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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熹帝抬起迷茫的双眼,吃惊道:“哪儿有问题?他想救我的命?我是大明皇帝,谁敢真的杀我?连鞑靼人也不敢杀我。我对每个人都很好,他们想干什么,我都让他们干什么。可他们还是背叛了我。”
明前盯着他的脸,直觉得心里堵得慌。她强行压抑着愤懑,沉默了下说:“皇上,我不懂得什么大道理。我只觉得在此危难之际,开诚布公地说话才最清晰。明前要逾规越矩了。”
“皇上本是被称为‘万民君父’的天子,现在却落到了这番天地。你不觉得奇怪吗?敌军包围住你,大臣们各出主意,太监们争权夺利,连锦衣亲军指挥使也都‘背叛’了你,你现在有没有觉得一点不对劲?可是直到现在,你还不肯承认自己出问题了,已经面临着孤家寡人的结局了。”
朱元熹的脸陡然变得阴郁极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将面临一个很难堪的场面。被一个没规矩的少女直言地侮辱教训。
明前没有给他给后退逃走的机会,眼里跳动着火花般的光芒:“我没有什么见识,只知道以史为鉴。我知道历史上与北方民族和谈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父亲小时候教我学史,但是只教了正史,不教我看野史。偏偏我是个任性的人,非常喜欢看野史。在野史中我看到了很多正史里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大宋宣和遗事》、《靖康稗史笺证》等等。还有《南征录汇》、《开封府状》、《呻/吟语》等野史文献。这些书对前朝的一次类似国难记载得很详细。因为书中所写的东西非常真实非常耻辱,反而使正史里不好记录下来。它说得是,北宋皇帝钦宗年间,大金国久犯宋边,最后一次攻进内地打到了宋国国都开封城,金军将帅也与此次相同。他们围而不攻,用威摄力压迫着宋朝皇帝投降。”
元熹帝的脸猛然煞白了,后退两步。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浑身颤抖得仿佛会随时晕倒了。
明前没有去看他的反映,一口气地说下去:“正史上恐怕只有一句,‘金军强横,打败了宋军,北宋亡国。’野史上写得很清楚,金军围拢了京城,没有立即攻城,他们假惺惺地宣布要与大宋君臣议和退兵。宋钦宗信以为真,命令藩王赵栩和大臣出城进金营求和。金帅宗翰说‘自古有南北之分,要想议和必须割地赔款’,以此要求宋朝皇帝亲自到金营谈判。钦宗不得已只好去了。”
“汉人皇帝率领着众大臣和亲王们前往金营议和,恰好中了金人的圈套。金军统帅不与他相见,命人抓住他,继续向京城的徽宗要挟。并命令钦宗写降表,设香案,命他们向北方叩拜行臣礼。当时风雪交加,宋钦宗受此凌/辱,大病一场几乎丧命。降表和割地赔款已献,金军却继续把钦宗当做囚徒扣在金营。”
“金军的胃口还没到满足。他们攻破东京开始掳掠了。他们俘虏了两帝两后,亲王公主王孙妃嫔等赵宋宗室共五千人,并洗劫了大量的国库和民间的金银财宝后才撤兵回北方。野史上记载是一同被抓获北掳的宋朝百姓、倡优工匠多达十万人。北宋的赵家王朝和倾国富贵在此一役中全军覆灭。北宋灭亡。”
侃侃而谈地少女转过一张芙蓉般娇艳的面孔看着元熹帝,乌黑的眼珠里透出一股愤怒和轻蔑之色,对着颤抖的大明皇帝,淡淡地道:“这就是著名的北宋‘靖康之耻’,是北宋钦宗徽宗两帝亡国灭国的过程。正史上也有简单记载,皇上也读过这些书吧。但是肯定不如我读得野史上知道得详细深刻!我父亲范勉他最痛恨这段历史,每次读起正史来总是愤恨边寇,泪流满面,悔恨君王不该投降和谈,该血战到底才对。但是这次清流大臣和太监们改变了主意,主张议和。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朱元熹的身体像风中飘零的落叶不住地颤抖着,像被打击的囚徒般快崩溃了。
明前眉目张扬,望着年青皇帝的面孔,面上还带着一丝笑意,悠然地说:“每个人都有着私心私欲吧。怕死、怕丢掉财产,为了保住自己家族权势等等,我不想去猜度大臣太监们的用心。我只想问陛下,你知道亡国之君的下场吗?”
“拖得一时活命,落得了十年拖拉而死。受尽了各种非人的污辱虐待悔恨而死。钦宗被金人押解回北方,被迫头戴毡笠,身穿青布衣,骑着黑马,受尽旅途风霜之苦和金兵侮辱。他时不时地仰天号泣,动辄被小兵们挥鞭喝止。日暮宿营时,金兵命令,皇帝和亲王太子们手足并卧,防备他们逃跑,连一点为人尊严都没了。被掳国君们到达金朝会宁时,金人举行了献俘仪式,命令二帝及后妃、宗室诸王驸马公主们都穿上金人百姓穿的服装,头缠帕头,身披羊裘,袒露上体,到金朝的宗庙行‘牵羊礼’!金人还为两位皇帝起了侮辱性封号,称徽宗‘昏德公’,称钦宗‘重昏侯’。亡国之君多年后曾在《在北题壁》里写道‘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无南雁飞。’——目断南天啊,陛下。”
朱元熹浑身发寒,脸忽青忽白的,头晕沉沉地,站也站不稳了。他不停地摇头喃喃说:“不,不会的,朕不会落得这番下场的。朕还有大好河山,内地的兵马……大胆,你在吓唬朕!你犯了欺君杀头之罪!”
明前神色冷峻,眼珠漆黑,蔑视得看着这男人。即已说到这里了,又狠狠地刺去了一刀。刺破了皇上的梦想:“远水不解近渴。陛下,那些河山兵马都太遥远了,人也各有私欲,救不得你了。而且你现在就在虎敕关,外面包围着七万鞑靼军,你的身家性命已经完全陷入了敌手。陛下以为,那些鞑靼军,已经围住了虎敕关,还来跟大明国君和谈是为了什么?”
朱元熹像筛糠似的抖着。他的心底早有了计较,却不敢去想。而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女一下子挑开了遮住伤口的遮羞布,把这种血淋淋的现实挑到了表面。他干涩哽咽着说:“……他们想拖延时间,等着大部分鞑靼军进关,彻底抓住我这个皇上。他们想用我威胁大明并灭掉整个明朝……”
“是,就是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灭国死法。北宋亦然,如今大明也亦然。皇上圣明。”明前嘴角翘起,难得的真心实意地赞了朱元熹一句。他虽多疑,但聪明过人。直视现实后就立刻明白了那种虚伪的希望下面的阴险毒计。
两个人相对而站,站在这个冰冷如雪窟的石屋里,说出这些真实无比的大实话。就像是做一场噩梦般的恐惧。明前抬起脸深深地看着皇上,眼里充满了同情和轻蔑。她道:“所以,敌军不可信,我们想出了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策,虽然冒险还有一半的胜率。趁现在包围虎敕关的敌军还不多,敌军还未进关,就奋力一搏。说不定我们会赢的。皇上也会顺利地脱险返回京城。那时候,这个天下还是皇上的!皇上你要深思,做好决定啊。”
皇上像是被方才的雷霆重击击懵了。他没有回答明前的话,久久地沉默着,还不时惊恐惧地左右观望,觉得四围随时会跳出鞑靼人一刀杀了他似的。他颤抖了半晌,还是拿不定主意,在冒险而死与和谈后被骗而死之间反复挣扎犹豫着。万一……万一和谈能逃过活命被放回京城呢……
他拼命地压抑着头痛欲裂的想晕倒的虚弱感,长吸了口气。又忽然想到了小梁王和崔悯:“这……好吧,也许我们是轻信了鞑靼人的拖延之计。但是我对崔悯没有任何对不住的地方啊?我可没有得罪他,他为什么要跟小梁王联合起来谋害朕……这计策明明对梁王更有利。”
明前勃然大怒,眼光极不善,差点气炸了。现在到什么时候了,皇上还在与小梁王勾心斗角争权夺位呢。还对崔悯有怀疑。她对崔悯是很愤怒,但此时面对着皇上对崔悯的非议,竟然气得她脸色大变,愤怒地几乎发作了:“你说的对!你没有对不住崔悯的地方,你只不过是想跟北疆的鞑靼和谈,忘了百年前他的祖父冠军侯战死沙场的事。还怀疑他和梁王勾结,共同背叛了你想要谋权篡位。”
朱元熹的脸腾得涨红了,被这个十八岁少女的指责,弄得恼羞成怒。
“可是,崔悯对你很好。就如同你说过的,他与你一同长大,知道你是个秉性犹豫自傲的人。你若被鞑靼人抓住,会遭受到堪比钦宗的劫难和打击。所以,他一口拒绝了小梁王要为清河崔氏翻案恢复爵位的条件,还冒险地穿回敌营来救你来说服你。你终究是一国之主,是他的上司兄长,他认为你不该被敌军抓住。他想对你做得公平些。”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朱元熹懦弱优柔,心胸狭隘,可不是一位名君啊。明前眼里带着一抹深深地失望:“他主动地来敌营来救你,不是为了名誉富贵,也不是为了帮助小梁王,而是彻头彻尾地想帮你。即使是面对一个可能误会他要抓他下狱的皇上,他也没有背叛你。只是希望你能看破时局,鼓起勇气,与鞑靼人周旋到底,才有一线生机。”
她说着说着,心里涌起了一阵刺痛。崔悯对任何人,对皇上,对上司,对义父,对手下的锦衣亲军都做到了公平真实。唯独没有对她。
“但是现在你没救了。”她冷冰冰地蔑视着看着他,面容冰冷,满脸轻视,把这个优柔寡断的男人的皇帝面具打了个粉碎。她的话如枪尖戳进了朱元熹的心:“你是我见过的最胆小懦弱的人,贪生怕死,识人不明,也没有一点勇气骨气反抗敌人,你还停留在十三岁前的懦弱皇子位置。”
上一次是崔悯快被九皇子打死时才激发了他的血勇之气。但是这次,明前绝不会让崔悯死后,才用鲜血震醒这个愚蠢麻木的皇上了。她立刻改变了方式,极尽可能地嘲讽着他辱骂他,骂得他的脸青红交集,像开了个大染缸。
“你还没有发现自己的问题?你真昏庸,……轻而易举地进入北疆,像蠢货一样把自己陷身在危险境地;深信太监们的胡言乱语,信任那些没有本事上战场的太监来边疆耀武扬威;被围困后,不相信大将,在敌人没有彻底围拢时还带着金银车辆逃跑;用帝王心术坐视太监和大臣们争斗,把精力都浪费在内斗上,却控制不住局面。你最蠢的是,在这么亡国亡命的危险时刻,你还在跟小梁王争权夺位!不接受一个明显对自己最有利最划算的计谋。你是个傻子吗?”
朱元熹觉得胸口一股血勇气直翻腾,差点吐出了一口血。他眼前发黑嘴里发甜。这混帐女人!
明前比他更愤怒,直接喝道:“——如果打不过敌人,你输也就输,死也就死了。可是,你是大明国君,你输的话还会连带着老百姓也跟着你这个昏君受罪!常言道,男子如山,女子如水,总要由男人们打仗。他们打输了国家灭亡了,受苦的就是老百姓和女人。最坏的结果还会落在女人身上。明明是男人打败了仗,却把最大的羞辱降临在女人身上。”
“金军攻陷汴京后,当街烧杀掳掠,奸/淫/妇女。除抢劫金银外还掳掠了宋朝臣民归北,以抢女人尤多!要钱财不够数,就用皇后王妃公主等贵妇人来充数。野史上说得明白,完颜宗翰宴请手下将领,令皇室夫人们换装侍酒,不从者即处死,当时有郑氏、徐氏等妃嫔抗命不从,直接被斩杀。张氏违背了敌帅完颜宗望的意愿,被刺以铁竿肆帐前,流血三日而死。嫔妃公主们入寨当娼妓,太子入市井马圈当乞丐。”
“所以,如果你想认输的话,就早点去死吧!别连累了大好河山和满天下的黎明百姓。”明前娟秀的脸霎时变得阴险恶毒,话语如刀地刺着元熹帝的脸皮:“可惜我不是真的益阳公主,如果真是公主我会一头撞死在这儿,免得跟着你被侮辱。我曾经以为,皇上使用帝王心术平衡朝野,鼓动大臣太监内斗从中渔利不算什么;滥信太监们使他们搜刮金银也没有什么;大臣们都惜命怕死也没有什么;这些只是人性弱点。但是为了自已苟且活命,出卖了天下大多数百姓的性命,却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行。”
“这样懦弱的皇上,这样投降的做法,迟早会把天下人推进深渊。我没有听过什么大道理,我只懂得大明国土不容游牧民族侵犯。他们在塞外牧马,我们在中原种田,这是祖辈传下来的天经地义的规矩!”
少女轻蔑地看他一眼,轻启朱唇,吐出了最最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是什么?皇上要保家卫国,人民才给他敬意和进贡。如果一个皇上做不到这些,那他就不再是皇上,也赢不到百姓们的尊重了。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一场大水冲过来,他就什么都不是了!你也快变成什么也不是了!”
元熹帝气得捂着胸口,脸面惨白,四肢冰凉,瘫软在椅上。他从出生还未听到过这么恶毒冷酷的咒骂。
最后,明前厌恶地冷笑道:“——一切都随你吧。想跟夷族求和就求和,想跟小梁王开战就继续开战。一切由你做主。最后再当一下皇帝。等鞑靼人来了,你就没有机会发号施令了。也赶快把我杀了吧!我是宁可死也不想再看到你这张亡国昏君的脸了!”
她心底终究对这位皇上没有丝毫的畏惧敬意。外表是范勉教出来的严谨守礼的丞相小姐,骨子里还是那个无所顾忌的乡间野丫头,这一趟北行,又经历了虎敕关事变,她也在这乱世霍然成长了。而这番话,忠君爱国的范勉不会说,争权夺利的太监大臣们也不会说,对朱元熹有兄弟之情的崔悯也不方便讲,后妃公主们更不敢说……只有她,与皇上只见过两面萍水相逢的少女坦然地说出来了。
皇上面孔煞白地叫出来,吐出了一口血。样子像发疯了:“快来人啊,抓住她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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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一章里的靖康之耻的情节是参考了网上和书上的资料写的。特此注明下^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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