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在马铺寨瓦肆的一家小酒馆内,种朴和张辰坐在一张小桌前,重逢的激动已经平静,两人在叙述别来之事。
种朴给张辰倒了一杯酒,叹了口气道:“我父亲如今滞留在东京城前程未卜,还是在设法运作回陕西任职。我大伯种诂如今是泾原路都监,兼任原州知州,我三叔种诊则是环州知州。
我身为种家第三代嫡子又怎能贪生怕死!所以郭太尉虽然与我种家有嫌隙,故意令我来最凶险的马铺寨任职,虽然我心有不忿,倒也不会推卸职责。”
“你们种家在西北的子弟一共多少人?”
“文官武将拢共二十一人,十一个在陕西路,十个在河东路,皆在边境之地。”
“不愧是西北种家!忠君报国,肝胆无悔!”
张辰忍不住赞叹了几句,又继续问道:“对了,这回来之前我听闻马铺寨在重新修筑?”
种朴摇摇头道:“倒也不是,马铺寨早就已经修筑好了,只是近日多增一道外墙,我带着兵士们在卖苦力呢!”
两人喝了一杯酒,张辰抢过酒壶给两人满上酒,笑道:“如果你想调往别处,我回京兆府后可以想想办法。”
“你有办法?”
张辰点点头道:“按照我的职能,可以拣拔你做巡查护卫,实际上巡查已经快结束了,等最后一批巡查结束,你就可以直接随我回去京兆府。”
停一下,张辰道:“你明日就可以跟我走,下一步去荔原寨。”
种朴低头沉思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我明日可以护卫你去荔原寨,但我不想回京兆府。”
“为什么?”
张辰不解地望着种朴:“刚才你还说郭太尉是故意针对你,你心里不平?”
种朴苦笑着摇摇头:“刚来马铺寨确实很绝望,总觉得自己随时会死在西贼刀下,又深恨郭逵,可现在这种想法已经没有了。唉!无论如何,我种家儿郎守卫边陲之志从不更改,或许我命里就该属于边境战场,马革裹尸而还即是善终了!不知你能不能理解这种感觉。”
张辰笑了笑,摇头道:“你还年轻,莫要轻言生死!”
“呵呵,说起来你还比我小两岁,怎说起话来跟我父亲一个调调?其实我在这里的日子倒也不错,杀敌的感觉令我热血沸腾,上回我亲手斩杀了十个西贼,我种朴可不负种家之名!”
“你在哪里杀死的西贼?”
“猎杀西贼探子啊,我上个月率麾下弟兄在外面埋伏了几日,拢共干掉三批西贼探子!三郎,别看你用兵了得,可论实战猎杀经验,你还真比不过我。”
“老子是文官,主事参军。”
张辰板着脸重重强调自己的文官身份,种朴顿时大笑起来,张辰也忍不住笑了,确实是很久没有如此畅快开怀了。
......
次日一早,杨宽继续在马铺寨清点军资物品,张辰则带着六名军士以及向导辛大前往荔原寨,种朴主动请缨,率领十名弟兄护送张辰一行转道向东。
荔原寨在马铺寨东边七十多里外,这一带丘陵密布,沟壑众多,虽然宋军实施坚壁清野,将所有民众都迁徙到南边,使大队入侵的西贼很难找到补给,但有利就有弊,没有了民众监视,西贼探子更加活跃起来,时不时公然越境探查情报。
“西贼探子一般平均五人或者十人一队,马速极快,我们基本上都是步兵,追不上他们,只能靠伏击猎杀。”
种朴仍旧是统制,在马铺寨相当于营长职务,但他毕竟是种家子弟,和普通的宋军将领还是有所不同,最大的特点是他有一匹精良的战马,在宋军,战马是很比较稀缺的,精良的战马更是罕见,西军十余万大军,只有八千匹战马。
整个马铺寨也只有十匹战马,种朴就有其中一匹,不过这是他自己的战马,他十六岁从军后,种锷花高价买到一匹河西马,跟随种朴已经有几年了。
张辰自然是骑着自己的踏雪,但随行的郑小五和六名安抚司军士没有马匹,只能步行,向导辛大倒是骑了一头毛驴。
“阿朴,你说西贼探子会猎杀我们吗?”
“很有可能,我们听抓获的西贼探子说,他们近日猖狂得很,毕竟抓到我们的人能打探到不少情报,尤其像你......”
种朴打量一眼张辰身上显眼的文官服,忍不住笑道:“我怎么就觉得你像一块诱饵,强烈诱引着西贼探子来抓你呢?”
张辰却淡淡笑道:“穿官服有个好处,那就是我不会被冷箭射中,要射就射我旁边这位!”
种朴怔了怔道:“你是啥意思?”
“就像你说的,我是文官,证明我很有情报价值,当然要活捉,碍事的人就必须干掉,比如你这个莽汉......”
种朴哼了一声,拍拍胸脯道:“能干掉我种朴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话音刚落,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疾射而至,正中种朴的头盔!
种朴大叫一声,翻身落马,张辰惊得头皮发炸,翻身跳下马,扶起种朴大喊:“阿朴!”
“只是小伤,我没事!”
种朴摆摆手,他取下头盔,这一箭擦着他的鬓角射过,惊险万分,但好在只是带下了一小块血肉,却并不致命。
这时,又一声惨叫,是向导辛大的声音,张辰回头,士兵们已纷纷卧倒,辛大仰面躺在地上,早已断了气息,一支箭正射中他的胸膛。
“这帮狗西贼!”
种朴骂归骂,却一翻身躲在一块大石背后,把张辰也拽了过去。
跟在张辰身后的少年郑小五虽然惊慌失措,但反应十分迅速,一把牵住主人张辰的坐骑踏雪,向后奔去。
这时,又是一箭射来,可怜郑小五一声闷哼,一头栽倒在地,这一箭射中了他的后背。
这时,张辰已经看到了射箭人的藏身之地,就在他们前方五十步外,横亘着一座长十余里,高二十余丈的小丘陵,张辰看见了两名西贼士兵,手执弓箭瞄准着他们。
种朴忽然问道:“你看见上面有几人?”
“只有两人!”
种朴脸色一变,急声道:“快撤!其他人肯定已经包抄过来了。”
张辰也立刻反应过来,这两人只是狙击手,真正伏击他们的西夏探子一定会从两边杀来。
这时,马蹄声已响起,西贼骑兵已经杀来了,张辰见左边十几步外是条沟壑,便大喊:“进沟壑里去!”
士兵们纷纷向沟壑里奔去,又是两支箭射来,一箭射空,另一支箭射中了种朴的一名手下,士兵惨叫一声,摔进了沟壑。
张辰已经疾奔几步翻身上马,对种朴喊道:“我的马快,你带大家走,我引开他们。”
这时,张辰忽然发现郑小五还没有死,正痛苦地向沟壑爬去,他正要下马,种朴却冲了过来,“你快走!”
种朴一把将郑小五扛上肩头,口中打个唿哨,他的马也跟着主人向沟壑里奔去。
张辰眼角发现两边的西贼骑兵已经冲到二十几步外,竟然有十来名骑兵,若不是想活捉他,他早就被乱箭射死了。
张辰催马疾奔,向东南方向狂奔,从一队西贼探子面前冲过,激起滚滚黄尘,两支西贼骑兵大呼小叫,在后面奋力追赶。
正如种朴所言,身穿八品官服的张辰在西夏人眼中就是珍稀宝贝,抓到张辰,胜过数百名探子打探的消息。
这时,张辰已经从弓袋里抽出了长弓,又将一壶箭背上肩头,他抽出一支箭,张弓搭箭,拧身回射,第一箭快如闪电,却擦着敌人而过。
张辰懊恼不已,许是惊慌之余手生了些,一边疾驰一边沉下心气,第二箭很快再度发出,正中最前面的西贼骑兵额头!
骑兵惨叫一声,翻身落马,紧接着又是两支箭如连珠射出,如追命索魂便,又有两名西贼追兵纷纷中箭落马,皆是一箭击中要害。
转眼间,奔在最前面的三名西贼骑兵已被悉数射杀,着实让西贼大吃一惊,统帅这支西贼探子的首领叽哩哇啦不知道大喊着什么,周遭剩下的骑兵纷纷停止了追赶。
张辰心中狐疑,却也停缓了速度,他是要将这些骑兵引走,给种朴他们逃生的机会。
忽然,马铺寨方向黄尘滚滚,百余骑兵正向张辰这边基本而来,张辰大惊失色,调转马头向附近的沟壑处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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