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公府果然家产丰厚,抄家直抄到第二日天亮。
院中摆着数十只木箱,里头装满搜出来的绫罗绸缎、金银珠玉、古玩字画、田产房契,康进同户部给事中正埋头清点入册。
哭声随着夜色变化而渐渐消失。
角落里,禁军看守着的郑国公府的亲眷仆从,各个面色灰败,身上值钱的衣裳首饰全被扒干净了,只余中衣,互相抱团取暖,身上拢着的棉被还是因深夜太冷,吴居廉看在灵堂里那位死者的面上才同意给的。
曹氏神情呆滞又一副死气样,当她知道这府中唯一没被贬的是郑明锐和老国公夫人,并且还是郑明锐告发的郑翀后,她心里恨不能将他骂死。
可骂有什么用呢,况且,郑明锐的告发之举是受陛下嘉奖的,她叫骂得越厉害,只会更触怒皇帝让惩罚更重而已。
这一整夜,她就这么睁眼想啊想,想不通究竟该从哪里开始后悔,郑明昂蜷缩在被中发呆,喃喃道,“娘,咱们该怎么办啊?”
他想不出办法,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他生来富贵命,遇到的顶天大事也就是郑语馨入狱,郑翀受伤,府上声誉不好,他遭人耻笑而已。
现在被抄家,他该何去何从呢?
曹氏也不知该何去何从,她以为前两日知晓郑翀和两个男仆苟且,就是天塌了,殊不知这才是真正的天塌了。
她这一辈子仗着姿容,仗着郑翀的疼爱,作威作福,目中无人,何曾预料到会有今日。
现在郑翀两眼一闭腿一蹬,死了,留她一人面对这烂摊子,她哪里知道要怎么办。
灵堂的烛火早已熄灭,冷风一过,带起白幡和白灯笼,飘啊晃的,中央那口雕福禄寿、莲花样式的金丝楠木棺材,郑翀静静躺在里头,两相对比,尽是无限凄凉。
吴居廉坐在康进身旁,面前燃着炭盆,熬一宿,他有些吃不消,不过看着账册上的数额,他心情很好,是以他对立在一旁的一个禁军道,“人毕竟已经死了,去点上香烛,烧些纸钱,陛下不会怪罪的。”
那禁军立刻将目光投向吴居廉身边的张闻,等张闻点头,他才去照办。
张闻松了松臂甲,道,“吴阁老,这郑翀棺椁该如何处理,陛下可有提?”
按照原本的规格下葬定然是不可能的,就看还要不要葬在原处,还是随便另挖个坑下葬。
吴居廉道,“这个陛下没说,等老夫去问问陛下的意见再办不迟。”
……
夜抄郑国公府的消息一下令上京城的官员人心惶惶,毕竟谁也想不到短短几日功夫,堂堂国公府就大厦倾倒,毫无预兆。
昨日名单上那些被叫进宫的官员,天佑帝都轮番敲打了一遍。
是丢官还是丢脑袋,他们当然拎得清,当即请求将郑翀贿赂的那些赃物全部上交充入国库,便是天佑帝贬官罚俸,他们也心甘情愿认下,甚至心中充满庆幸,这代表此事可以翻篇。
除这些人外,还有一人在担惊受怕,那便是裴元庆。他暂且不知道郑国公府被抄家的真正原因,是以昨夜听闻抄家动静后,他便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总想是不是因徐家而起。
结果今早竟一病不起了。
……
春江楼不愧是上京城最大的春楼,规格竟比蓬莱阁还大,足足三层,不仅雕梁画栋、挂有七彩纱幔遮天,一楼中央竟还造有亭台拱桥。它与蓬莱阁唯一的区别就是蓬莱阁的姑娘只卖艺。
白日几乎无客,楼中的姑娘都在补觉,只有伙计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这郑国公府倒得也太快了吧,从那府上的三小姐入狱开始,拢共才几日啊。”
“嗐,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帝王一怒伏尸百万,何况抄家而已,不过眨眼间的功夫。”
“那你们说,陛下为何突然要抄郑国公府啊,听说郑国公受伤后都被罢职了,应该没有什么能触怒陛下的吧,难不成是因为郑三小姐犯下的罪,再加上郑国公最近这名声?”
“那谁知道呢,反正这叫什么,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
三楼朝南的那间屋子不待客,是春江楼东家的。
此刻屋内有人。
徐琬对方才郑明锐所言到底是吃了一惊,又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后道,“郑大公子行事才真叫人刮目相看。”
好歹也是自己家,说毁了就毁了,果然不是一般人。
“嗤——”郑明锐没忍住轻笑一声,眸中没有半分忧伤,道,“彼此彼此,这里没有什么郑大公子。”
郑国公府都被褫夺爵位抄家了,哪里还有什么郑大公子。
徐琬道,“那不然叫你郑公子?好像没什么差别。”
“你随意。”
徐琬点点头,道,“那你祖母呢?”
“她在我名下的一个庄上住着,成日吃斋念佛。”郑明锐提及老国公夫人,表情语气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仍旧是那般漠然,“她早就应当预料到这结局的,养个混账儿子。”
这话徐琬倒不知怎么接,于是换了个感兴趣的问题,“那你那位妹妹呢?可有说怎么处置?”
郑明锐听她说妹妹,差点没反应过来,皱眉道,“ 郑语馨?听说是要被充妓。”
“充妓啊……”徐琬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郑明锐瞧她的样子,失笑道,“怎么,你们之间的账还没算完?要不要我出手帮你?也算是我这个东家的一点心意。”
徐琬摆手道,“那倒是不必,我自有打算。”
账要慢慢算,人要慢慢玩,死亡是解脱,她不喜欢让人解脱,她喜欢先把人折磨得疯疯癫癫的,摧毁意志再摧毁肉身,这才叫报仇。
“况且我还没打算同你合作呢。”
郑明锐听到这话有点傻眼,“三七分,我不是同意了么?”
徐琬幽幽道,“你同意了不代表我同意了。”
郑明锐眼角抽了抽,颇为无语道,“那你今日来找我是做什么?”
“听说你家被抄了,好奇而已。”
“……”
“行了,既然你无事,那我就回了。”她说着站起身,拍了拍衣裳,春喜立马跑去门口开门。
郑明锐不信她的话,追问道,“你真不合作?”
都走到门口了,她才松口,“一个月我只偷一次,你看着安排。”
一个月一次也太少了,但总比没有强,郑明锐立马拍板,“成交!要不要立个契?”
“不用,你若是赖账,我就——”
她转身用手划了划脖子,意思很明显,“哦,还有,卖价一定要高,或者你让他们竞价,谁出钱最多,我帮谁偷,我这人心黑。”
郑明锐挑眉笑道,“这你尽管放心,我也一样。”
待走出门,她又记起一个关键问题,“那你日后住哪儿?这春江楼毕竟人多眼杂。”
“我还有一处宅子,在望春巷,日后应当会在那里常住。”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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