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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挡住了明月,云层压得很低,空气沉闷,黑色苍穹似乎压到了虎敕关的城坝顶上。虎敕关像一只嶙峋突兀的怪兽趴在山岗上。城坝里到处是混乱的景象。
寒冷的冬日,人心比冬天更冷。群臣僵立在原地不动了。皇上的脸迅速得扭曲变幻着,盯着太监手里的奢华的雪白长毛狐裘,浑身打颤,像是焦灼又踌躇。明前微微仰着脸直视着皇上的脸,那张消瘦的脸藏在室内阴影下,看不清表情。黑夜给它覆盖了一层冷酷阴冷的光芒。
明前站在原地镇定地看着元熹帝,太监们包抄上来,想把她与崔悯一起带下去。但是她很镇定,眼光执著地盯着元熹帝,一点也不想退下。元熹帝儒雅斯文的近乎于阴气的脸从黑影里现出来了,他忽然大发雷霆地喝退了群臣,厉声命令他们滚出去,命令假扮益阳公主的明前留下来。
人们躬身称是,纷纷快速地出了房屋。范勉脸色灰败,神色阴郁,垂头躬身地随众人出去了。明前好像没有看到他,但浑身绷得紧紧的,长袖子的手握成拳头,很紧张。空荡荡的石屋只剩下两个人,太监们侍立在外面听训。
元熹帝一双厉眼瞪着明前,咬牙切齿地怒道:“这是怎么回事?!说实话,否则我就立刻杀了你们。”
明前暗松了口气,稍微放松了些紧张。皇上还想听实情,她担忧他一怒杀了他,就真的无法挽回了。她稳住心神,抬起头,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她目光清澄透亮,带着一股奇怪的感觉,紧盯着对面神情沮丧,面孔消瘦,眉眼耷拉着的年青男子。一位落魄又充满疲态和危险的皇帝。
明前忽然觉得她面对一种崭新奇特的场面。一种可能会改变历史进程的场面,一个面临着国破家亡的亡国之君的奇异场情。
皇上也怒目盯着红妆少女。她身姿如火焰,面容如火般艳丽,长像比公主少了分雍容华贵,却多了份刚毅刚烈,黑渗渗的眼珠比公主更锐利坚定。他瞪着她有些愤怒又有些嫌恶,这女人外表恭顺,却有颗胆大包天无所畏惧的心。她曾经与他在行营中轻描淡写地逃脱,没有一丝对天子的敬畏和愧疚。他愤懑地喝道:“崔悯是为了你才背叛我和朝廷的吗?女人真是祸水,竟然想出了这么荒唐可笑的主意。你们和小梁王联合起来想杀了我?”
皇上站在冰冷的大石室,越想越愤怒:““我早就知道他是靠不住的。所有人都想背叛我。梁王父子,大臣们,伍怀德和刘诲太监们,还有你,现在连崔悯也要对朕恩将仇报?!对了,一定是小梁王给了崔悯好处,才哄着他来骗我。是‘冠军侯’这个封号吧?他为了光复祖上的爵位,就毫不犹豫地出卖皇上投靠小梁王了。还想把朕骗进圈套里。你们打得好计策啊。让鞑靼人杀了我,好趁机抢夺朕的江山。你也帮着他们一块来骗朕。混帐东西,我才是大明的正统皇帝!”
明前瞪着他,心里涌起了一股奇怪地愤怒。这个人怎么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这些话?他怎么敢这么肆无忌惮地骂崔悯背叛他?她觉得可笑极了,忍不住满脸讽刺,脱口冷笑了:“崔悯背叛你?这怎么可能。他那么心有正气,怎么会背叛你?再说了,你怎么知道真相?你又能判断什么是真相呢?”
她的眼角眉梢隐不住一股怒意。遥想到那个纯白少年的心,心里翻腾起冲天的怒火和失意。她与崔悯几乎分道扬彪了,但她还是为那个心怀天下,志气高洁的少年抱屈。她痛苦地想到,崔悯绝不会背叛主君,他的心骄傲地纯洁地如天山上的雪莲。
元熹皇上好像清醒了些。脸灰扑扑的,盯着她又慌乱地左右张望。这厅堂只有两个人,他不怕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但是目前被围困的处境,使他变成了惊弓之鸟。他竟然有些恐惧这个刚强如刀的少女了。她有一种奇怪的傲气和骨气,浑然不怕这世间的危险和死亡。她通过了敌营进了虎敕关,也许与鞑靼人有什么联系?
“不,我不是说你。我知道你一直不了解内情,是你父亲范勉派你去毒杀小梁王的,你对你父亲、朕和大明江山都很忠诚。你是被崔悯小梁王哄骗了,才同意假装公主诈鞑靼人的。我不怪你。”他好像恢复了些皇上的威严,颐指气使地说,还替明前开脱了点:“放心,我不会中这毒计,也不会把你交给鞑靼人。这些朝廷大事与你无关。”
明前见好就收,展颜一笑缓和了些局势:“多谢皇上眼光如炬,体谅明前。”她想从元熹帝这里讨回崔悯,就不得不暂退一步。
这声夸赞使元熹帝镇定多了。他有点欣喜地挥挥手,接受了她的道谢。他对范明前并没有太多的恶感,虽然她貌似温柔实则桀骜不驯的样子很招人厌。但在朱元熹接触过的温婉美人中,她这种傲慢强亮的个性反倒成了一种独特的魅力。使阅尽花丛的皇上也觉得新鲜,充满了好感。可惜,他与她的两次碰面都在一种很难堪的境地里,她见到了他落魄难堪的样子,没有见过大明九五之尊的威仪。他打算先暂且安抚下她,对倔强少女不能硬来,他还想从她这里套出崔悯和小梁王的合谋。
元熹疲倦地一笑,后退几步颓丧地倒在椅上,改变了态度,温言地向明前解释着。有点教导她又有点为自己开脱的意思。这些天的被困局势使他疲倦极了:“你不知道,我和崔悯的关系非同小可。我们是从小认识的。我还记得,十多年前在宫里第一次见陪伴皇子们读书的崔悯时,他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我呢,也只比他大几岁,是个十三岁的少年。我们在大人心目里是一对不知事的小孩。”
“我一见到他,就觉得他很与众不同。有点傲气有点装模作样,明明是个小孩,什么也不懂,却有一双成年人般成熟锐利的眼睛,做人做事很老练到位。他外表很漂亮体面,眼里却带着一种蔑视和悲哀,把什么事都压在心底。我很烦他这种眼神,小孩子不都是又蠢又萌吗?干吗装得那么成熟老练像个妖孽。他虽然比我小,做事却很成熟老练。帮益阳收拾那些宫女太监,帮我打发抵挡那些书房的大伴和其他皇子们,爱和我在一处玩,一起顶着荷塘的大荷花叶子藏在水下,看着那些惊慌失措的太监女官们跑来跑去地找我们……他有满肚子主意,也对我始终很尊敬和忠心,使我觉得很舒服。他是第一个把我当成十二皇子,而不是其他皇子跟班的人。我不知道他这种表现,是真的把我当大哥听我的,还是因为我是皇子而让着我的。反正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一起听我发牢骚骂三哥九哥他们,一起抵挡三哥的找事,一起偷东西,一起捉迷藏,一起被太监女官们责怪,替我写文有了功劳让给我,我做了错事就替我挨过。我明明比他大,却处处都被他维护,我觉得很丢人又很开心。终于有一次,他为我得罪了哥哥九皇子,被九哥使计困在冷宫快打死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鼓起勇气,跑到父皇的御书房,状告九哥,为崔悯求情。九哥讽刺我,我就愤怒地一头撞翻了他,在先皇的御书房跟九哥大打出手。打得大家满头满脸是血。我以为严厉的父皇会大发雷霆地处罚我,结果父皇看着我脸上流血,满头是包,撕烂了衣服竟然高兴地哈哈大笑了。边笑边说,小十二终于有点男人的血勇之气,不再是胆小懦弱的妇人相了。”
“那次事后,我顺利地救出他,也成功地在父皇心目中翻盘,变成了另一种儒雅有血性仁义的样子。我觉得他和伍大伴是我的幸运人,从他们来到我身边,我就一步步地改变了位置,攀上了以前不敢想的地位。打架后,我坚持着要他在我的小书房做长侍,留在自己身边。这份强硬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这对懦弱的我来说是种天大的改变,大家对我刮目相看。”
朱元熹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我们是从童年一起长大的。我,他,和益阳,三个人在虎狼般的宫庭里,带着最珍贵的笑容和泪水的记忆长大的。我以为我们就是史书上说的肝胆相照的好朋友吧!虽然‘朋友’这个词太迂腐无聊了。但我真的把他当做了朋友。从那次事后,我对他一直很照顾,尽力提拔他,希望我的小伙伴能够变成威风八面的大英雄。他也没有令我失望,当人们不相信他能在锦衣卫或者卫所里干出名堂时,他出色地办成了事,给我长了脸,成了最了不起的大英雄。每次看着他的官职越升越高,就像是我自己赢了全世界一样。”
“是我提拔他的,提拔他们父子的,让他们父子在这个世界得到想要的一切。我是他的大恩人!所以他绝不能背叛我。他和那些争名夺利的人不同。当所有人都背叛我嫌弃我时,他不会背叛我。我相信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没有背叛我。”
“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元熹越说越难过,面目狰狞,挥舞着双手,站在笼子般的石屋像困兽似的,愤怒咆哮着:“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最信任的‘朋友’也会背叛我?人人都背叛我,整个天下都与我做对。鞑靼人进攻我的国土,亲叔叔想谋权篡位,大臣们只会捞权势清名,太监们满嘴谎言争权夺利,现在连崔悯也背叛了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猛得转回身,清秀的脸上透出了一股疯狂相,一把抓住明前的手臂:“你是个小女子,与宫廷毫无关系。你会对我说实话吧?只要你说实话我就赦免你的罪。你告诉我,崔悯为什么要跟小梁王合伙背叛我?”
明前深沉地看着他。在这个北疆荒凉关口,在身边将领大臣们非死即伤各怀私心,鞑靼军包围着他,皇上沦落到最低的谷地了。明前眼里透出寒意,冷冰冰地道:“他不会背叛你,他是想救你的命!你还不明白哪里出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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