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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辽阔,原野连天,碧草如浪。
清晨的第一抹朝阳,照耀在原野上。由城池向外,荒原、驿道、村镇,是一块块经纬分明的良田,不久后变成了荒芜的沙砾地和杂草滩。
两匹马打破了凌晨的宁静,在半明半暗的晨曦里飞驰而过。路旁劳作的人们看到,是两个年青人骑着矫健高大的金马,驰骋着飞越过一片片良田与灌木丛。前面的金马上骑着个披着月白色斗篷的年青人,后面的金马上是一位灰土布袍子的少年。两条人影像浅金色的影子,一晃就闪过了一片片青灰色原野,奔向了远方。
两人正是崔悯和明前。此时的明前,换下了盔甲戒装,仅穿着土灰长袍,腰中束皮制带子,悬挂着把短剑,像是个寻常的英武少年。她所骑的马,正是小梁王赠送给她的西域赤辉金马“小绵果”。她就是骑着这匹宝马离开了暮城和小梁王。
出城之际,趁着夜色,她回头遥遥望向了夜暮下的城楼,盯着那渐行渐小的古老的秦汉式城楼,心里翻涌着万千感觉。她甚至能遥远的感觉到了城楼上凤景仪的眺望视线。里面充满了各种的痛苦、不舍、不甘与执著……他……随后她稳住心神,咬紧牙关,绝然地回头,驾驭着浅金宝马冲进了皑皑的夜色。
前方的黑夜里,有一团跳动的白裳在前面引导着方向。她策马跟上去。
两匹马在夜色里急驰着。她的心里像燃起一团火,热烈而紧迫,恨不得一步就踏到了父亲面前,问清楚整件事。但是经过了茫茫半夜的纵马狂奔,那颗滚烫的心也逐渐平息了些。知道再急也飞不到京城,远水解不了近渴,才勉强地放下了焦灼的心。但是,一放下对父亲的焦虑,目光望向了前面马上的他,心头又浮现出了另一份纠结。
竟然与他一同“偷跑”出来了。真不敢想象。平时总是来去匆匆,身畔围满了人群,她与他从未单独相处过。仅有的相会也都在紧急的事态中。为保命,要遵守礼仪,万事以礼相待。唯一越界之处就是那个以为他死去的甘兰山之夜。怎么现在变成了这种“违反常规的出行”了?如果梁王醒来,如果公主得知了……
她忧心忡忡,为诸事烦忧,为眼前的局面慌乱。心底却猛然有了种轻松感。
从背后眺望着他笔挺的脊背和仿如玉雕的侧脸,她有些紧张、混乱。怕他回头跟她说什么,又觉得他会回头跟她说什么。那时候她该不该聆听回应呢?她变得更焦虑彷徨了。但前方的美少年始终没有回头,只是坚定地望向前方,努力分辨着夜色中的小路,抓紧时间赶路。明前紧张之余有点庆幸了。她以为自从发生过她阻止他杀梁王的事,他会生气了,他不会再理睬她了。谁知道……
她想向他道谢,却觉得“道谢”两个字太轻飘、轻浮了,载不动这其中发生的千万往事。表达不出她心底的复杂心绪。一颗心便如这奔腾不息、起伏不定的骏马,放行千里,百转千回。轻飘飘地飞到天上,又缠绵悱恻的牵行在这片深夜的旷野里了。
***
半个夜晚,奔驰出了三百多里,天边渐现黎明。两个人前后而行,策马跑进了一片长满低矮灌木和青草的坡地。
前方的白衣美少年忽然勒住马匹:“在这里休息下。”
明前吃了一惊,忙大声说:“不用休息,我不累。我们还可以再走一段路。”
白衣美少年的眼光扫过来:“我累了。”
啊,哦。明前楞住了,随即面色涨红,忙答应下来。她放松了疆绳停下马,之后学着崔悯的样子翻身跳下马背。双足落地,双膝一软,差点踉跄着摔倒了。直到这时候,才觉得腰、臀和腿早就变得又僵又酸的像块木头。酸痛得站不稳,她急忙就势坐在旁边的一块青石上,暗自松了口气。
他在替她说累了。这个人真的太体贴入微了。她脸孔发着烧,转过脸不去望他。
两个人下马休息,一时间有些相对无言了。
崔悯走到了他骑的金马面前,轻轻拍了下马颈:“水桶,去喝点水。”
浅金宝马立刻优雅地迈开小步,走下山丘。另一匹金马也跟着它走了。
“水桶?”明前有些惊讶,立刻忘记了矜持,讶然问:“它的名字叫水桶?”这匹西域赤辉宝马的名字叫水桶?她以为自己把梁王赠送给她的金马名字从“雅乐”改成“小绵苹果”就够出格了。
崔悯闲闲地眺望着浅金宝马到小溪旁饮水,幽然地答:“不知道。它以前的名字好像是‘疾风’。后来跟着我去了一趟荒漠,就改了这名字。”
“为什么?”明前不解地眨眨眼睛,有些无语了。
崔悯白衣胜雪,飘飘若仙地走过来。北疆的风沙极大,坡地上的灌木枯草也很凌乱,荒漠旷野到处是灰扑扑的沙土枯草,脏兮兮的。明前骑行了半夜,衣着脸面也有些肮脏狼狈。但是他抖了抖月白色斗蓬,还是洁净如雪,仿若一尘不染的浊世贵公子。他背着双手,站在明前身畔,瞧着那匹浅金宝马说:“前不久它跟我一块到了荒漠,吃了些苦头。以前在藩王那里养尊处忧,后来在茫茫沙海里骑行千里,经历过了千里跋涉、沙尘暴、和沙匪们竟跑,还经历了千万人的战场厮杀,就霍然变成另一种样子。‘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经历困苦,会变得更善战和保护自己。有一天,它连着两、三日喝不到水,后来见到了一个小水洼地。‘水桶’就扑过去,喝干了半个洼坑的水。喝得自己太撑了险些走不动路,歇了好久才缓过劲。从此后,我就叫它‘水桶’了,它也愿意跟着我走。”
正在小溪旁喝水啃草的“疾风”水桶,像是听到了他的话,不满地嘶鸣了声。又俯下马颈饮水。
明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这是来自西域的宝马,叫‘疾风裂云’的威武名字才更合适啊。怎么给它起这样朴素又土气的名字呢。”
她展颜笑了,心情也舒服多了。忽然她神色一动,想到了他与宝马一同进北疆荒漠,想必也一同长途跋涉,吃了很多苦头。她的脸色又变了。喜悦渐去,忧愁复来。
崔悯望着她的神情,猜到了她的心事。他原本想说个笑话使她放松些,使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缓解下,没想到多愁善感的她还是忽喜忽愁的,明前太容易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了……他没有多说话,忽然直接探身过来,贴近了明前的脸。明前吓了一大跳,急忙侧身避让,心立刻砰砰的狂跳起来。他要干什么?他凑近她的脸干什么呀?
等她醒过神,他已经出手如风,从她的头发上飞快地摘下了一根沾着叶片的树枝。举到她的眼前。一片褐黄色树叶忽然扭动着爬动起来。原来是她的发髻上落了根爬着黄毛虫的枯枝。
明前震惊之余,按捺住了砰砰乱跳的心。为自己的“大惊小怪、胡思乱想”感到脸红了。她的脸红朴朴的,不好意思地笑着,伸手从他手上摘下了那只褐黄色的毛毛虫。仔细地看了看,露出了笑容:“这是只翻叶虫,专吃残叶和飞蛾的幼虫。对树木有益,还是不要伤了它吧。”说完后,她脸红红地垂下头,拨弄了下黄毛虫,恋恋不舍地放回了树丛里。同时也放下了一颗纷乱的心。
崔悯目光含笑地望着她,见她的神情从沉重变得活泼自在了些,也放下了心。
一点小插曲后,不知不觉的,两个人之间少了些尴尬,多了些温馨的气氛。
随后,崔悯默默地看了下刚升起的朝阳。在岩石上放下个小包裹,悠悠地说:“我去附近看看,你自己在这里呆一会儿。”
明前立刻警觉地扬起脸,乌黑温润的双眼在小包裹上打了个转,又在崔悯俊俏的脸上打了个转。如水温润的眼睛直直望着他的眼睛。崔悯白皙的脸上透出了一层红晕,脸腾得红了。朝霞照耀着他的脸,像白玉蒙上了层粉色光辉。他一时间被她看得有些脸红心跳了。
明前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脸上露出满满的温情,轻声细语地说:“我不会逃走的。我既然与北疆群臣说过要找父亲探知真相,就必定会找到父亲。不论前途多么艰难,我都要去看个究竟。绝不会试图半路逃跑。”他不必给她机会让她偷偷逃走。她已经拒绝了凤景仪一次了。
崔悯一张精致完美的面孔注视着她,雪白的脸上变幻着颜色,脸色有点复杂。两个人一瞬间四目相对,都有些恍恍然了。他张口欲说,又止住了话语。最后停顿了下,才终于说了出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很了解你,比你想像的还要更了解你。你和公主不一样,你不会中途逃走的……你误会了,虽然现在局势很险峻,我也不打算帮你逃走。”
那这是干什么,明前有点意外了。略带着感激和好奇的眼神望着他。他说他比她想像的还要了解她,也不会帮她逃走。那么说对了,这份“见微知著”与“理解之心”确实比凤景仪更有默契更了解她。那么,他丢下个小包袱走开,想干什么?
崔悯雪白的面孔泛起了红晕,一根手指在白玉般的脸旁摸索着,有点犹豫了。他在她执著的眼光逼视下,只得张开口吞吞吐吐地说:“嗯,嗯,这里面是些干净绵布和药膏。我们下一段路要连续骑马两、三个多时辰。我担心你从未骑过这么长时间,坐不稳马背。”
他的眼光不由自主地往她的腰间、臀部和大腿处扫去:“所以我给你拿了些防擦伤的药膏,你最好去涂抹下,这样可以治愈擦伤。我走开,是不方便在旁边看着或者帮你涂……”
啊?!明前目瞪口呆,恍然大悟,瞬息间脸腾得红了。她又羞又气地瞪着他。看见他的眼睛还在不自禁地打量着她的身体,像在揣摩她的身体哪里擦伤似的。
这家伙干嘛说得这么清楚?干嘛用这种眼光看着她。太可恶了啊!
明前涨红着脸,劈手抢过了小包裹走开了。站立得太猛了,又差点摔倒。崔悯敏捷地伸手扶着她。明前又羞又气,一把推开他,还趁机伸手狠狠打了他胸口一下:“看什么啊。你怎么这么坏呢!”
崔悯也忍不住笑了。自已强迫他说真话还埋怨他,女孩子总是不讲理的多啊。
***
秋风如渡,秋蝉鸣叫,在灌木丛和青草之间飘荡着,吹拂着人们起伏不定的心。明前脸红红的抱着小包裹走开了,崔悯静静地坐在青砾岩石上,背对着树从,眼望着前方渐升渐高的太阳,全身沐浴在了金色的朝阳里。他注视着眼前这幅美轮美奂的清晨美景,仿佛如同做梦一般。如此的宁静,如此的安详,如此的美丽幸福……
曾几何时,他浑身重伤地躺在甘兰山巅,以为此生就这么终结了,他们之间会擦肩而过了。但是世事如变化无穷的万花筒,转眼间就变成了这幅景象。真希望这幅美景永远不停息。
纵然是前途险恶未来多难,在这短短的一刻,与她并辔而行,温情地说笑,不用揣测以后的痛苦和困境。也是多么的温暖、珍贵、幸福啊!过了万水千山经历万千磨难,才与她贴得如此近,感受到她在身旁的那种容颜温度声音,他觉得心底深藏的那一份情感也浓得化不开了,整个人都深深地沉醉下去了。
原本是想为她解忧,最后却解了他的忧愁,使他再度深陷沉沦下去。这……
***
美景易消,良辰易去,不久后,两个人重新整理行装,骑马驰向了荒路尽头。
明前发现走的去向不是回京城的南北道路。她有些惊诧:“我们走错路了?”
崔悯收起了温和神情,郑重地道:“没有走错。是往东南方向。皇上和范丞相已经摆驾出京,直奔北疆了。我们的宝马日行千里,不出意外的话偏向东面可以迎面碰上他们。”
明前的脸陡然失去了血色。父亲与皇上都出京了!那么以前的全部构想就推翻了。父亲并未上书死谏皇上,还与皇上来北疆。难怪京中的于先生毫无消息,信件被公主截住后公主就抢先逃脱了,凤景仪也遮蔽了这个讯息。
短暂的温柔轻松后,险事又将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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