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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前骇然地瞪着簪花郡王，仔细地看他，是有些惊艳且醒目。但是她想不起来以前在哪儿见过他，于是胆怯地摇头：“我不记得曾经见过大人了。”
那紫袍簪花，绝美绮丽的神仙郡王无奈地说：“你真的想不起来吗？那么我提醒你，你是……不，我以为你是我的未婚妻。”
“你的未婚妻？”小明前吓了一大跳。她又急忙抬起头，仔细地看了他一回。他像是黑夜里闪耀放光的黑燿石，奇伟绚丽。有些人白头如新，有些人倾车如盖，她却觉得他哪样人都不是，如果她曾经见过这种出类拔萃的人物，是绝不会忘掉他的。可惜。她不认识他。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浮出了一丝笑容。
“你在笑什么？你想起了我？”紫衫的郡王神色陡变。
明前脱口而出：“不是。我没有想起什么，我也不认识您。我在想如果大人找人，怎么会问别人认不认识你，你该先问自己认不认识她啊。”
那位锦绣紫衫的郡王微楞，随即哑然失笑了。他笑起来五官绮丽，如酷雪化雨，变得很温柔：“你说得对。我得先问自己认不认识她，怎么能先问她认不认得我呢？”
“我自已当然认识她。不，我不知道自己认不认识她，我有些看不清她……她是我的未婚妻，是这世间最好最独特的女人，她走失了。”他的眼睛掠过小明前，盯到遥远的远方，喃喃自语：“她对我非常好，总是想办法帮助我救我，而我却对她不够好。我以前竟然下毒手害她，她却都不放在心上，依然温柔地待我。为我全家所受的委屈感到痛苦和歉疚，拼命想补偿我们。即使在她最困难时，也没有忘记欠我们的恩情。”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有时候我觉得她很愚蠢又很聪明，有时候很渺小又很伟大，有时候又很幼稚又成熟。她就是这样一个充满了矛盾的人。却充满魅力。她的性子不太好，太热情又太清高，太仁义又太执著，与俗世格格不入。在人人惜命，人人都为自己打算的现实，她却为了大家挺身而出。所以她最后遇到了最坏的结局。”
“我一直想使她过得舒服些。而唯一能使她身家性命无忧，自由自在地生活的法子，就是娶她。做我的夫人以及未来的‘贵人’。这样，才能使她一生尊贵、自由、畅快、随心所欲地活下去。我想使她过得自在些。”簪花郡王神色黯然地说：“这世上总是阴晴阳缺，好事多磨啊。我们本来就要成亲了，她却失踪了。我找遍了万水千山，找过两年才发现你，认出了你就是我的未婚妻。所以我特意来找你的。你是吗？”
明前骇然了。她震惊地看着他，被这段故事感动，脱口道：“你一定能找到她的。你一定能梦想成真。”
“梦想成真？”簪花的郡王眼前一亮，热切地看着她，目露喜意：“你是说我一定能找到她？”
“当然是。”明前感动地说：“知恩图报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所为。你这么爱一个人，她知道了一定很感动。我也盼望着你能排除万难，与她团圆。”她很赞赏地看着他。这位美貌郡王一下子赢得了她的好感。他对未婚妻不离不弃，满天下地去找她，她从心底喜欢这种有情有义，衷情不悔的男人。
郡王瞬时间笑了：“明前，你想起了我吗？你就是她啊。”
明前立刻大吃一惊，急忙摇头否认：“不，不是我！你的未婚妻不是我，我不认识你。”她为他千里寻妻感动，但是她不是他要找的人啊。她的表情从惊疑，迷惑，震惊到不解，最后变成了深重的歉意。好像她不是他未婚妻就很对不起他似的：“对不起。你认错人了，你再去找找别人……”
紫袍郡王陡然露出了极度失落的神情，他猛然暴怒了。凶神恶煞地一把攥住了明前的手腕，厉声喝道：“不！你就是！我说了你是她你就是她，不准假装你不是。”
“你闹够了！赶快给我想起来。想假装不是也没用，你必须听我的安排。我烦透了这种寻遍天下总也寻不到的感觉。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他陡然变脸了，碧蓝色长剑指向了明前的胸前，整个人凶相毕露，语调急切，很狰狞可怖。周围的混沌黑云都翻卷着，像极了大发雷霆的神祗。他恶声恶气道：“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你要么在说假话，要么没有好好回忆，或者你根本是个妖怪，抢走了我妻子的身躯。再不承认我就一剑杀了你！她就能还魂变回我的明前了。我现在就宰了你。”
明前吓得魂飞魄散，差点瘫倒。她胆战心惊地又拼命地想了一回，还是摇头喊：“我不是妖怪啊，我也没有抢走你未婚妻的身体。我真的想不起你是谁了。你认错人了，天底下有很多长相相似的人。”
紧袍郡王认错人了。他以为她在说假话，可是她字字属实，没有一个字的虚言。她对他又害怕又同情，方才他的话深深地打动了她。他到处寻找妻子可怜可敬，可她真不是他的未婚妻，她是豫北小山村的程明前，他那么爱他的妻子。她不能欺骗他。
小明前壮起胆子，坚决地大叫：“我才不是你的未婚妻，这就是我的身体。我的腿上还有上山捡柴时摔破的伤疤，我可以给你看！”
紫袍簪花的郡王脸色狰狞，浑身颤抖，仿佛痛苦得快站不稳了。他死死地瞪着明前，手拿不稳剑，剑尖在她胸膛上乱颤。仿佛遭遇到了一场痛极的急病，痛得连声调都变了，换了种表情，苦苦哀求着她：“……不，你再好好想想……”
明前的性情从小就执拗爽利，被剑指着也不想说谎话。她反倒握紧双拳，鼓起勇气，理直气壮地大声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也不是你的未婚妻。你认错人了！如果你坚持说我是妖怪占了你的妻子身体，只会白白杀错了好人。如果你硬是要我当你的未婚妻，那么有一天，你的真妻子想起了你，再回来找你怎么办？她一定会以为你爱上了别人娶了别人，伤透了心。你那么爱她就不能让她伤心啊。”
不……
一句话犹如打破了黑暗混沌的幻境。周围翻滚的黑云定住了，那个人也僵住了，久久地瞪着她。混沌黑气变得稀薄，战场地动天摇，像是要崩溃了。
簪花的郡王撤回剑，放开了小明前。目光散乱着望着黑压压的战场，喃喃地说：“说得对，说得好。你也许不是她，如果真明前回来了，看到我这幅样子，她一定会伤心难过的。我不想让她难过……”
他浑身的暴戾和怒气也消失了，脸面一片悲凉，人缓缓退后，直退到混沌里。身影渐渐地模糊消失，只留下了痛苦的低语：“……你还是她，这份纯厚执拗的心性没变。你不是她，我们相遇三年来的所有往事都没了。天啊，我究竟遇到了什么……”
小明前楞楞着看着他的人影消失，呆住了。
***
室内，火炕烧得很旺，在热腾腾的炕上，一个少女不安地皱眉，呢喃，翻身，挣扎着，在睡梦里沉沦着。她睡得很不安稳……屋里闷热的像夏日雷雨后，使她浑身大汗面颊抽搐嘴里说着梦话，像在恶梦里挣扎。
室外，一群人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穿过院子，走到了村外驿站旁。人群中护卫着一个硕长的男人。漆黑无光的夜里，人们纷纷上马，最中间的男人接过马缰绳，想翻身上马。但他又迟疑着停住，手按着马鞍，腿脚乏力，一时间无力上马了。冬夜深寒，他穿着深紫色重袍的硕长身影在雪夜里显得肃穆孤寂。他久久地伸手按着马背，不能动弹。
旁边面目俊俏的年青官员轻声道：“殿下，你还是赶快返回军营吧。如果让皇上知道你背着他连夜骑马数百里来探望范小姐，恐怕不好。”
穿紫袍戴簪花冠的小梁王愣愣的，在雪中有些恍惚迷失。他半晌回头问：“景仪，如果她永远想不起往事，也想不起我是谁，那么又如何呢？”
凤景仪面色沉静声音悠长：“——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人的造化也看天。是人都无法阻挡天意。我们只有听之任之顺之。殿下，您没有直接问她往事，而是假借着做梦来提醒她想起往事。不就是心里早有了主张吗？您的做法与崔悯一样，我很赞同你们。”
小梁王朱原显的俊美面孔骤然变了，变得狰狞而痛苦。他抬起脸，望着村口处的崔悯。微浮的夜雪中，崔悯正命人抬走驿道上安放的绊马铁等物，准备送小梁王回军营。风雪中，两个人的目光相凝，看到了一处。他们隔着黑夜都沉默了。
谁也无法打开这道魔障般的记忆隘口，谁也不愿对她直言她忘却的过去。
她太可怜了！
那个姑娘已经深深地遗忘了往事。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迂回提示她，却不直接相告他是谁她是谁。这个压力她经不起，他们也经受不起。如今的她就像是一个谎言吹起的气泡，大，缥缈，薄而空虚，说不定一阵风就能吹散她吹破它。所有人都没有勇气去刺穿它打破它。只能或旁敲侧击、或借着梦境的提醒她。
已经错过了一次，再不能错第二次了。
也正是因为他不说，他也没有说，谁也没有打破这个“一触即散”的气泡。
是不能说，不该说，更是不忍说。
她已然如此可怜了。让这个不能恢复记忆的十岁山村小女孩，去重新知道自己这八年，再次面对着真假相女，北疆和京城两朝廷的明争，家族与后宫的暗斗，甚至是她与他、与他之间的感情纠葛吗？太残忍了！会害死她的。他们谁也没有这种冷酷与残忍的心去打破她的安静幻境。
再爱她，想留她在身旁。可是她痛苦、连命也保不住，又有什么意义？
不留她，放任她做个十岁山村小女孩，那么她就永远走远了。
进亦难，退亦难。
朱原显长吸了口气，移开了看崔悯的目光，移到了年青俊秀的官员身上，苦涩地说：“你先照顾她……等到这场大战结束……再议吧。”
凤景仪幽幽地说：“我会照顾好她的，表哥……”
他亲自从苍茫大山里救出了小女孩，带她出了小山村。将来还会陪着她回到“豫北大龙湾”村里寻亲，如果找不到“早已搬迁远遁”“全村都不知道下落”的程大贵家，他还会继续陪伴她开导她保护她……他会照顾她好好的，全心全意，矢志不渝……这也算是老天注定吗？
朱原显骑在金马马背上，眺望着满目漆黑的大山，空旷战场和瓢缈夜空。内心愤怒焦裂得快炸开了。他想撕破、打烂这整个天地，却虚弱地撕不破、打不烂任何东西。
未来是什么样的？谁也不知道这个乱哄哄的世界有什么未来！
他又能做什么呢？谁也不知道他能做什么又不能做什么！这个滚滚红尘最痛苦的不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而是他这位天子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事情滑落到了一旁，看着他最爱的人越去越远……
千万的民众，广阔的疆域，他举目远望，陡然觉得这个乾坤颠倒了。他仿佛只和这个熟睡做梦的少女有牵挂，而与这个皇权和朝廷都慢慢淡薄了。牵绊他的只有那缕生生不息、脉脉相系的深情柔情。而眼前的天下江山，像远隔着另一个世界。他以为亲眼看到她，能帮他打破这种想念和爱情。但是没有，他像个孩子般的绝望和暴怒，想砸烂这天下的一切。
国家即将在手，皇位即然登上，他却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一爱上某人就变得脆弱了，脆弱得就要摔倒在地。在“公主成亲”的前夜，他送她去敌营前，也曾脆弱地想晕倒了。当时是依靠着那个坚强的小姑娘才支撑起自己。
此时此刻，人依旧，情义不在。
世间广大，父母终要老去，身畔连一个支撑他的脆弱的人也没有了。他孑然一身。
小梁王朱原显翻身上马，放松了缰绳，纵马冲进了暴风雪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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