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中毒了?”黎念笙问,眼中满是诧异。
秦落衣看他一眼,他既然什么都明白,也无须再瞒,无谓道:“行走江湖,中个毒而已,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放眼武林,竟还有能给你下毒之人?”
见秦落衣不回答,黎念笙继续问:“难道是无殇冢?”
秦落衣只是轻轻一笑,带着无尽的无奈,什么也没说。
黎念笙不懂她这十年是如何从琉璃阁主变成花间阁主,继续追问:“我去过无殇冢,以他们的能力,十年前,伤不了你,秦婧姝,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落衣苦笑,心中一阵苦涩,原来还有人在乎发生了什么,而不是在意这结果是如何...
那年暴雨交加,闻名天下的琉璃仙子秦婧姝,死了。
随着无殇冢家主鬼手风烈一击“勾魂夺魄”袭来,周遭埋伏着的数百位幽皇境杀手也一窝蜂涌来。
“找死!”秦婧姝瞬时怒气涌上,她急着赶回去救师姐的命,哪有这功夫和他们纠缠。
一只玉手在马背上猛的一拍,秦婧姝脚下生莲,迎着这天下第一的轻功玲珑莲花步借力而起,同时周身围绕着金光,五柄飞剑现身,环绕着刺穿一具又一具向她袭来的身体。
对于迎面而来的魔爪,她递出一道流萤掌,似星雨一般,两道掌气相撞,震断周遭十里竹林。
“剑来!”
一声呐喊下,琉璃五剑归位,回到她周身,围着她飞转着,在她周身形成剑气屏障,御剑之术,剑可通灵,自己作战,如今那五把飞剑已经将周遭杀手解决了一半,这些人的幽皇境并不纯粹,像是吃了什么药,强行将境界提到了幽皇,只是这样一来,待境界退散,也将是他们爆体而亡之时。
“呵!”秦婧姝冷笑一声,嘲道:“风烈家主为了杀我,还真是下了血本啊!”
“何须我杀你,你自己,已经将自己送上了死路!”
话音落下,风烈又向她袭来,那残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秦婧姝刚要出招,却猛然感觉有什么不对,自左手筋脉而起,全身涌动的血液都如万千蝼蚁般啃咬着她,来不及多想,风烈已经袭来,只能忍着剧痛甩出凤囚凰。
风烈身后的黑袍人见了,深深松了口气,感慨道:“十八年,整整十八年,终于等到这一天,林公子,请吧。”
一旁的林摧残得了令,二十二岁的少年面无血色,像一具冰冷的尸体缓缓走去,双手一甩,两臂上带着的刀环从一个口子里各自滑出一把刀,两断刀!
天下第一的名剑与风烈交缠着,秦婧姝依然得不了空,除了风烈,可是还有一半幽皇境的人缠着她。
“月引梭,万人棺!”话音落下,秦婧姝手持月引梭猛然插地,剑气自土里蔓延,流向这片竹林,瞬时,这竹林都像通了灵,枝叶凭空生长数米,卷走又一半高手,而被枝叶卷走之人则全部化为植物。
她才要喘口气,却见背后一股杀意袭来,一把短刀!
眼中杀意怒涨,明华剑侧身飞来打落了那刀,却没有结束,那刀后面连着锁链,由远处的林摧残控制着,他操控着两断刀,就像操控着提线木偶一样。
月引梭在手,又有三剑在周身与两断刀纠缠,秦婧姝忍着痛再挥出一剑,直接震碎了一把刀,却迎面被一道紫气击中。
这一受伤,琉璃五剑全部及时回到秦婧姝身边稳住她,是那个老者出手了。
那老者手持着权杖缓缓走来,那权杖镶嵌着一颗紫色的珠子,虽不知这是什么武器,却能确定,那老者是魔教之人。
想到魔教才下的战书,此刻就在这里联合无殇冢拦截她,心中不免要骂他们无耻,若非是此刻身体不适,哪容得下他们这样嚣张。
刚想使力打算一击解决他们,却发现真气一涌上来,心脉一阵剧痛,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一口鲜血喷出,原本用真气凝结而成用来挡雨的屏障也碎了。
右手以剑撑地,抬起颤抖的左手,衣袖滑落,才发现经脉发紫,此刻更是如万蚁啃噬,越是要发力,越是疼痛难忍。
雨越下越大,几乎让人睁不开眼,无法看清他们的神色,但也能清楚这必是他们的诡计。
“卑鄙!”秦婧姝咒骂着,喘着粗气。
“哈哈哈!”风烈仰天长啸,得意极了,“你不是天下第一吗?怎么天下第一连我们三个都对付不了?什么琉璃仙子,什么从圣第一,我看也不过如此!”
中间的老者见秦婧姝这副模样,恨得攥紧拳头,连指甲都嵌进肉里,脑海里一个声音重复着“只要不曾抱有情感,那么丢弃的时候就可以毫不留情!”
“毫不留情!”老者喃喃着,语气中却满是恨意,“是你天命如此,活不过十八,不是我无情!”
老者自我催眠着,终于跨过心中那道坎,吼道:“天魔荡魂!”
右手权杖的紫珠爆出一道紫光,老者身后形成一道带着“魂”字的巨大法印,生生向秦婧姝袭去,这是幽皇五重以上,与自己的武器心有灵犀之人才能使出的纵灵之术,可谓是所有武器中最大的杀招!
不仅如此,剩余十个杀手,联合风烈,林摧残,一起结出了无殇冢最大的秘术——嗜血。
秦婧姝深吸一口气,将那朵藏在胸前给师姐救命的骨语花往里藏了藏,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横竖都是死,那就赌一把!
运起所有的真气,哪怕万蚁吞噬,也要忍这一刻,师姐还等着她救命,整个武林都在等她主持大局!
“归元!”
五柄飞剑爆出五道灵光,随着主人的召唤,皆在空中盘旋着。
“合一!”
五道灵光相互交缠,最后五柄剑竟融为一体,真正的琉璃剑!
“琉璃诏天!”
琉璃剑快速结出“琉”字法印,秦婧姝大喊一声,巨大的七彩法印与向她袭来的“魂”字法印还有嗜血秘术轰然相撞,方圆百里,俱是灰飞烟灭,连天都被照亮,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冲击下生还,原本合一的五柄剑在这冲击下被打散,各自散落在江湖的一角,不明去向,秦婧姝也被震出百里落下瀑布。
她几乎昏死过去,意识全无,以至于被流水卷去了青州,等再醒来时是在一处殿内,屋子陈设极好,光洒在脸上让她觉得有些恍惚。
原来是琉璃花护主保她一命,却在这一路被卷来的流水中,连琉璃花也不知去向。
“你醒了。”
一旁的屏风后传来一道男声,走出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正是齐王蓝铭熙。
秦婧姝觉得这人有点印象,但不多,想要思考,却只觉得头疼。
“本王乃是当朝七皇子,游舟时将你救下。”
听着他的解释,秦婧姝缓缓想起自己昏死前发生的事,魔教,无殇冢,战书!
她想起身,却一急之下吐出一口鲜血,见此,蓝铭熙赶紧将她扶好,命人唤了医者。
“你伤的太重了。”
“我得...回去...”秦婧姝十分虚弱,用力也说不大声。
“你回不去了。”
蓝铭熙一言,却叫她怔住了,什么叫她回不去了?
看她的表情,蓝铭熙知道她是不敢相信,他看着她,说的十分笃定:“本王知道你是谁,琉璃阁,你回不去了,武林已死,那江湖,你也回不去了。”
秦婧姝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一时接收的消息太多,还是有些不明白,嘴角还挂着一丝血,发颤的声音问道:“你说清楚…”
蓝铭熙也耐着性子向她解释:“这是你昏迷的第五天,不管是什么,都已经结束了!”
“魔教已经来过,也已经撤回去了!”
“所有武林门派,只灭了琉璃阁,但武林人士被屠杀一半,世人皆道,秦婧姝死在了回琉璃阁的路上,那江湖,你回不去了!”
一时间,秦婧姝只觉的头疼欲裂,痛苦的闭上双眼,一行热泪流下,怎么会这样...
忽然,她又想到了什么,还有师姐!
“那我师姐呢?”
蓝铭熙依旧十分冷静,只是看着秦婧姝,从他的眼神里,秦婧姝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他说,在魔教来袭的前一个晚上,李若灵,就毒发身亡了。
秦婧姝瘫倒在地,不知是身上还是心里更痛。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一行泪滑过,可即使武林在此战中惨败,也总需要一个人来主持大局,也总需要一个人来承担责任,骂名也好,其他也罢,她都得回去,起码要让人知道,秦婧姝还没有死。
“我得回去…”
见她如此固执,蓝铭熙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快死了。”
一句“你快死了”,瞬时让她头脑一片空白,她想起自己使出最后一剑时,发紫的筋脉。
虽不敢相信,但还是将左手衣袖扯下一段,一根醒目的紫线印入眼帘,有一根手指那么长,依稀记得那次还只是一点,如今,不过五日,已经蔓延至此。
蓝铭熙看着那根紫线,将医者说的话重复着:“这毒,在你体内,最少,也有十八年了。”
“十八年…”秦婧姝喃喃着,要知道,如今她也才只有十八,五日前,是她十八的生辰。
“也就是说,这是你与生俱来的,”蓝铭熙继续补充道,“十八年之久,这毒如今已经渗透进你全身血液,无药可解。”
许是也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再说出“无药可解”这四个字时,他竟也胸口一紧。
“医者说,你天生武脉,是你这一身奇脉才保你十八年性命无虞,如今一朝毒发,气海破裂,如万蚁啃咬,生不如死,好在你入了从圣境之后,你体内的真气,尚可减轻你的痛苦。”
“气海破裂,从此便不可动用真气,不能御剑,那与废人何异…”若是如此,那她才是真真正正回不去那江湖了。
“你的真气,一丝一毫,都不能浪费,都要用来压制你这一身毒血,待你真气耗尽之时...”蓝铭熙忽然就说不下去,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左手上的紫线,若是压制不住,蔓延至耳后,便是你的死期。”
秦婧姝一阵苦笑,又似在自嘲,“人都走完了,我还留着做什么,王爷你啊,不该救我...”
“不管如何,本王救了你,你便是欠本王一个救命之恩。”
她看向床前的案桌,上面那株快枯萎的骨语花,什么都丢了,气海破裂,现在的她也感受不到琉璃花或是琉璃五剑的任何气息。
什么都丢了,那株骨语花还在,但人却不在了。
为了还那救命之恩,世上从此便无秦婧姝,唯有花间阁主秦落衣。
曾经意气风发,笑傲江湖的人,如今,也只能屈身做别人手中的棋子,若是从前,岂能容忍别人这样对她?
若是从前,岂有无殇冢和魔教苟活的余地?
可惜没有什么从前,既是伴生剧毒,那她便算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终究是将她一身傲骨折断...
其实她养好伤后曾回去过琉璃阁,那里已经一片荒芜,只有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在那里固执的等待着,每天都来打扫,可秦婧姝却没有勇气来见她。
江湖有言,秦婧姝身为武林盟主却为一己之私弃武林不顾,是为失职,年少轻狂,目中无人,才让魔教有东山再起,祸害武林的机会,是为狂妄...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武林的希望,可是在后来才发现,原来琉璃阁遭遇灭顶之灾时,并无任何一个门派施以援手。
......
许久不曾回忆这些,秦落衣已经释然了,或许秦婧姝是该死,不管怎么选,都是错了,最大的错,就在,既没能救回师姐,也没能护住武林。
可那都是秦婧姝的事,她早已不是秦婧姝,如今,她只是花间阁的阁主,江湖恩怨,与她都无关了,她有错,但同时,也对那江湖失望了。
“往事如烟去,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秦落衣笑着说,那模样看起来当真是释然了。
“你这是自轻自贱,我认识的秦婧姝,可不会就这么算了。”黎念笙道,还有一丝不信,若是当年的秦婧姝,绝对一人五剑就灭了无殇冢,打到魔教的地盘,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所以说,我是秦落衣。”
黎念笙还想继续,秦落衣却先他一步抢问道:“我还想说,怎么镜玄尊者,一眼就能认出是我呢?”
黎念笙轻笑,“你人站在我面前,我还认不出来吗?”
黎念笙说的平淡,秦落衣却不这么认为,十年前,她和镜玄尊者,也没什么交集,况且黎念笙不怎么露面,在她印象里,好像都没见过他。
“你我的十年之约,你可忘了?”黎念笙问道,带着几分惬意的笑。
“啊?”秦落衣瞪大了眼,心道,什么时候又来了个十年之约,十年前,怕是连面都没见过。
黎念笙见她这副模样,自己记了十年,她却忘了,一时有些生气,语气也重了几分,质问:“你忘了?”
“我...”秦落衣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无妨,我自有法子让你想起来!”黎念笙冷声道,作势便要唤出飞剑。
这还得了,秦落衣是真折腾不了,急道:“我想起来了!”
闻言,黎念笙半信半疑,其实是完全不信,却还是放下了手,只是看着她,道:“说说看。”
“这个...”秦落衣有些尴尬,“这个,不就是...”
黎念笙冷哼一声,背过身去。
“这是,生气了?”秦落衣心中感叹,这镜玄尊者原来是这样的吗?
可是十年过去,这如何想得起来?
于是,她便换了个话题,拍了拍眼前人的肩膀,问道:“不过,今日比武时,你何至于对这么个小辈出那样的杀招啊?”
黎念笙瞥了她一眼,没什么好气:“你为了那个小子能在比武场上做出此等上不得台面之事,还助他入了玄灵境,我就是想看看,你为了他,究竟能做到什么份上。”
秦落衣颇为无语,他口中所指上不得台面之事,无非就是暗中击破了沈洛溪的琴术,让萧裴煜赢了那一局,但这人跟她出来,总不能让人竖着出来横着回去吧。
“是是是,”秦落衣佯作生气,“我卑鄙无耻,就知道耍无赖,哪比得上镜玄尊者光明磊落。”
黎念笙见她这副样子,心想莫不是自己方才语气太过严重了,一时也有些拿不准她的脾性,只轻声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秦落衣看他一眼,倒觉得黎念笙挺有趣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
黎念笙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也没有生气,只笑道:“倒是着了你的道。”
二人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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