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冷寂无边,勤政殿内却是温暖如春。
天佑帝坐在书案后,满脸倦色,昨日朝会后,他强撑着精神完成祭天仪式,回宫后服下两粒金丹,本该休养两日,但地方上发生几件大事不得不让他出来主持大局。
他此时感觉浑身乏累,连话都不想说,只点了点案上的奏折,李福忠心领神会,将安东府张同、平州知府朱昌生、河东道布政使赵忠发来的奏章拿给梁示崇。
“阁老,诸位,好好看看吧。”
梁示崇接过奏章,立刻翻看起来,张极峥、吴居廉、卢道从、康进等人也围上来。
没有这几份奏章,梁示崇也知道发生了何事,他有消息网,许多事能比天佑帝快一步知晓。
河东道下辖四府,有三府遭受雪灾,死伤军民牲畜无算,都说瑞雪兆丰年,河东道的雪是催人命的雪。
安东府的战事不顺利,祁稹似乎誓要拿下安东,致使原本观望的百姓全逃到平州府,十余万百姓一下涌入平州,吃住都是问题,平州府衙才借调军粮到安东府,哪里有多余的粮供应这些难民,饥荒便在此时爆发。
加上天寒地冻无遮风避雪的地方,冻死的人也不少。
吴居廉面色像张死人脸一般难看,出这些事,意味着又要户部拨银,可需要的银两不是小数目,哪里能拨出来,便是把他这个户部尚书论斤拍卖也不够。
秋收后除晋王的藩地和渭西道外,其余道府户曹收税并不理想,许多府打着欠条。
去岁国库就是赤字亏空,今年花费全指望税收,账一挡,国库压根没剩几个子。
京西深山里的大工程又增调不少徭役刑犯进去,日日紧锣密鼓地修,花的银子也足足涨一倍;另有为防各道府的春夏汛,拨下河工费,加紧疏通河道;再有便是各道府县的基础工事……
户部不好管,吴居廉深有体会,国库的银子花如流水,他便是勒紧裤腰,也禁不住这般花,哪里都要钱。
安西安北的军饷都是靠着抄郑国公府来的,这回总不能又抄家吧?
泱泱中周,竟靠抄王公贵族的家产度日,传出去都是笑话。
“梁阁老有何见解?”
天佑帝开始提问了,他一开口,呼吸明显急促几分,不过这会儿没人关心他身子如何,梁示崇定定神道,“回陛下,依臣拙见,该赈灾赈灾,该问责问责。”
天佑帝眉头一皱,显然不满意这样笼统的回答,“如何赈灾,如何问责?”
“河东道的雪灾是天灾,只能尽力保全余下百姓牲畜。”梁示崇先定基调,后道,“河东道受灾的府县,工曹应组织百姓清理积雪,户曹拨银采买煤炭被褥分发,秋收过去不过三四个月而已,百姓家中应当有充足余粮度过灾日。”
“至于平州的饥荒,可让郁州借贷粮食,但最紧要的还是安东的战事,安东一日不安定,受影响的便不止平州,从这奏报来看,张同将军已与北凉军鏖战数日,再这么拖下去,恐怕…不容乐观。”
他稍顿一息后道,“河东道布政使赵忠指挥救灾不力,是否要惩处,下辖三府十一县的官员为何没能警觉雪灾预兆,提早做出防范,又该如何问罪,全看陛下的意思。”
“眼下最为要紧的,还是安东府。”
北凉军不仅围困月峰城,还分散成若干小股军队侵扰府内,也正因此,百姓才逃往邻近的平州府。
天佑帝沉默下来,半晌后他望向卢道从,“卢道从,安东战事,你是何想法?”
自从安东一乱,卢道从就没轻松过,日日提心吊胆忧心前线战事,被点到名,他立刻跪地道,“陛下,独木难支,还请派兵增援。”
天佑帝按了按太阳穴,心道说的都是废话。
“你们呢,有何见解?”
“陛下,臣以为卢阁老说得对。”梁示崇此时也不顾政见不和,附和道,“安东府军情危急,应当尽快派兵过去。”
安东府一旦攻破,便什么也没了。
张极峥道,“臣如是以为。”
康进瞄一眼吴居廉,发现他脸色差得不行,似乎还在出神,遂率先表态,“陛下,阁老与卢阁老所言甚是,当务之急还是外患。”
“吴居廉?”
天佑帝点他的名,道,“你在想什么?”
“老臣…”吴居廉瞬间灵魂附体,一开口就带着沉重的语气,他幽幽叹口气道,“老臣在盘算国库的银子该如何分。”
经他提醒,天佑帝才想到国库确实没什么钱了。
一瓢凉水从头而降,将一众人浇得一激灵,没有钱,仗还怎么打,灾还怎么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的再漂亮再可行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殿中暖如灼灼夏日,空气稀薄,书案外几人抬手抹汗。
天佑帝久坐难熬,力不从心道,“朕乏了,你们先商量个章程出来,申时再议。”
“是。”
几人从勤政殿出来,回到内阁大殿,张极峥赶紧让侍监生两盆炭火来,康进不知怎的冒出一股火,讽道,“家都穷了,张侍郎还不知节俭?”
此话一出,踏进殿中的梁示崇立刻回头看向康进,他身旁的吴居廉淡淡道,“退之,说话注意分寸。”
卢道从还要仰仗户部,于是出面打圆场,“一切是为国库,为陛下。”
张极峥回敬,“节俭非在一时一刻。”
康进更来火,不吐不快道,“好一个非在一时一刻,难为张侍郎有此觉悟,我们一个子恨不能掰成两个子花,你们呢?!”
“退之!”吴居廉喝道,“你这是做什么,吵吵嚷嚷能解决问题吗?”
康进不服气地撇过头,张极峥无所谓般立在那里。
原本要去生炭火的侍监进退两难,不知该去还是不该去。
梁示崇此时平静地,目光温和地看着几人,“国库缺银,陛下心烦,尔等也心烦,可以理解。”
“去,生盆炭火来,我人老不中用,畏寒。”梁示崇对着侍监道,又从袖中取出点银子递过去,“算我买的。”
“这……”侍监不敢接,“阁老们辅政为国,殚精竭虑,一盆炭火而已,哪里用得着自掏腰包,这不是为难奴才嘛。”
梁示崇笑笑,“这有何为难,一切为了国库,为了陛下。”
他将银子强硬地塞到侍监手中,侍监无法,只得收下去端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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