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唐钺身边的苏兰、齐公子、卫祺、江桥,看见盛墨和廖锦轩哭丧着脸,不禁面面相觑。苏兰小声问他们:“上海结婚,还需要哭吗?”齐公子几人莫名奇妙,都说不清楚,示意老金过来,老金忙着应酬陈天疆,也没空搭理他们。
苏兰说:“要是需要哭,咱不能让人家娘家比下去。”看着江桥点头,苏兰遂开始带着几人大声哭起来,倒是吓了对面的盛墨一跳,幸亏唐钺和书婉瑜在大堂挨个敬酒,喧哗之声盖住了这边的哭声。
李丰跑过来用脚踢向离得自己最近的齐公子,说他们:“干嘛呢,你们大哥结个婚,你们闹什么?”
齐公子指着盛墨说:“苏姑娘说哭嫁,婆家不能让娘家比下去。”
李丰说:“还有这规矩呀,有也得小声点,意思意思得了,一会儿你们接新娘子回洞房!”
凌晨二时,人都散尽。
老金也陪同陈天疆回了临江寺,只剩下盛墨、秦城和廖锦轩。唐钺、书婉瑜送别秦城和廖锦轩,依依惜别之际,唐钺问他们:“二位打算去哪,盛墨会送二位过去的。”
秦城笑道:“多谢唐兄,到了大都会,我自己走,就不劳盛警长了,你多保重。”
廖锦轩还没说话,盛墨说:“廖锦轩,送到苗振邦那吧。”
众人点头,唐钺、书婉瑜与秦城、廖锦轩拱手而别。
半个月后,盛墨和闻杰的结婚典礼,在国际饭店举行,由于涉及官面之人太多,中午就在国际饭店大宴宾客,直到晚上的舞会。结婚是闻杰的主意:“既然非要嫁给盛墨,那就直接结婚,还订什么婚。”
一早,唐钺穿了一件玉白色的长衫,问书婉瑜:“这件衣服如何,我再提着一鸟笼,是不是可以隐到市井胡同、没人注意了。”
书婉瑜笑道:“你想干什么,这件袍子,王孙贵胄们出席典礼,穿着都显得光彩熠熠,你要是准备跟新郎官去挣风头,那就穿,反正你穿什么今天都是中心。”
唐钺脱掉玉白色长衫,继续翻找着,蓝色、青色、黑色长衫,穿着都很扎眼。唐钺去外面找常老栓要了一件长衫,下水了多次,穿上感觉好多了,干净儒雅,像个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
唐钺从暗室里提出两个箱子,唤书婉瑜:“甄医生,可以走了。”书婉瑜无奈一笑,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拿了一个小包裹走出门来。
唐钺笑道:“不问问去哪儿吗?”
书婉瑜笑道:“问了你也不会说,不跟你走也不行。我已经认命啦。”
杨坚的车等在外面,唐钺告诉杨坚:“有人问,就说我和太太,去香港钓鱼去了。”杨坚听了一阵笑,唐钺和书婉瑜的目的地是北平。盛墨已被任命为淞沪警备司令部稽查处长,陈天戟任市警署侦缉队长,段秋风开始主理电监室,庄沐春仍做他的电信局副局长。但是军统和中统迎来大规模改组,周至瑜等被裁员,彻底离开这个暗线系统。
中午时分,火车上,唐钺问书婉瑜:“甄医生,是不是特别想去参加盛墨的婚礼?”
书婉瑜笑道:“我都成甄医生了,就不用去凑热闹了。”
唐钺问道:“是不是早猜到今天去不了?不然怎么穿的这么肃净?”
书婉瑜望着窗外的风景,靠在唐钺的肩头说:“你的心思都摆在脸上了。不去也好,从现在起,你是唐子舆,我是甄梅,我们可以有一个全新的生活。”
本来挺高兴的唐钺,听到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但这句话仔细琢磨一下,又没什么问题。全世界都以为,唐钺失去了一切,被全世界抛弃,唐钺应该悲哀至极,唐钺也觉得,自己应该有一种惨到家的感觉,可心里就是找不到那种惨兮兮的感觉,反而有一种飞出牢笼、开心轻松的愉悦,但唐钺不能让书婉瑜看出来,否则,她会不会离开自己,唐钺还是拿不准,她和秦城告别的神情,分明是开心的,不是生离死别,唐钺不相信这个女人,会这么容易屈服认命,与她的组织彻底切割。但唐钺能吃的准,只要自己看着惨兮兮的,她就不会抛弃自己,至少不会轻易离开自己,想着这些,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树木,唐钺脸上不由泛起一种得意之色、笑意漾至眼角,被书婉瑜看到。书婉瑜问他:“看见什么了,难得你笑得这么开心?”
唐钺收敛起笑意,略带沧桑的说:“我在想,院子里的那棵榕树,不知道还在不在。”
书婉瑜宽慰他:“这么多年,不在了也很正常。”
北平火车站,在唐钺眼中,已经破旧沧桑。因为需要转道南京,到北平的时间已是午后,干燥的空气迎面扑来,书婉瑜想替唐钺拎一只皮箱,唐钺下意识地挡住书婉瑜。书婉瑜问他:“你的腿行吗,我来吧。”
唐钺提起皮箱说:“腿跟拎箱子没关系。”唐钺的腿已经好了,但唐钺不愿意告诉书婉瑜,让她觉得自己还是个病人,也许更好。
尘土飞扬,干热迎面,唐钺叫了黄包车。
唐家老宅在地安门内大街的屯粮胡同,几十米长的胡同内,只有唐家这一处朱漆大门。书婉瑜开玩笑:“好气派的宅子,门外都这么干净,就差净水泼街了,是不是知道你回来了。”
唐钺笑笑,自己也有十年没有踏进这个门了,前年母亲故去,唐钺去北地奔丧,从北平路过,也是趁着夜色,偷偷过来看了一眼就匆匆离去了,只怕给宅内带来麻烦,但那次唐钺记得,大门没有这么气派,似有斑斑驳驳的落漆。
敲了好长时间门,里面似乎才有了动静,门慢慢开了一条缝,有个老妇人出现在门内,不安地看着唐钺二人。唐钺仔细端详了一阵儿,笑着轻声问道:“是青禾吗,我是子舆。”
妇人端详了半天,猛然叫道:“是少爷吗?是少爷吗?真的是少爷呀!”说着慌忙打开门,又跑回去叫着忠爷,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跑回来趴在地上磕了头。
唐钺扶起青禾,笑着说:“是我,快起来吧。”
青禾虽然三十多岁,只比唐钺大了不到一岁,面目却已似一个老妇人了,长到膝盖处的褂子上还有补丁,但衣服很干净,发髻盘的很整齐,看着唐钺似有一种梦境一半的恍惚感觉。青禾早就嫁了出去,对唐钺的记忆还停留在一个文弱少年,而且这几年,忠爷一直说少爷去了国外,猛然见到唐钺,着实吓了一跳。
唐钺看着慌里慌张、手足无措的青禾,唐钺自己去关上大门,径直走向前院的正宅,不想却上着锁。青禾赶紧说,钥匙在忠爷手中,忠爷早上出门了,要晚上才能回来。唐钺想去后院,青禾看出唐钺的意思,赶紧说:“后院、西院和内宅的门也都锁着呢,少爷可以到廊下歇会,不然去荷塘也行,那里的荷花开了。”
唐钺苦笑一下说:“好的,有茶吗?”
青禾忙不迭地说:“有的,少爷您等等,忠爷那屋有。”
唐钺看着一直手脚慌乱的青禾说:“不着忙,我和太太正好在院内走走,茶沏好了再端过来。”说完唐钺挽着书婉瑜的胳膊向荷塘边转去,青禾则在后面又慌忙跪下磕头、说着请奶奶安。
二人在院内慢慢走着,书婉瑜说:“院子好阔气,收拾地也好干净。青禾和忠爷是家里人吗,一直在这守着吗?”
唐钺无限感伤地说:“物是人非,只盛忠爷和青禾了,他们都是在唐家出生、长起来的人,青禾早年就嫁人了,忠爷一直留在这。去年忠爷才写了信,说收留了青禾和她的两个孩子在宅内,应该是无处可去了吧。”看着书婉瑜很开心地在院内转着,唐钺说:“我会告诉他们,你叫甄梅,甄医生,希望你喜欢这里。”
书婉瑜(甄梅)拉着唐钺的手,在院中慢慢走着,笑着看向唐钺说:“有你在的地方,我还真有一种莫名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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