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如宝石的旭日,还在厚厚的青色云层中踌躇不现时,已将一片带着淡淡暖意的天光,恩赐人间。
凤州刺史府门前的两尊威严石狮,面对着的青石便道上,迷离着一层似有若无的晨雾,风过之时,雾气悄然散去,仿如烟尘。
一匹黑鬃宝马似有不安的乱踏了几步,蹄下的雾气便纷乱起来。
御马的人是即将出发的宫墨狸,立在马侧的玄魌将装有案卷的锦袋挂在他的牛皮马鞯下,嘱咐道:“不论有没有效,都要在死者逝去的地方,试一试显踪灵符。”
宫墨狸点头道:“放心,此行定当行事周全。”
玄魌又道:“如若发现了要紧的,写成书信,派遣专史快传到凤州刺史府。”
宫墨狸道:“是!”
说完,向玄魌拱手拜别,打马而去。
快如疾风的马蹄踏碎了氤氲在青石便道上的晨雾,留下一道散碎的痕迹。玄魌望被踏破的雾气,心里即有些许的不放心,也有深深的期待。他希望宫墨狸不虚此行。
直到御马而去的人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才收回神思,准备回刺史府。就在转身之际,蓦地看见一侧石狮子的脚上,橫着一道莫名的污垢。黑色面具下,他眉头一紧,负手走上前去,仔细验看。
这道黑色的印记不像是浮于表面的寻常污垢,像是用水化开的浓墨,渗入了石体,生了根一般。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在这道污垢上轻轻划化,放在眼下细看,唯有一丝灰尘粘在指间,再无其它。但是,这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已然令他神色大变。因为,仅此一触,一股阴寒的感觉,顺着指间流入了他的心底。
微微沉吟了片刻,他从挂在腰侧的黑皮金花小包里取出一道显踪灵符,用念力燃起,轻按在这道污垢上,悄喝一声:“现!”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股淡淡的黑气,从这道污垢里无声浮出,游丝一般的荡在风中,缓缓向刺史府飘去。石狮子脚上的那道污垢,就这样消失了。
玄魌沉着一双灵光闪动的红眸,盯死这股黑气,追着它进了刺史府。谁知这道黑气越飘越快,他不由随之飞奔起来,在刺史府中横冲直撞。
刺史府的大小官吏都知道他的官爵来历,没有一个人阻拦他,而是纷纷让道,远远的避开。有人惊异于那道来历不明的黑气,早早跑去官堂,向凤州刺史孟子良禀报去了。
玄魌一路追来,不觉中闯入刺史府的后宅。望着黑气飘入西侧的一处小别院里,消失在湛蓝的天幕下。他这才驻了步子,望着这一处小巧幽静的别院愣神。
凤州刺史孟子良得报后,寻着玄魌来到后宅,却看到他立在挽香轩外一动不动。他悄然整理了自己的绯紫色官服,走上前去见礼:“卑职,凤州刺史孟子良,参见御探大人。”
玄魌这才回神,望着年近半百,一派儒雅之气的孟子良正躬身施礼,忙伸手扶往道:“孟大人不必多礼。”
孟子良直身后,和声笑道:“不知大人因何到此?”
玄魌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处刺史府后宅,这里是孟子良的亲眷私所,他本不该擅闯。于是,拱手道:“魌失礼了!”
孟子良笑道:“大人不必客气。大人来到凤州查案,本该请大人到此为客。只是,这两日,不是大人忙于公务,就是下官忙于公务,实难抽出空来。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大人就随下官到家堂小坐?”
玄魌笑道:“正如大人所言,玄魌是为了查案才来到此处,做客之事来日方长。”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知大人的哪位亲眷居于此院?”
孟子良见玄魌如此直爽,倒松下了一口气,笑道:“此院名为挽香轩,是小女青莲的闺宅。”
玄魌闻后,微微沉吟了片刻,问道:“不知令嫒年方几何?”
孟子良着实不明白玄魌为何会有此一问,不解的望着他的那张黑面,沉声道:“青莲今年虚岁十五。”
又是一个妙龄女子,玄魌不由的锁紧了眉头,蓦地急声道:“令嫒现在何处?”
孟子良微微一怔,有些茫然的说道:“她正在内人的房里刺绣。”
听到她还活着时,玄魌沉下了一颗骤悬的心,笑道:“这就好!”
孟子良却百思不得其解,笑问:“大人查案,怎么问起小女来了?”
玄魌思量片刻道:“不瞒大人,方才我追踪一股不明邪气,来到此处的,只是担心小姐的安危,才会问上这么许多。”
孟子良听闻后,突然色变:“大人的意思是,有邪气侵袭此院?”
玄魌沉声道:“正是。不过大人放心,有我在这一日,定保小姐无虞。”
话随如此说,孟子良到底是不放心,一脸忧虑的抬起眼望着挽香轩沉默了许久,缓声道:“青莲可是内人的命根子,她若有个闪失,内人定会伤心而绝。”
也许,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听闻孟夫人如此疼爱女儿时,玄魌不由的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息香公主。想到这里,他再一次对孟子良郑重而语:“魌……定要查清此案,还凤州一方清明,就算拼尽所能,用尽用学,也要如此。”
许是玄魌的语气里,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孟子良这才缓和了自己的忧虑,还礼道:“如此,多谢御探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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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着沉重的心情,玄魌行走在通往驿馆的朱漆回廊下,他的步伐很沉缓,因为他在思索今日的这些事情。
他分明感觉今日见到的这股黑气,与在荣安郡主灵堂所见的黑色马蹄印,有着相同的气感。可为什么,荣安郡主灵堂里没这如此明显的黑色痕迹,反倒是落在了一尊石狮子上。显然,这个邪物昨天夜里去过挽香轩,也一定是冲着那位青莲小姐去的。可为什么没有得手?如果一次不得手,会不会再来一次……
骤然间,玄魌驻下步子,立在回廊一动不动。
风过之时,吹动了植于廊边的金边竹,簌簌轻语着秋声。几片发黄的竹叶,随风零落在玄魌的脚下,又被闲风吹送着,轻盈翻转了几圈,方才落定。
他微微侧首,望向金色的晨光,照透了几杆修竹,摇曳着碎光晃动在他的黑色面具上。偶有一丝光明,晃至脸侧的红髓玉珠上,轻轻摆荡着绯红暗光。
又是一阵带着清寒的风,吹下了无数竹叶,飘落在用鹅卵石铺就的竹林花圃上。小而圆的鹅卵石在晨光的照耀下,折射着明亮耀眼的光华,令玄魌微感刺目。
蓦然,他沉声一笑,自语道:“不,他一定会再来。”说话间,来到竹下,捡起四块鹅卵石后,步态从容的负手离去。
回到驿馆的东侧大厢里,玄魌栓死了门。
他从自己带来的法器中,寻出朱砂,用水化开,提笔蘸上浓浓的深红,在方才捡来的鹅卵石上,画下显踪灵符。随后,取来一张空白宣纸,用朱砂红笔在纸上画出一宅院落,并在院中写道:挽香轩。
做完这些,他来到一侧墙角,清理出一方宽敞,将画有挽香轩的宣纸放在正中,并取来三十六枚铜钱,分成四柱,每柱九枚,压在“挽香轩”的东西南北四方,再将画过显踪灵符鹅卵石,稳稳的放在四柱铜钱上。
随后,从黑皮金花腰包里取出一道“阵引符”,用念力燃起,化在空中,沉声吟道:“请四方诛神开眼,如有邪物侵袭挽香轩,望落下符石,显其行踪,玄魌在此拜谢四方诛神相助。”语毕,沉下一脸虔诚,撩袍跪下,一一拜过四方。
就在此时,素日幽静的挽香轩里,已然升腾起四扇看不见的祥和之气,悄然合聚,将这一方人间小院笼罩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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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华山的桃花涧里,已是一片萧索的深秋景象,万棵老桃在风中落尽枯叶,厚厚的堆积着来年的生机。曾经的万朵桃花,早已是此年的浓春记忆,被穿涧而过的悠悠瘦水,冲淡,流向远方……
仙缘洞里,青石榻上,夜灵闭目盘坐,用心念咏诵着《地藏本愿经》。
九年来,她总在会在深夜外出,踏便九州,寻访游魂,将他们度入鬼门。期间,也遇到过不少害人的厉鬼不愿入冥,她便强行降服他们,一一送往地狱。但是,她深悟空也曾经的指点,只有超度了这些被她送入地狱的厉鬼,还他们一颗清净的心,才算功德圆满。
所以,一有闲暇,她便深坐仙缘洞,数日诵经不修,超度那些历鬼游魂。几年下来,修出一身淡淡的紫色华光,在诵经时,水一般流出体内,氤氲飘散。
悄然而来的胭脂,看到夜灵正在修行,没有打扰她,自顾取出在凤州购来的丝线,放在石桌上。她在想,夜灵看到这些丝线时,一定会又惊又喜。
她无声无息的坐在石桌旁,凝着一双水眸,不转不移的望着夜灵的静美容颜。九年了,她的面容没有一丝改变,还是初见时那般惊为天人的美。只不过越来越沉静,言笑淡如秋风。然而,胭脂却益发迷恋她的这种沉静,就像一个人立在一处平静无波的古潭前,潭水越是平静,越想知道潭水下面沉着什么。
望着望着,胭脂的脸上,不觉露出一抹梦一般的柔和笑靥,眼神也越发迷离起来。只不过,她在想,自己的缱绻深情,何时才能流入夜灵的心?她们虽然相伴九载,亲密无间,却总觉得夜灵的心前橫着一道看不见的心墙,坚如磐石,抵挡了她的一切温情蜜意。
是的,胭脂是假,三真才是真。三真的情,才是渴望流入夜灵心中的情。
想到这里,胭脂微微转眸,望向摆放书籍的石格。在这此石格子里,除了书籍以外,还摆着一双双高头红锦绣花鞋。绣花鞋一共九双,从大到小依次摆开,一眼望去,似乎能看尽九年的牵挂。九双绣花鞋均是夜灵一针一线细细做出来的,朵朵青莲花怒放在红锦鞋面上,艳而不俗。只不过,这些鞋却不能穿在青莲的脚上,只能放在这石格中,慰藉夜灵对青莲的思念。
不知为什么,胭脂有时候会莫名的嫉妒青莲,许是夜灵的心里满是青莲,所以才容不下其它。不过,嫉妒归嫉妒,胭脂的心里,其实也是十分疼爱青莲的。因为,有句话叫爱屋及乌。
想起青莲,胭脂蓦然一怔,悄然拧起一双秀眉,沉着满目忧虑,出神去了。
青石榻上,夜灵缓缓收息纳气,睁开双眼。目光径直落在置于石桌的丝线上,只见一双水隐转的紫色瞳仁里,闪过一丝雪亮,随即,渗出淡淡的笑意。
她起身来到石桌前,拿起丝线对出神以久的胭脂说道:“这样的光色,绣出的青莲花,才叫是真正的青莲花。难为你,也能寻到这样特别的东西。”
胭脂愣了愣,回神道:“什么?”
夜灵诧异,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胭脂这才回过神来,强笑一声:“这丝线的光色是挺特别的,你不是一直说,纯青色的丝线绣不出青莲花的灵气,碰巧遇上了,就带来给你了却心愿。”
夜灵淡笑点头,她本想言谢,只是多年的相伴,已无须再说这样客套的话。于是,她追问:“你方才因何出神,有心事吗?”
胭脂的笑意蓦地一敛,微微垂下头去,像是在犹豫什么。良久,她抬眼凝住夜灵的紫眸,沉声道:“昨夜,我去探望青莲时,在她的闺宅中,遇到一个奇怪的黑影。这只黑影似人非人,阴寒无比,绝非善类。情急之下,我一掌劈散了他,只是没能降服,反让他逃了。”
夜灵闻后,神情一沉,喃语道:“黑影?”
胭脂道:“正是。不知这东西是什么来头,竟然如此诡异。更令我不解的是,他因何会出现在青莲的闺宅里?”
夜灵缓缓放下手中的丝线,眯起一双紫光凤目,望向远方。良外,她暗隐焦急,沉声道:“此事必有蹊跷,今夜我们去莲儿的闺宅查探。不论这个黑影是妖是鬼,如不将他降灭,今后,我这心里就再难安宁了。”
胭脂何尝不知夜灵心中的忧虑,只要事关青莲的安危,夜灵怕是难守方寸。于是,她面带坚毅之色,点头道:“好,我们今夜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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