直隶人氏,那个孩子,叫纪姑娘妍姑姑。”
“可她身边能有十多位身手不凡的护卫明里暗里拱卫安全,只怕来头不小。”
徐沉果断吩咐:“不管她什么身份,满足她的要求,尽快改进纺纱工艺。”
“争取半个月内完成供货!”
徐嬷嬷面色微凛,欲言又止。
徐沉眼神带着鼓励:“有话直说。”
“那纪姑娘问过两次四老爷您。”
旁边的胖掌柜忍住笑,也补充道:“最近杭州和苏州,倒是有几拨人在打听四老爷和徐家。”
徐沉微微挑眉,只是吩咐:“她若问什么,实说便是。没别的事,下去吧。”
脚步声远去,徐沉看着院中挂着晶莹雨滴的梅花,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在梅林中无意瞥见的垂泪少女。
……
周妍和麒哥儿一行人被安排在余杭的一座精致大宅院里,仆妇丫鬟非常到位,热茶热饭,熏炉点心一应齐备。
待遇不差在皇宫里的坤宁宫里时。
周妍非常受用,心里只是略微有些波澜。
她不过上船时随口问了一句徐公子在船上吗,以及在巨型纺织基地问了一句怎么不见徐公子,便引得精明的徐嬷嬷多看了她几眼。
真是令人尴尬。
她的颜狗特征,就这么暴露了吗?
不过,周妍很快就顾不上这些了。
麒哥儿发烧了。
周妍忙命人去请大夫,自己紧张得坐立不安,又是泪又是汗。
看到麒哥儿软绵绵地睡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更是心如刀绞。
她想起了前世早夭的儿子。
儿子夭折时,是不是也是这样?
静静躺着,双目紧闭,人事不省。
是她的责任。
她不该跑来余杭,害得麒哥儿吹风受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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