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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间砖瓦房子的空气全部凝固了,人们也僵在了原处。凤景仪屏住呼吸,定在了原位上,死死地瞪着眼前的少女。仿佛怕自己一眨眼,对面这位衣着朴素、面容清秀的少女就会消失了踪迹似的。他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睁大了眼睛,费劲地努力地看清她。
少女穿着厚厚的土布棉衣裙,暗棕色的马甲,在冬日显得臃肿。但是,细腰里扎着整齐的衣带,头发、脸和手都洗得干干净净,乌油油的黑发上别着铜簪子和扁木梳,显得很干净利索。没有山里姑娘的那种泥土味和窝囊气。面容洁净温柔,端正秀气,一双英挺的剑眉却修得又弯又细,带着山里姑娘刻意描画出来的俗艳和喜庆。别有几分可爱。
凤景仪死死地盯着她,长长地出了口气,感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开了,热汗浸湿了脊背,身体都有些轻飘飘的打晃了。他摇摇欲坠。
是她,明前。隔了两年不见,但是这张脸,这种身姿,这种说话婉转又昂然的腔调,与她特有的温婉却带着刚强的气质,都是他心底里记忆了三年的人。
他定定地看着她,稳住了心神身体,站起来,急步走到少女面前。一句话未说,猛得伸手扯开了少女棉袄的衣领,往里看了一眼。脖颈侧面有一条深长,两年也未长平的伤疤。他长长地叹息一声,浑身颤抖,伸出双臂紧紧拥抱住了她。
“明前……”
他热泪盈眶,双臂间感受着她温暖的身体,脸旁是她活生生的呼吸,怀抱里是温热的感觉。他瞬息间松懈下来,竟然是头晕目眩,堪堪欲倒了。长久来压在心头的重担,在这一刻彻底地卸下来,他竟然有些撑不住了。他紧紧地抱着她,用身体依偎着她,仿佛支撑着自己全部的勇气和希望。
是明前!她竟然流落在此,在两国开战前的边境,与世隔绝的深山,盘查过却一无所获的小山村,在他已然放弃了全部希望,就要险险的与她擦肩而过的时侯。又见到了她。一时间,他心里千转百回的几乎要痴了疯了。这两年的经历,仿佛像一场噩梦,把他逼迫得几乎崩溃了,令他如行尸走肉般的过着日子。如今,万念俱灰时,却又再次看到她,紧紧地拥抱着她。到此时始觉一颗心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地上,整个人才“活”了过来。
他几乎要抱着她激荡地哭出来了!
这个动作却把陈二姐吓呆了。少女浑身僵硬,瞪圆了眼睛,涨红着脸,低叫出声。浑身发着软差点摔倒了。她随即清醒过来,惊恐至极地推开了他。慌乱地说:“大人,你怎么了?我是小时候叫明前,现在叫陈二秀。我,我不是鞑靼人!也不是坏人。”她吓得语无论次地解释着。
凤景仪立刻警醒了。他放下双臂,后退一步。恢复了精明常态。坦然地笑道:“抱歉,失礼了。是我认错了人。你很像我童年的一个玩伴,她也叫明前。”
少女恍然大悟,也放下了心。甚至不好意思自己的大惊小怪:“是我误会了。大人别生气。我这种山里人怎么会是官爷的熟人呢。”
凤景仪强行忍耐着内心的激荡。放缓了口气和面部表情,眼光闪烁地问:“但你好像也不是陈大秀的妹妹陈二秀吧。你到底是谁?家住哪里?以前真的没有见过我吗?”
少女松口气后又悬起了心。老实地昂头又仔细地看着他的脸。年青的官爷俊秀粉嫩,弯弯的黑眼眸里藏满了温暖。比村里最漂亮的姑娘还要更细皮嫩肉,更娇贵些。她小心翼翼地回答:“我从来没有见过官爷。”
凤景仪面色如常,点头道:“好,明白了。看来你不是我的童年好友。本村户籍上也没有明前这名字。你是怎么顶着陈二秀的名字呆在村里的?”
少女露出一丝恐慌,很后悔方才说了实话。也不敢随意改口:“回禀官爷,我不记得了。但我真的是大明汉人,不是鞑靼人。”
“放心吧,看你的长像就不是鞑靼人。我不怪你。我是来找个小官女儿的,你实话实说出你的来历,我就不怪罪你。”凤景仪笑着安慰她。
少女孩子气地拍拍胸脯,放下了心。她侧过脸,看着面前穿着便服的官老爷,心里盘算着。她的身体不好,脑子却没坏,还异常灵活。她觉得面前的官爷比门外的胖官吏更神气,更像是他们的头领。于是不敢说假话,带着一份困惑说道:“多谢大人不怪罪我。我也记不得了。只记得有一天睡醒来,就在大铜山的山脚河边了,身上受了很多伤,险些没命。菩萨保佑,正好遇到了从外县回来的陈大姐,就跟她同骑着一匹骡子回到村子。我虽然不是村里人,但绝不是鞑靼的奸细,我敢保证。”
“你记得自己的名字,可曾记得自己的籍贯来历吗?”凤景仪犀利地盯着她的脸。
少女恭恭敬敬地抬起脸,阳光照在了她的半边面颊,灿若红霞,笑如鲜花。她欣喜地笑着对他说:“我记得!我记得自己的名字籍贯。我叫程明前,家住在关内豫北州北面的青山县大龙湾村。父亲叫程大贵,在北方贩马。母亲叫程李氏,还有一个小妹妹叫程雨前。我们家在大龙湾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两年前,有一日忽然醒来,自己便到了关外的大铜山山底下。我还长大了很多。多亏了外县回村的大姐救了我,带我回家。村长对外来人口管得严,还有些山匪总聚到深山里,大姐怕引起麻烦,就说我是她的二妹,从外县带回来养病。我们后来想了很多次,也想不起这其中的事。大姐说,可能是我十岁时被拐子从家乡拐走了,卖到了北疆。中间受了伤,头脑不清楚,就忘了七、八年中的经历。一直飘零在此。”
她年龄已近二十岁,但好像忘了其中八年的经历,只剩下了十岁左右和近两年的记忆。所以人也显得比同龄人更幼稚些,更胆小怕事,脸上总带着一抹天真讨好地笑。
她看着温柔可亲的凤景仪,仿佛天生就对他有一种亲近感和好感似的。认定了他不会害她。满怀感激和憧憬地对他说:“我本来想做针线活儿存够了钱,就雇车马回关内豫北县找娘亲和妹妹。现在遇到了官爷,大人好人好心肠,还是山那边的大官,就去问一下豫北府青山县的户籍,一定有我的名字。还求您顺便给我的爹娘送封信。告之我的下落,让他们来接我。我有两年都没有回家见过爹娘了,也没有见过妹妹。他们一定很想我。”
她浅浅地微笑着,想起了家和爹娘妹妹,更是感激凤景仪:“多谢官爷放了我大姐,还给我们赏银。这次得了赏银,我就有钱雇车马回家了。就可以和爹娘妹妹团聚了。都是您的大恩大德。”
凤景仪看着她,陡然间心中像被针扎的一阵剧痛,喉咙里一股甜腥,脊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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