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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露白,恢弘的王宫里便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公主大婚之后,便要搬离现在居住的锦绣宫,与新王一共住进历代先王居住的肃仁宫。所以如今王宫的大半人力都调往了肃仁宫,为那场盛世婚礼做最后的准备。
晨起的钟声刚刚响过,便有各宫侍官领着宫人宫女井然有序的前往肃仁宫,他们低眉敛目沿着青砖宫道的宫墙边侧匆匆走过,路上晨露沾湿粉白裙角……
偌大的王宫,有热闹,便有冷清。
紧挨着锦绣宫的一处宫殿,是先王后曾居住过的崇惠宫,在举宫倾力操办公主婚礼的日子里,这座自王后故去后便一直闲置的宫殿也只剩下了几名宫女留守。
日光初上,留守的宫女正抱着扫帚坐在正殿的阶梯上打瞌睡,全然不知这清冷的宫中最东南角里,一座毗邻锦绣宫花园的僻静院落里,来了不速之客。
……
王都这两日一直很热闹,即将到来的公主大婚给王都带来了一片喜气。在公主大婚之前,还有一场婚礼成为了人们闲谈的主题——便是北候迎娶望春园花娘的那场开头隆重结尾却匆忙的婚礼。
那日的婚礼以北候未经行礼便抱着新娘径直进入洞房而结束,在场观礼的客人们咋舌之余,也不得不感叹北候对那位青楼花娘的恩宠之盛。
那一夜,洞房之门再未打开。
人然后对此事一直津津乐道的人们却并不知道,那一夜,红烛早熄的洞房中却空无一人,只有绣着红色团花华贵纹样的锦被鸾床底下,黝黑的密道入口。
本该迤逦无边的洞房之夜,季易却抱着赵玫在密道中辗转潜行,而当赵玫醒来时,已经身处这深宫之中的陌生院落。
她缓缓睁开眼,却一直盯着屋顶上结满蛛网的横梁,动也不动。
“澄澜,我醒了,但是不想动……”
“澄澜,你去跟赫平和柳柔说说,我今天能不能不去聚英楼了……”
“澄澜,我想吃你上次做的莲子饼了……”
季易守在床前,看着目光空洞喃喃自语的赵玫,沉沉的叹了口气。
他招了招手,便有两个黑衣人拖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进来,袋子打开之后,露出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披散的头发下是一张脏污却俊俏的脸,云姝。
季易走过去,蹲到云姝面前,扯下她嘴里塞着的布,像看着蝼蚁一般看着她,
“背叛我的人,下场向来很惨,但是你的命,暂且记着。”
他说完便立起身,一个手势之后,身后的黑衣人便开始为云姝松绑,他自己则来到赵玫床前,宫内最普通的酸枝木板床上却铺着名贵难见的云纹锦被,赵玫躺着锦被上一动不动,似乎将自己抽离了这个世界。
看着这样的赵玫,他的心仿佛有一把钝刀在割扯,缓慢而深重的痛。
他俯身,温柔的在赵玫耳边轻语,“等这一切结束,我们一起去北方,去苍河源头的大草原骑马,那里有千里雪原,有最美的雪梅,有通体雪白的银狐……你一定会喜欢……”
他呢喃的声音带着他从未有过的深情,让他惊喜的是赵玫终于有了反应——她偏过头来,散乱的视线终于集中在他的身上,然后微微一笑,说,
“澄澜,原来你的家在北方,我竟从不知道……我带你回家,好吗?”
她的笑温暖甜美如四月里最为舒逸的春风,却让季易的心一寸寸的冰凉。
他起身,对着一旁正一脸惊异的看着赵玫的云姝沉声说道,“给我照顾好她!”
“她怎么了?”
“你不需知道。”
“你到底把她怎么了!”
云姝的声音声嘶力竭,她愤怒的看着季易,全然不畏身前两名黑衣人阴鸷的目光,和那个曾一度让她恐惧的危险男子。
她只看见那个本该灵动美丽的女子,却在与她分别不过一天之后,就被抽去了灵魂般,只剩一副躯壳。
她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让她敢这样质问季易,她只记得昨天早上,凤冠霞帔一脸憔悴的赵玫握着她的手,说——云姝,时间无法倒退,但是,命运却能够改变,我将我的命运交付于你,也请你相信我,许你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而只有云姝自己知道,当她背叛季易、乔装打扮悄悄前往华月钱庄报信时,却不是因为赵玫那对于未来的空泛承诺,而是因为赵玫那一刻的眼神——带着毁天灭地的沉毅和包容一切的宽广……让她真的相信,赵玫是不一样的,或许真的会是她凄苦命运里的一笔异数。
所以当她在距离华月钱庄仅有几十米的巷口被人拦住时,才会那般奋不顾身的反抗,就如她在反抗她既定的命运。
“云姝?”
就在季易沉怒的看着云姝,已有杀意时,赵玫突然出声,
“是云姝吗?”
赵玫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云殊连忙迎上去扶住她,她拨开云姝蓬乱的头发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扑哧一笑,
“真的是云姝!你看看你,去哪里疯成这样,快去洗干净,等下澄澜做好了莲子饼,我们一起吃!”
然后她又笑嘻嘻的看向季易,“澄澜,还不快去做莲子饼,我饿了!”
她单纯无暇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童真和调皮,季易深沉的眼睛里却满是伤痛的黯淡。
这时赵玫似乎看到更有趣的东西,眼睛一亮,便抓着云姝的手要起身,
“云姝,我们去摘桂花,澄澜做的桂花糕也很好吃!”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是大门正对着的一堵斑驳的宫墙,云姝红着眼眶连声答应着,便扶着赵玫出了门,来到墙边。
不过一墙之隔,那面是锦绣宫满园盛放的繁花,这面却则是陈旧院落里的荒乱杂草,如隔开的两个世界,彼端是繁花似锦的热闹喜悦,此端,是无法逃脱的黑暗沉沦。
女子站在墙下,用颤巍巍的手努力的去够墙那面高高的桂花树,她枯瘦的手上仍套着莹白透亮的玉镯,季易的瞳孔缩了缩,他想取下那玉镯,取下让她虚弱的禁锢,但是他终究没有动,只看着那只手拼命的举高,像要去触碰脆弱生命里的唯一救赎。
季易突然有一刻恍惚,觉得她终究会变成一阵风,穿过他的手心,飞到他的生命之外。
直到宁远来到身边,他才定了定神,问道,
“如何?”
“主子猜得不错,果然有人夜探别院,一共有两拨人,都是冲着主子的洞房去的,可惜交手之后都没有留下活口。”
季易淡淡一笑,雍容却阴冷,
“……任他们想破头,却想不到她藏在王宫。去告诉叔温则,三日后的婚礼,我将携夫人参加,能帮他做的,便只到此为止了,他得手之后,最好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
“是,”宁远答道,去站在原地没有立即离开,他犹豫再三还是问出想问的话,“主子,你真的打算放弃那个位置了吗?”
季易沉默,看着远处一直微笑的赵玫,心,痛且柔软。
“宁远,直到今日,我才终于明白——这天下,争,是为了遇见她;不争,则是为了得到她……”
——而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天下无论我争不争,终究还是会,失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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