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月姬大婚那日,你无端受累,也是因我而起。”她本该一直住在王府,尊享荣宠,衣食无忧,而不是被休弃,受世人曲解。
连轩望着眼前平静得似不是在说自己的那张面容,心底渐渐不安起来!
“师兄,你说的那些,我早忘记了的。”杜凌萱想着,那日,她本就计划离府,虽然过程不在自己计划之内,但,结局大体是满意的。
世人口中的她,歹毒善妒也好,罔顾纲常也罢,都是些没必要在意的人和事,哪里值得她上心!
“师妹……”
“师兄,你看,在我也没取下这层假面之前,我们都以为,这就是最真实的彼此。”杜凌萱打断他,也抬手将脸上这张面具撕下,露出我原本清丽无双的面容来。
“既然如此,那何不就当,带上面具的那人,才是我们心中以为的真实模样呢!”杜凌萱觉得,卫川所托非人了,来劝他,是适得其反了!
“师妹是该怪我一直以来,不以真面目相见的!”连轩听罢,目色灼痛,自嘲地笑了笑。
“师兄错了,我既不在意,又哪里谈得上怪呢!”杜凌萱不看他,只将撕下的面具在手里把玩,故作冷漠道!
师兄,王权高位,素来容不下仁者,我既不是你的良人,他日注定陌路,那做一根锥骨之刺,能让你往后想起伤疤,可以警醒也是好的!
即便,你会怨我是个毫无情谊之人!
“哈哈!”连轩突然大笑了一声,那声音带着浓浓的讽刺,在空旷的天地里,依旧划不开那高音里夹杂着的颤意。
好一个,不在意!
一阵冷风吹来,那几株梅树突然在这一刻摇曳起来,片片洒落在树下一身白衣的两人身上的红梅,竟红得滴血一般!
连轩从未觉得,今年的倒春寒,竟会寒得他浑身发冷!
“卫师兄说,你要走了,不知是哪日?不过,向师傅辞行后,我也打算明早离开了。所以,没法为你送行了。”杜凌喉头一哽,努力压下心里的沉痛感,唇角勾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来。
“还有,师兄不必再提亏欠之事,我们各自救了彼此,不管是月姬的,还是我的,也……互不相欠了!”杜凌萱几乎听不到自己近乎没有温度的声音,她只想赶快逃离这里。
她想,此刻,再也没有比她更无耻的人了吧,将他们之前厚比同门的情谊贬得一文不值。
可,她回应不了他想要的,也唯有了断得干干脆脆,这对谁都是好的。
后来跟上来看“热闹”的卫川躲在远处,看到自家大师兄露出来的盛世容颜时,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接着,又见着小师妹面具下的清丽面容,还有他们一个“王妃”,一个蓝月王子身份时,不禁暗骂二人将他也瞒得好苦!
最后,见自己请来的帮手,竟然还帮了倒忙,急得他忍不住想冲过去骂杜凌萱一场。
师妹的那些话,别说师兄听了伤心,就连他都觉得过分。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就这么冲出去得冲动,师兄被拒绝已经是很令人难过的了,他就这么贸然出去,师兄仅剩的那点尊严也许都没了,这叫他情何以堪!
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会再去安慰安慰师兄的好!
直至杜凌萱走了,连轩都没有再动半步,只定定站在原地,那双好看的凤眸里,蒙了一层凄瑟的愁雾。
他分明清清楚楚看到师妹见着他真实模样时,眼里欣喜惊艳的目光。
可终究,她心里还是没有他,哪怕有这样一张脸,她也不会因此多在意他一点!
原来,终究是自己奢望了!
这天晚上,真阳观大堂外的小竹亭里,传来一阵阵萧瑟的箫声。听到的人只觉萧音压抑悲凉。
只是杜凌萱却讶异得忙往声源处寻去。
这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白月光》,她只在王府里哼过。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隐约看清了那人的侧脸:正是凌枫。
杜凌萱心底有种说不出的盈动感。
她只哼唱过一次,她不知道,学成这样,耗了他多少时日。
鬼使神差地,她竟然从里面听出一种心思难辨的不确定感来。
在相识这些日子以来,她心中的凌枫素来是肆意无赖,罔顾常规的人,少有这般情绪低迷的时候。
而此刻,她竟觉得,心里慢慢生出丝丝的矛盾感来。
对他,她说不出对师兄说的那番话来!
站了片刻,她还是折回屋去了。
在思绪万千里睡着,已是后半夜了。
羿日清晨,与他们一道离开的,还有连轩。
卫川来送连轩,见要走的还有小师妹,不禁沉沉地叹了气,而对“阴魂不散”的对凌枫始终带着敌意。于是一路满心别扭地跟到了山下,才与连轩依依不忍地回去。
三人一路不说话,气氛有些沉。
到了分开的路口,连轩才淡淡开口道“师兄,我与师妹还有一句话要说,可否请师兄稍等?”
“嗯!”凌枫目色常常地回望了他一眼,又望望一路静默的杜凌萱,劲自往前去了。
“师妹,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只希望师妹万事安好!”连轩走到杜凌萱面前,低头望着又带回面具的师妹,神色沉痛道。
“师兄,你也一样!”杜凌萱回望他,目光微闪,心底的那句对不起,始终没说出来!
“师妹,我做不到!”做不到放下你!连轩说着,只伸手将杜凌萱揽在怀里,在她耳侧的低沉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无奈。
他搂得力道恰好,不会使人感到压抑,却能感觉得到这一抱里的不舍。
杜凌萱到底没推开他,就当作是临别前的拥抱吧!
前面没走远的凌枫,无意侧头恰望到连轩怀抱杜凌萱时,身子僵了僵。
连轩这是故意气他么,他明知道自己对凌儿有多在意,还这般堂而皇之地抱他的女人!
“杜凌萱,还不走!”杜凌萱听到不远处凌枫传来的不悦语气!
“师兄,保重!”杜凌萱从连轩怀里挣出来,后退了一步,语气庄重道。
“去吧!”连轩这般做,即是存了私心的,也是为了激一激他罢了。
连轩不时回望着并肩越走越远的两人,心也越来越沉。
“杜凌萱,碧落剑白学了?”许久,一直黑着脸的凌枫恨铁不成钢道。
“嗯?”杜凌萱思绪一直沉浮,没领会他的话。
“竟让男人随便占你便宜!”凌枫难得这么激动。
“我也觉得,否则,怎会三番五次让你占了便宜!”杜凌萱从混乱的思绪里抽离,拿他的话反噎了回去。
“你……”凌枫脸更黑了,二话不说,侧身一弯直接将杜凌萱抱起来,眼底透出几分别扭。
“你做什么?”杜凌萱一惊,正打算挣扎。
“抱回来!”凌枫别扭地说道,将怀里的女子楼得更紧了。
“……噗,幼稚鬼!”杜凌萱哭笑不得,一时被他逗乐了。
“不许说我幼稚。”凌枫黑了脸,心里却隐隐得意。
连轩走了,凌儿身边就只有他了,感觉很好!
“就幼稚!”杜凌萱任由他抱着,见他顶着冰块脸却如小孩较真的模样,心情忽然豁然开朗起来。
“既然如此,幼稚之人所行的幼稚之事,也理顺应当,对否?”杜凌萱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感觉唇上一凉,被某人蜻蜓点水地啄了一口。
“……”无赖就是无赖啊!杜凌萱怒目瞪着始作俑者时,竟只看到他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方才那个登徒浪子不是眼前人一般。
二人就这样别扭地行了一段路,临近月华街时,凌枫方才将她放下来,进了不知何时已经候在这里的马车。
“我已经将他们从青浦接来了,安置在桃花庄。”
“我离开王府前,听夏乔楚说过,他们离开青阳后就失了联络,你是如何找到他们的?”杜凌萱狐疑地打量着对面的凌枫。
“是曦月教的人帮的忙,他们在青阳浦的耳目也多,打听起来并不难。”凌枫没想瞒她,便直接说了。
“可,知道他们还活着的人,不是只有夏乔楚和王……铭王?”杜凌萱提到铭王时依旧不自然地眸子一暗。
“我与夏乔楚都是王爷的左膀右臂,他在明,我在暗罢了。”他还是没有做好告诉她真相的准备。
“是么!”原来,对于段铭枫,她也不是那么多了解。
“嗯。”
桃花庄是位于青阳镇南边二十里以外的一个小村庄。之所以叫桃花庄,确真是因为整个村里,道路上,村院里都是桃树。春天开花的时候,这个不满二十户的小村庄都是被桃花包绕的,漂亮非常。
其实,青阳这个小镇上,马路旁,也大都是桃树,因此,慕名桃花庄的人并不多,以至于那里,也算清静。
此时离二月虽还有十来天,桃花还没全开,却已隐约有翻出粉红花苞的趋势。
马车在桃花庄村口的一株看上去已有数十载之久的硕大桃树下停了下来,他们下车后,那带着斗笠的马夫便原路返回了。
“往里的第五户就是了。”
“他们知道,我今天来吗?”杜凌萱心中五味杂陈,既期待,又心酸。
那株大桃树,主干往上分了许多弯曲的支干旁丫,树冠像极了一个巨大的蘑菇盖,树下的大石上,刻着“桃花庄”三个大字。大石两旁各有一条才够一车一马走的马路蜿蜒而进。他们走的是右边的马路。
“我没告诉他们。”凌枫下意识伸手去拉她。
他也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嗯!”杜凌萱定定看了一瞬他伸出的手,才将自己的右手伸出,只是并没有递给他,而是去取脸上的人皮面具。
“他们没怀疑过你的身份么?”
“怀疑过,不过我的解释,他们都接受。”凌枫自然收回手,深深望了一眼杜凌萱素丽清秀的面容,方才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凌师兄好厉害,调戏得了良家妇女,还蒙得了尚书大人!”杜凌萱戏谑道。
“尚书大人是不好蒙,不过岳父大人就不一样了,再说调戏自己夫人,有何不妥!”杜凌萱听得出凌枫确说得一脸得意。
“你在他们面前瞎说什么啊?”杜凌萱一把扯住他的左手,语气急促。
有一种,未经家长同意男朋友就登门拜访的窘迫感。
“尚书大人夫妇并不会在意,毕竟我并不比铭王差!”凌枫侧头一看抓着自己左手的媃夷,唇边勾起一丝愉悦的笑意。
“你可以再无耻些么?”杜凌萱白了他一眼,心中无奈。
“可以!”凌枫对她宠溺一笑,反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杜凌萱狠狠呼了一口气,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冲动,毕竟,找爹娘还要靠他。
桃花庄的村民,每一户人家都有自己小院,小院错落有致,桃树交绕,从外面看上去都是白墙灰瓦,没有什么差别。
顺着小路走了片刻功夫,二人在从路口往里的第五家小院外停了下来。
杜凌萱望着院墙两旁挂着的青萝与红椒,两扇红漆紧闭的铁门,心想,单是知道位置,若没凌枫带路,她想自己是断然找不到是哪一家的。
她的手触到一边的门环时,不自觉地迟疑了一瞬。
该怎样解释,她如今这么尴尬的身份呢?
她脑中还思绪冗沉,这边凌枫已经替她扣响了院门。
“往后,你只需伴在他们身侧,尽享天伦,其它的,都有我。”身旁的男子,嗓音淳淳,目光深邃,眼里,满满是杜凌萱的影子。
“凌师兄哄女孩的话,到我这里像是拿许多姑娘已经练了数遍似的!”杜凌萱不会承认,她心里因为凌枫的话,澎湃非常,却担心被他看出自己的异样。
“来啦,请公子稍后!”门内传来一阵熟悉的应答声。
杜凌萱侧眸惊疑地望了凌枫一眼,心头一热。
这是小月?!
她也活着,真好!
“公子,今天怎么来得这……”小月听得凌公子那独特的扣门声,自知来人是谁,还未见着人就先问出了声。但是当开门见着门外的人时,口中的话,便被生生卡在了喉咙,变成了惊喜的哭腔“小…姐?”
“傻丫头!”杜凌萱鼻头酸涩,望着眼前一身村姑打扮的小丫头,忍不住上前抱了抱她。
而她的心里,此时,满是盈动与踏实。
“呜呜呜……小姐,小月还以为,再也见不着小姐了!”见状,梨花带雨的小丫头,也不顾是不是还有旁人,哭得更起劲了。
“……”凌枫蹙眉望了一眼一时难从主仆情深中抽身的这二人,劲自进去了。
凌儿对一个下人都这般热情,怎么对自己,就时刻防备了?!
他不想再看,凌儿与这屋里除了他以外的人再来一遍真情相拥。索性,叫他们出来,抱够了再进去好了。
果然,赵义生夫妇知道他带了杜凌萱回来,连他这个女婿都忘了!
不行,哪一日,他得关起门来,好好教教这个“无情无义”的夫人,什么是为妻之道了!
几近一年的时光,发生了太多变故,几度生死,就连素来刻板的赵义生都将一家搂在怀里痛哭了一场。
如今得以团圆,对于二老而言,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这天晚上,素来神出鬼没的凌枫,竟然不打算走了。
而杜凌萱从赵夫人口中得知他们认可凌枫为自家女婿的经过后,所有的辩驳都被赵家夫妇扼杀了。
总之,他们现在就只认:凌枫是赵婉君的夫君。
最后,她无奈,只得与赵夫人说,自己太久没见娘亲,要与她一起睡,方才免了与某无赖同房的危机。
索性第二天一大早,凌枫又“失踪”了。
杜凌萱想不透,为何,他们就一点不怀疑这个神出鬼没的“女婿”有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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