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灵说:
那一日,三真走后,我便将九阴乌金伞收入仙缘洞的一只深箱中,再未碰过。那一夜,我独自坐在石室里,耳边没有胭脂的俏丽话语,也没有三真的软语温声。唯有一室红色的冷光高照着仿如凝固了的寂寞。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被三真带到仙缘洞起,这里已然是我在阳世的家园了。可是,无论是胭脂还是三真,当这两个本属一人的身影从我的世界中消失后,我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
于是,我回到了冥界,回到了那个本属于我的世界。因为,我根本不属于阳间,只是贪恋这个拥有四季,拥有日月星辰,带着温度的美好世界。放不下所以执着的滞留,没想到,在阳的九年时间,竟然使我淡忘了自己是一个夜叉鬼,是冥界众生中的一个微小沙尘。也许,令我忘记这些的,是胭脂给于我的温暖守护。
她走了,我再一次孑然一身,变成了一个出没于月夜的黑色鬼灵。孤独、寂寞、伤感。
我以为,回到冥界便不会再有这样的感觉。但是,我错了。每当我立在奈何桥边,望着在眼前翻滚的度魂云海时,这种感觉,反而愈加强烈起来。那一刻,我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因为怀疑,所以迷茫……
当然,我也会想念玄魌。只是,他的那双如火红眸,总是离我很遥远。就像天边的红日,可以看到,难以触摸。唯独能感觉到的是它的温度,一如玄魌带给我的那种,似有甜味的悸动和不安。
沉寂于冥界的那段日子,我终于开始思考自己因何存在,真正留恋的又是什么。是青莲?是胭脂?是三真?还是玄魌?当他们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中频繁交替时,我却只能感觉到更加深刻的空虚。仿佛什么也没有得到,什么也没有拥有。所有的一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希冀,或者是一场不真切的梦境。
这种可怕的迷茫,令我迷失了自己。直到有一天,回想起自己寻到青莲的那段艰难历程,突然间心生一念,我要把三真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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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宗,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十月浓秋,长安城,息香公主府邸……
书房中,一盏高灯亮着黯淡的光,舔染着一室寂静无声。身着白色寝衣的玄魌斜靠在一张堂椅上,望着悬于墙上的鬼踪灵图出神。这半个月来,他吃住都在书房中,不为别的,只为守住鬼踪灵图中一闪即逝的白色吉光。
今年春季,他将九阴乌金伞送给夜灵后,她的芳踪就从这张鬼踪灵图中消失了。起先,他以为她只是暂回冥界修养。但是,当她的芳踪消失三月之久时,他再也守不住了。
于是,打马去往仙缘洞,预向三真探问她的消息。没想到,他只在那一室熟悉的陈设上看到了一层厚厚的积尘。就连送给夜灵的九阴乌金伞,也孤零零的的躺在一只红漆木箱中。
洞中,没有三真,也没有夜灵。他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令他没有任何可寻之法。自那时起,他隐约觉得定是有什么重大的变故发生。只是,他猜不出变故由何处生。
他甚至写信给凤州刺史孟子良,拐弯抹角的探问青莲的安好。好在,孟子良在回信中说青莲一如往日般过的平顺安稳,只是孟家上下却天天忙于打发上门提亲的各路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夜灵和三真莫名的没了踪影。这个问题渐渐在他的心里生出了一片迷雾,令他隐隐悬心。
直到半月前,鬼踪灵图上意外的闪出一点白色吉光,指出了夜灵的所在。那一刻他欣喜若狂。本想寻踪而去,探问究竟。没想到,这点吉光一夜之间到访了三个州县,如此神来神往,他如何能跟的上。
于是,他搬到了书房,夜夜守着鬼踪灵图,暗自揣摩着夜灵的行踪轨迹。他发现,她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因为,半月下来,她已然踏遍了半个神州。
只是,近三日来,这道吉光像是被定在了鬼踪灵图上一般,不分白天黑夜,时不时闪现一回。所指之处,是凤州凤凰山下东侧的一处无名山洞。
时近亥时二刻,高灯里的灯芯结出一个偌大的灯花,噼啪一声轻响。与此同时,一点雪白的吉光,骤然亮在鬼踪灵图上,也亮在玄魌那双略显疲倦却熠熠生光的红眸中。
吉光似有一只看不见的丹青画笔,在鬼踪灵图上勾勒出一处水墨高山,北角下有一处暗洞,吉光就在那处暗洞中一明一灭,有节律的闪动着。与此同时,“凤州凤凰山”这五个大字,随着丹青墨画一起无声的显出逝去,一如往日。
玄魌蓦地腾身而起,几步跨到鬼踪灵图下,伸出一指,重重点在闪动不息的白色吉光上。这点淡而虚的光芒,就像一颗冉冉升起的启明之星,照亮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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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安到凤州,快马加鞭也需近一日的路程。当玄魌只身来到凤凰山东侧的那处暗洞时,已是次日的黄昏时分了。
西沉的残阳将一捧绯色辉光,洒在东侧崖壁上,为深秋的红黄树叶渡上了柔和而绚烂光层。离山根三丈处,一个两人高的隐秘洞口,掩藏在几树秋枫下。
玄魌立在山根下仰首望着那处暗洞,微微眯着眼思量了片刻,将腾霜白栓在一棵高大的青松下。随后,提气飞身,仿如一只穿云黑燕,踏着生于崖壁的野树怪石窜入暗洞。
这个洞很深邃,斜入洞中的一抹残阳之光,被从深洞中涌出的无量黑暗淹没在洞口七步之内。玄魌却不惧这般晦暗,迈出沉稳的步子,向深处走去。
行走间,藏于深洞的一群蝙蝠被玄魌这位不速之客惊扰,成群飞起,扇出一阵阴风,扑面而来。玄魌暗惊,伸出一臂,挡往了自己的眼睛。就在此时,他心念一动,召出龙珠赤炎枪横握手中。另一只手,将上明真火抹在金枪上。霎时间,红如艳阳的上明火光,驱散了眼前的黑暗,照出一片通明。
就着火光,玄魌发现,这个暗洞比他想象中幽深许多。于是,将剑指放在唇前,用心念驱使染火的龙珠先行一步,为他探路。只见包裹在熊熊赤焰中的豆大金珠,飞出三丈开外,仿如一盏明灯,驱赶着如潮的黑暗。
玄魌沉着一双精光闪动的红眸,一步一印追着龙珠向更深处走去……
狭长的洞道终于止于一室宽阔,玄魌霍然看到了窝坐在石柱下的夜灵。她的手里握着一只拳头大小的金钵,阴刻在钵底的戒字淹没在已然凝固的一层残血中。身边,二十几只蝙蝠被拗断了脖子,成为无血的死物。
玄魌的一双剑眉骤然间拧在了一起,聚起一抹深深的忧虑。因为,眼前的夜灵虽然满面惊异的望着他,只是她的周身却没有一点生气。特别是那双原本水光四溢的紫眸,现下像是隐匿了所有的灵光,变成了一滩死水。
握枪的手用力一沉,玄魌将手中的染火金枪扎入岩石。这只枪就这样成为照亮幽窟的一只巨烛。顿了顿,他几步奔上前,蹲身于她的面前,开口便问:“你……因何在此?”
夜灵的眼神有些木然,望着玄魌关切的脸,她缓缓的眨了一下眼后,垂下眼帘。其实,她的心里也有着同样的问题,他又因何在此?只是她什么也没有说。
见到夜灵神情无趣,玄魌不甘,追问道:“三真呢?怎么你们不在一起?”
听到三真这个名字时,夜灵的心头微微一颤,颤出了难言的愧悔。于是,自嘲一笑,道:“他走了,我在找他,可是找到不他。”
玄魌不解:“他因何离去?”
骤然间,夜灵似有许多话要说,却像是瞬间涌上心头,哽咽在喉间,难以吐尽。良久,只说了一句:“你来了,所以他走了。”
玄魌一怔,将夜灵的这句话反复咀嚼。终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凝着一双红眸,望着夜灵深隐失落的脸,突然间有些痛恨自己的后知后觉。
三真陪伴她那么久,朝夕相对,怎能不对她心生慕恋。他们三人均属异类,与人世间的一切格格不入。所以,益发孤独。如能寻到一个可以长伴终生的人,是此生最大的幸事。也许,三真以为他找到了,玄魌也以为他找到了。只可惜,他们找到的是同一个人:夜灵。
想到这里时,玄魌沉默了。将目光移向了夜灵身边的死蝙蝠,猛然想起,她是一个冥夜叉,长期奔波在阳界,是一件虚耗法力的事情,她需要鲜血的滋补,才能继续。难怪她一夜之间走访三州,原来是在寻找三真。可是,连夜奔波,她如何支持的住呢?
不论她为何放弃寻找,将自己沉寂在这个偏僻阴沉的暗洞中,此时的她,脸色惨白如纸,已然很虚弱了。
玄魌的神情蓦地的一沉,眼里闪过一丝坚毅。他夺过夜灵手中的戒钵,放在脚下。从长靴中取出银柄匕首,划破自己的右掌,用自己的热血溢满戒钵后,小心的端送到她的眼前。
夜灵无声的望着他所做的一切,唇上荡起一丝凄楚笑意。许不的忍薄了他的心意,接过他施舍的血食,却放在一旁不饮。
伸出手,她执起他的血掌,心中默念观音圣愈咒,为他医治伤口。一指纤长的玉指游移在他的伤处时,她黯然道:“那一年,空也大师教导我,取血不得取恶人血。可是,在寻找青莲的路上,我越来越难以分辨什么是好人,什么是恶人。于是,我慢慢的不再嗜人血,万不得已时,遇到什么活兽,就取什么样的兽血。只是,无论怎样,我都无法摆脱自己在阳嗜血的宿命。”
说话间,玄魌的掌伤在一点柔和的黄色淡光中愈合,她松下他的手,没有任何留恋。
然而,玄魌的心中却是温暖的。她不仅为他疗伤,还向他倾诉。说明,她的心中依旧有他。于是,再次端起血食送到她的眼前,柔声道:“饮了再说。”
夜灵轻轻转眸,望着钵中的鲜血上氤氲着一层淡淡的热气。他的血果然比常人炽热许多,正是这种炽热,总是无声的诱惑着她,令她难以抗拒。接过血,她闭目饮尽。放下钵后,再未开口。只凝着一双冷淡的紫眸,将心神放逐于远方。
玄魌望着她的怏怏眼神,暗自揣度着她的心思。只是,他觉得她的心藏在很深的地方,竟然一时间触碰不到。虽然,他很想与她交流,多说些开解的话。但是,经历过生死,体悟过轮回的她何其睿智,他又何必多说。
于是,他盘座在离她不远的一块磐石上,闭目运气。仿佛一个黑色的影子一般,默默的陪伴着她。
两个人的无声,成全了一洞深寂。唯有那颗染火的龙珠,徐徐盘绕在幽洞上空,发出熊熊火声,呼呼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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